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尹啊,起來啊!”沈莘坐在電腦桌前大聲的喊,“現在就四點一刻了!你們到底幾點見面啊!”
竹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什麽!我們四點半啊!”她從飄窗立馬站了起來,“你怎麽不早點兒叫我!”
“我叫啊!你自己不理我。我看你好像做美夢一樣,睡得那麽沉。叫了幾遍,就只好算了!”沈莘還在電腦面前忙碌的打着字。
竹尹迅速走到沈莘邊上,從背包裏拿出兩身衣服,“你快點兒,幫我看看,我穿什麽啊!”
沈莘目光從電腦上移開,說:“這個你怎麽問起我了?你不是一直很有主張的麽?”她又笑嘻嘻的說:“看上去還是周致和林詩善對你效果。腦子都不好使了。”
“行了行了,你快點兒說吧。我都急死了。我先化個妝!”竹尹又跑到床邊的背包旁,準備去拿裏面的化妝包。
沈莘一臉無奈的眯着眼看着竹尹說:“親,你化過了。”
“啊!”竹尹跑到鏡子旁,“真的啊,天吶,我是什麽時候化的啊!”
“夢裏。”
沈莘拿着一套白色修身連衣裙、一雙十公分紅色高跟鞋和一條紫水晶項鏈走到竹尹的面前,說:“親,你穿這個吧!走在夷城的小街上,肯定能亮瞎他們的眼!”
“ok!聽你的!”竹尹完全亂了方寸。她匆匆穿好衣服,站在沈莘面前說:“親愛的,我怎麽樣!”
“美呆了!”沈莘贊嘆道。
“ok!拜拜!等下見!”竹尹提着包,轉身向門外跑去。
“喂,小詩!這邊啊。”
她從XX大酒店跑出來、興奮的大喊,迎面擁抱了站在酒店旋轉門旁正在四處張望的林詩善。
林詩善瞪大眼睛看着竹尹,沖她微笑。顯然,對于竹尹的如此熱情,她,有些不習慣。畢竟她認識的、六年前的竹尹是個很少會主動和人說話的人,更不要提什麽擁抱了。
竹尹挽住林詩善,微微彎下腰,撅着嘴問她,“我們去哪兒啊?好久沒回來了,真是滄海桑田啊。感覺夷城已經都變樣了,好像再不是當年我認識的那個夷城了。”竹尹擺出當年那副憂郁、幼稚、事事依賴她的樣子。
“喂,你變了好多啊,小尹。”林詩善微微側過頭,看看竹尹。
“我也不想啊,現在實習了,工作要求麽。你呢,最近怎麽樣?這麽久沒見,我們得找個地方好好聊一聊。”竹尹直視着前方說。她看着夷城新修的建築,想:“這廣場、這高樓、這酷似白宮的建築,這都是哪裏來的啊。夷城不是全國貧困縣麽,何時有了這些。”
“恩,就到你酒店對面的咖啡廳吧,也可以吃飯。”林詩善輕輕的、慢慢地說。今天她說話的時候總有些刻意的壓低着聲音,聲音還有些許的顫抖。可能,對于老朋友如此巨大的改變她真的很不習慣。
“好哇。”竹尹爽快的回答。
林詩善被竹尹挽着的手臂感到有些不适,畢竟穿着高跟鞋的竹尹,比她高出了一大截。于是,她輕輕把竹尹正挽着她的手拿到前面,挽住了她。
相比竹尹的精心搭配,眼前這個穿着牛仔短褲、可愛卡通棉T的林詩善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還是留着六年前的很個性短發,劉海稍稍側躺緊貼在臉上。不過,臉上皮膚還是姣好,只是稍稍胖了一些的臉上多了一些浮在皮面上的腮紅,那也是她刻意打扮過的痕跡。在六月陽光的照射下,浮着一層熒光粉的臉蛋顯得格外照耀。
顯然,當年那個不怎麽說話的竹尹和那個肆意、倔強、話很多的林詩善都已經消失不見了。如果說,三年會有一個代溝,那麽分開六年的她們,又相互遺失了多少呢?
她們相互挽着向咖啡店走去。
進入咖啡店後,竹尹和林詩善找到了一個卡位坐下。竹尹看到:精致、複古的吊燈是那麽複雜的構造,它們臃腫而勞累地挂在每一間小小的隔間頂上;整齊劃一的雕花桌椅,配合着厚實而花哨的隔簾。店內整套浮誇的設施,顯示出夷城人民現在坐擁多少豐厚的物質享受和多麽庸俗浮誇的審美眼光。唯有那寥寥無幾的客人,才能讓竹尹想起:夷城還是那個城區人口不足十萬的小地方。
“二位需要點兒什麽?”美麗的服務人員禮貌地問道。竹尹終于聽到了那久違的帶着明顯北方口音的普通話和粗犷的聲音,她細細品味着這陌生的熟悉感。
“我昨晚一夜沒睡,現在實在有點兒困,麻煩給我來杯卡布其諾吧,”竹尹看着菜單說。
“那我要一杯芒果汁吧,”
林詩善笑笑對竹尹說:“這是我們當年最愛喝的。”
“恩,對的。我記得我們還都芒果過敏,但又偏偏說愛芒果那種澀澀的味道。你還記得麽,那次你住在我家,我們倆吃了一大個芒果,結果咱倆都過敏了,你記得吧?”
“當然記得了,結果第二天我們倆都長了一臉痘痘。我還記得那天是周一呢,當時我們還被全班嘲笑了。”林詩善捂着嘴笑了。她的眼睛還是像原來一樣眯成一條縫,微微向上揚,顯得十分活潑可愛。
竹尹用手撩了撩自己右邊的頭發,長長的黑色大卷發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背上。咖啡店裏昏黃的燈光從她的斜側方微微照下,打在她的臉上明暗有序,陰影修飾着她的臉顯得十分立體有形。這與六年前那個梳着齊劉海、紮着小馬尾的竹尹,簡直判若兩人。時光過去的太匆匆,也倏然改變了她們的模樣。只是在一起有過的真情和溫暖,再被提起的時候,還真真切切的存在着她們之間。她們都還記得。
“恩,對啊。當天嘲笑我們的不就是周致麽,他當時對全班說我們被馬蜂蟄了。也是夠貧的!”說到這兒,竹尹笑了,也頓了一下,她似乎想起了什麽。
“我們當時怎麽就沒反駁他,讓他去找找馬蜂證明看吶!”林詩善像是終于放輕松了下來,顯示出當年嘴不饒人的态勢。也可能只是因為終于聊到了可以依靠的得意話題,讓她感覺很自在。
說到這裏,竹尹順其自然地問了那個六年來她們都不曾碰過的話題:
“啊,對了。你和周致怎麽樣?”
林詩善沒有意外,說的很平靜:
“還那樣,挺好的。你說讓我帶上他一起來的,可惜他今天在……”話音未落,服務員送上了他們點的飲品,打斷了林詩善的話。
竹尹禮貌地謝過服務人員後,便輕輕地把隔簾拉好,說:“小詩,剛剛你說到哪裏了?繼續講吧。周致那家夥怎麽沒來?”
“他今天去郊區練車了,馬上要考科目二。”林詩善喝了一口果汁。
坐在對面的竹尹卻不能再平靜了,“他就練個車就能不來見我?我都六年沒回來了!”竹尹端起咖啡,顯示出有些緊張的樣子。乳白色的咖啡杯上雕刻着精致有序的花紋,甚是美麗。她輕輕喝了一口,“哇,這卡布其諾真的還不如剛剛免費的檸檬汁,浪費了一個好杯子,這算是敗絮其中麽?”竹尹雖然很驚訝,但只是小聲地和林詩善抱怨。
“小尹,你什麽時候說話也這麽刻薄了。都快是段子手了。”
“算了算了,也罷。”竹尹再次拉開了隔簾,舉起手像吧臺熟悉地打了一招呼,示意叫人過來。“小詩,你的芒果汁如何?”林詩善沒有回答,下意識地把芒果汁遞到了竹尹面前。竹尹像很多年前一樣就着吸管自然地喝了一下。她轉頭對剛剛走到的服務員說:“恩,還不錯。那麻煩您再給我來一杯和她一樣的吧。”
服務員拿起了桌上的訂單,畫了一下便轉身離開了。
“繼續剛剛說的。對了,周致現在才學車麽?如果沒記錯你們大學三年吧,不是應該去年就畢業了麽,工作沒啊。”竹尹問。
林詩善把剛剛遞給竹尹的芒果汁輕輕推了回來,自己也喝了一口,擺出很嚴肅的樣子。“周致現在在信用社工作,工作很清閑,每天去簽個到就可以了。所以我讓他去把車學了。”
“那你呢?”竹尹聽罷連忙問。
“我現在還沒工作,家裏人要我考公務員,找個安安穩穩的工作。但我自己又有些矛盾。”林詩善說着說着表現地有些疑慮,表情特別嚴肅。“每每說到這件事,我就很煩。我自己又不好意思和家裏人開口、反駁。他們也都是公職人員,說公務員不好又像是在給他們添堵。但他們确實也給不了我什麽好的建議。小尹,你和我說說,我該怎麽辦呢?”
竹尹看着面前這個突然困惑的林詩善,腦中想着原來她做事果斷、意志堅定的樣子。她不知道這些年是什麽事情磨去了當初林詩善的那份傲骨,才能讓她變得現在這樣脆弱、沒有主見。竹尹有些不适應,也沒有來得及思考和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林詩善,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林詩善又喝了一口果汁,繼續說到:“我真的很想離開夷城,到別的地方去看看。不瞞你說,這些話我都不敢對別的朋友說。感覺大學三年不知不覺的就混過去了,不僅什麽都沒學到,整個人還懶了,特別是周致。周致雖然說過願意陪我去外面,但他內心是不想離開夷城的。所以我就更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啊,對了。你在微信上說,今天還叫了幾個誰?宋研呢?陸閱、陳郁有麽?”林詩善還是像原來一樣,思維跳度很大。
“宋研剛剛說她已經正在路上,等下就到了。其他我都沒告訴,來的很匆忙,明天一早我就飛回去了。而且你不說不想有太多人分享我們這點兒珍貴的時間麽。先不管她,你繼續說你的吧。”竹尹對剛剛林詩善的描述表現出很好奇,同時她額頭輕皺的眉頭也說明了她有多關心。
“恩,你知道我和周致上的是同一所大學麽?”林詩善問。
“不知道,”竹尹低下了頭,掩飾着她撒謊不安的神情。
林詩善沒有注意到竹尹的微妙變化,她有些失望的繼續說:“哦,那就算了。看來你真的離我們太遠了。我也不能在今天把我們六年的事情全部給你絮叨一遍吧……”
竹尹看着林詩善突然失落的表情,很是奇怪,說:“等等,我看你朋友圈的狀态,你們還是很好很甜蜜的啊。不過現在怎麽聽起來像是有很多問題呢?”她注意到林詩善語調的變化,也感覺到他們的感情出現了什麽問題。
林詩善繼續說:“感覺你的大學和我們完全不一樣,很精彩。但我們倆确實一起瘋玩了三年,什麽也沒留下。我雖然覺得幸福,但也實實在在地明白損失。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就什麽也幹不成,還互相拖拉。”她說的很隐晦,但竹尹确實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是相識這麽久以來,竹尹第一次看到林詩善這麽脆弱、無助。她知道,眼前這個林詩善,确實還是如同從前一樣的不安現狀,只是她被現實牢牢地拖住了,無法自拔。雖然幾年沒有交集,竹尹也不知道她的很多事。但林詩善這簡短的只言片語,就讓她明白了所有。
“你想去外面,那就走啊。大不了失敗了再回來麽。最多也就浪費幾年,總比一輩子呆在夷城後悔終生來的好吧!”竹尹說的有些大聲,但這确實是她的心裏話。剛在上海做上企業培訓的竹尹,口才變得十分好,總能一句話說到點兒上。
“恩,你說的對,但我要好好思考一下。啊,對了。你知道麽,我聽說陳郁大學也去了上海。你見過他麽?”
竹尹看着林詩善,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就像她錯過了林詩善的六年糾結困惑一樣,林詩善也從來不曾知道竹尹和陳郁的那段故事。況且,陳郁早就答應竹尹不會告訴她和他們。
竹尹以為林詩善會逼問些什麽,但她又問了:“那你呢,現在有男朋友麽?”
“恩,有。我們在一起三年了,也是初戀。”竹尹不安心的撒着謊。
突然,竹尹的手機響了,是宋研。宋研在電話裏頭喊道:“親愛的,你在哪啊,我在咖啡店門口,你出來接我一下吧。”
“好啊。”竹尹起身,指指電話,對林詩善說:“我出去接下她,宋研。”
竹尹走到過道盡頭時,看到門口站着一個個子小小的姑娘。她穿着一件寬大的肥T,露出一雙不胖卻有些肉的長腿和香肩,就像竹尹在學校見過的大一學妹最愛的造型。竹尹看到她有些驚訝,但她知道那就是宋研,是她在夷城僅次于竹尹的第二朋友。
在輕微的招呼、擁抱過後,竹尹領宋研向卡位走去。
“什麽,林詩善也在?!那多尴尬啊,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呢。”宋研知道林詩善也在後,表現的很是尴尬。她不停地眨着她的小眼睛,濃密的假睫毛整齊的上下刷動,分不清顏色的美瞳,讓竹尹甚至覺得她根本就是個陌生人。
她們挽着手走過長長的打着昏黃燈光的走廊。待她們坐下後,林詩善表現的很誇張,“天吶,你是宋研麽?完全不認識了,你這是剛從韓國回來麽?!”
“有那麽誇張麽?”宋研輕聲細語地說,她有些生氣。畢竟,她初中起就十分讨厭林詩善的這種尖酸刻薄。
“有有有,你看你那眼睛,都快比竹尹大一圈了。”林詩善繼續調侃,還用手指了指竹尹的大眼睛。她還是像原來一樣不會顧及別人的心情。
“我這只是貼了雙眼皮貼,好麽。”
那一刻,她們三個都笑了。只是從中有人是尴尬的笑;有人是嘲諷的笑;有人是無奈的笑。為了打破僵局,竹尹把菜單遞給了林詩善和宋研,說:“五點半了,來我們點餐吧。”
後來,菜上的很快。她們沒吃多久,就坐着閑聊了。
林詩善和宋研給竹尹講了很多當年那些同學的八卦、轶事。竹尹就那麽靜靜地聽着,也沒有多講話。畢竟她們口中的很多名字,現在對于她,早已經是沒有任何印象的陌生人了,又怎麽還會關心他們的現在和曾經呢。
時間滴答地走,悄無聲息、也漫長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