齊家安寧

第 2 章 江老爺

第2章 江老爺

江老爺說是老爺,可今年也不過才26,五年前成婚的時候還是江大少爺,婚後一年,前任江老爺出意外丢了命,他這才成了新的江老爺。

江老爺是金城人人稱贊的大善人,在當少爺的時候就力主不給自家糧食漲價,當了老爺之後更是用自家的布匹生意來貼補糧食生意,高價從別的糧商手裏買糧,再轉手賤賣給災民。

金城百姓稱贊他,更多的卻是痛恨他的人,糧商們恨他擾亂市場價格,江家宗親恨他毀了江家的基業。

今天江老爺又忙了一整天,給要脫離本家的四老太爺一脈分家産,四老太爺極其難纏,不讓他多占些便宜他就賴着不走。

好不容易打發了四老太爺,身心疲憊的江老爺只想趕緊回家,可是家裏……

江老爺苦笑,他的妻子是塊捂不熱的石頭,成婚五年從不讓他近身,家裏的賬目也從不管,至今仍是他的母親操持着整個江家的內務。

對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別說溫言軟語,就連正常的關心過問都不曾有。

還記得剛成婚那年,他以為妻子只是害羞,每天變着法的想讨她歡心,總想着過段時間她就能對他好一些。

可當他不眠不休在受寒發熱的妻子床前守了三天,卻只得到清醒後妻子的尖叫和辱罵。

仿佛他是一個長滿膿瘡、渾身惡臭的毒瘤。

從那以後他雖仍給妻子江家大房夫人的待遇,卻不再上趕着讨好她,兩人的婚姻就此形同虛設。

即便如此,他也從未動過休妻納妾的念頭,他看夠了母親因為父親擡了一房又一房而傷心欲絕的樣子,早決心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對愛人堅貞。

可是妻子,是愛人嗎?

愛人這個詞是從二弟去年捎回家的信中學到的,信中說他遇到了一個琺國女人,他認定了那是他這輩子的愛人。

可他們沒有三媒六聘,沒有拜父母天地,怎麽就能是愛人了呢?

江老爺搖搖頭,推開那扇朱紅的門。

屋裏沒有點燈,是他不許的,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會忙到多晚,不想因為自己總讓丫鬟小厮睡不安穩。

摸到門邊的火折子,打着火,用手罩着,小心點亮了卧房的燈。

嗯?

江老爺就着燈光脫外套的動作一頓,眼角餘光瞥見一抹鵝黃,這是誰?

那抹鵝黃動了動,一道怯生生的、清澈的聲音傳過來:“你是誰?”

江老爺攏好外套,這看着是個姑娘,他得注意下。

念頭轉了幾轉,他大概猜到了這姑娘是怎麽來的,是為什麽來的,出于謹慎,他還是問:“我是江子霖,江老爺,這間房子的主人。你是誰?”

“我是陳三丫,是,是來對你好的。”

江老爺扶額,看來就是母親送過來的人了。

“你來多久了?餓了嗎?你先坐着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過來。”

陳三狗咕嚕嚕的肚子響代替了他的回答。

江老爺輕笑一聲,輕輕帶上了門。

随着他的離開,室內重新恢複安靜,陳三狗呆愣愣地想,不是該他對老爺好嗎?為什麽會反過來?

“吃吧,廚子歇下了,你先吃些點心,明日再給你弄熱食。”

江老爺沒出去太久,沒一會兒就端着盤精巧的點心,拎着一壺茶進來了。

“我,我真的可以吃嗎?”陳三狗吸了吸口水,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飽過了,饑荒年間,任何一點食物都能讓人搶的頭破血流。

“吃吧。”

明天就去跟母親說清楚吧,若是還有家人,就送回去,若是孤女,就留在江家,給母親或二妹做個丫鬟,江家總是能養得起一張嘴的。

陳三狗得了肯,才抓起白色的點心往嘴裏塞。

味道清甜,淡淡的,卻回味無窮。

這是什麽啊,怎麽會這麽好吃……陳三狗忍不住,抓了一塊又一塊。

江老爺托腮看了片刻,竟被眼前這人并不優雅的吃相引的有些食欲了,他動了動手指,最終提起茶壺給陳三狗倒了杯茶。

“慢點兒吃,喝點茶順一順吧。”

“唔,唔,謝謝你……”

陳三狗咽下嘴裏的桂花糕,真摯地感謝。

江老爺笑了,他站起身,收拾殘局。

“你今晚睡這兒吧,我去書房。”

“為什麽?”他不是這間房子的主人嗎?為什麽還要走?

江老爺愣住了,他想,難道是母親讓這個小丫頭今晚一定要……

思及此,江老爺扶額,說:“男女授受不親,你我同住一屋,對你名聲不好。我明日會和母親說清楚,你不用擔心。”

不等他反應,江老爺再一次離開,帶上了門。

陳三狗手裏還捏着最後一塊桂花糕,怎麽也舍不得送進嘴裏,他就這樣捏着,反複想着為什麽江家的人都這麽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陳姨娘?陳姨娘?”

陳三狗被推醒,一個小丫鬟站在他身旁,見他醒了,繼續說:

“陳姨娘,老夫人那裏叫您過去呢!”

陳三狗揉了揉眼,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是在叫自己。

他昨晚就歪在榻上,衣服也沒脫,反應過來就迷瞪着起身要過去。

小丫鬟連忙攔住他,說:“陳姨娘,老爺吩咐了讓您先吃東西,要不咱們先洗把臉吧?”

陳三狗聽話,接過毛巾擦了臉,又在小丫鬟的指導下用牙刷刷了牙,他之前沒見過這麽精巧的小刷子。

吃過早飯,他走在路上,吞吞吐吐問:“你們,你們都是,吃早飯的嗎?”

連着幾年,他和爹都一天只吃中午的一頓飯,一開始還能喝上稀粥,後來只能把挖到的小蟲子、被扒完皮的樹幹一類能找到的所有東西放一起煮一煮吃掉。

早飯,他想都不敢想,剛剛吃的時候都感覺是在做夢一般,除了濃稠香甜的米粥,其他的菜式他一個也不認識。

小丫鬟咯咯笑,說:“陳姨娘可真會說笑,我們不僅吃早飯,還吃午飯、晚飯,半夜餓了還要吃夜宵呢!”

一番話震的陳三狗暈暈乎乎的,跟踩在棉花上一樣蕩到了昨天去過的老夫人居所。

還沒進去,他就聽到江老爺平穩的聲音:“……您難道要汪芮和您一樣忍受丈夫三妻四妾嗎?”

小丫鬟也聽到了,她年紀比陳三狗還小,一時也不知該不該進去,好在門口的趙嬷嬷看到了兩人,她小聲說:“你們先等等。”

說罷自個兒進了屋,沒一會兒又出來,示意陳三狗進去。

一見陳三狗進來,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就說:“陳姨娘,你昨夜裏沒伺候好老爺?一大早到我這兒來絮叨,擾得我心煩。”

陳三狗眨巴眨巴黑亮的眼珠,心想,我沒伺候老爺,是老爺伺候了我。

他猶猶豫豫不知道開不開口,又聽到一旁的江老爺說:“什麽陳姨娘,沒有的事兒,她還有家人就送回家去,沒有家人就留您這兒做個灑掃丫鬟,您要的人,您就費心安排下吧。”

汪琦揪住手裏的帕子,朝旁邊的趙嬷嬷看去。

她知道自己這個大兒子一向主意正,當初給他安排跟自家侄女結婚他一開始也是老大不願意,要不是趙嬷嬷支招兒讓她賣慘,他也不會同意。

趙嬷嬷接收到了老夫人的信號,說:“老爺您有所不知,老夫人這兩天也正裁減內務的丫鬟小厮呢,實在沒多的缺能讓她填上,實在不行也不讓她還買身的銀子了,賣身契給了她,放她回菜市場罷了,只不過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家裏爹剛埋了,獨身一人不知道要怎麽在這世道活下去哦!您是沒看見吶,那菜市場的人牙子對手裏的人打罵都是輕的,買主不滿意了,削足适履人牙子也幹做……”

趙嬷嬷聲情并茂,說着還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比登臺的角兒還演得更像那麽回事兒。

卻不等她繼續演下去,一個面色慘白的小厮急匆匆跑進來,邊跑邊喊:“不好了!不好了!”

跑到江老爺跟前撲通一聲跪下,繼續喊:“江老爺不好了!外軍攻進來了,從城東打進來的,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打到咱們這兒了!”

在場的人皆是一震,在這之前金城沒一點消息透出來說有外軍攻打,誰能想到有消息的時候是城破的時候呢?

江老爺不敢置信,問那小厮:“駐金的軍隊呢?宮裏沒動靜嗎?”

小厮并不知道這麽多,說不出個一二來。

老夫人則打斷了江老爺:“現在問這麽多有什麽用!”

轉過頭吩咐趙嬷嬷:“快去通知各房收拾,這金城不能呆了!”

江老爺不肯:“我們江家世代在這金城裏,怎麽能逃?”

老夫人對自己犟得不行的兒子無語了,她好歹多活了幾十年,此刻發了狠,一雙柳眉倒豎,厲聲說:“你不走,你不走娘也不走了,現在就出門找個士兵撞他槍口上,一齊死了算了!”

江老爺沒見過自己母親的這一面,沉吟半晌,自己也冷靜了,遂拉起地上的小厮,說:“去叫馬房的備車。”

又喊來趙管家,也就是趙嬷嬷的丈夫,吩咐:“告訴各房的丫鬟小厮,願意跟我們一起走的,就趕緊收拾東西,半個時辰後在大門外集合。不願意跟我們一起走的,來我這領賣身契和五十兩銀子,自行離去。”

五十兩銀子,夠在金城城郊買座小別院了,更別說還能領了賣身契,從此變成良家人,此令一出,江府上多半人都跑過來領銀子。

最後願意跟着一起走的,只剩下各房的貼身丫鬟小厮和其他一些零散的仆人。

陳三狗自那小厮跑進來就沒再出過聲,在大家都忙着收拾東西,或忙着恢複自由身的時候,他茫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基本上發完賣身契的江老爺看到了呆立在角落的陳三狗,他主動走過去說:“你雖然是昨天剛進府的,卻也算是我江家的一份子,這是你的賣身契,這是五十兩銀子,拿好別丢了。”

他還是把趙嬷嬷的話聽了進去,想着有些錢傍身,這小丫頭也不至于過得太慘。

“我不要。我,我要跟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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