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道
姬婵微微皺起了眉。
不就是轉送一個東西，為何李萱會露出這番模樣？
而且明明宋珺瑜就在村裏，為何李萱不親自去送，反而讓她代勞？
莫非這荷包裏頭有毒？
然而李萱自己就将荷包攥在手心裏，有毒的話她自己便會先中毒，宋珺瑜修為不低，凡人的毒大多對宋珺瑜起不了什麽效用……
姬婵又掃了李萱一眼。
李萱低下頭，臉頰泛紅，不肯和她的眼睛對視。
這荷包的繡工十分精美，模樣小巧，顯然是花了心思的。
姬婵眯起了眼：她總覺得李萱的樣子有點怪怪的，但是哪裏古怪一時間又有些說不上來。
縱然困惑，但姬婵還是收下了李萱遞過來的荷包。
李萱明顯松了口氣。
大概是因為感覺姬婵幫助了她，她之後就守在姬婵的旁邊，不準那些男孩子過來說什麽要娶姬婵當婆娘的話。
“我好羨慕你啊！”
男孩子們做着鬼臉跑開了，李萱轉頭望向姬婵：“要不是有我爹在，我一定要求着宋仙子去清平門，即便是在清平門內當婢女，為宋仙子端茶滴水，我心裏也極為情願。”
李萱憂愁地皺起了眉：“你不知道，我爹給我定了一門親，過幾年我就要嫁給城裏李屠夫的兒子了……”
姬婵是個啞巴，不會開口跟旁人吐露她的秘密，李萱便也放心将藏在心裏的話說給她聽。
“李屠夫家裏有錢，嫁給他兒子，以後至少能吃飽。”李萱又低低地嘆了口氣：“可我覺得，人這一生，不能只單單追求吃飽，我也有雙手的……”
姬婵微垂着眼，看似在認真聽着李萱的話，卻是有些恍神——
凡人的生命比之修真者來說要短暫很多，也因此，他們更重視內心的想法。
李萱說得并沒有錯，比起李萱來，她在宋珺瑜身邊過着的，似乎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那日她從怡紅樓逃出去之後，從未想過生活會變成這般模樣，如今的生活比她設想之中要好上太多……
姬婵微微瞪大眼。
這一刻，堵窒在她心中的困擾開始消散，她似乎終于看清了內心，明白心中那種總是飄忽不定的感覺是什麽了。
——她不相信自己能獲得這一切！
似乎她生來就應該永卧黑暗，歷經艱辛掙紮求生，不該獲得任何偏疼和真心。
宋珺瑜雖然看似不着調，但那女人似乎有一種本領，讓和她接觸的人心生歡喜，仿若最明亮的日光，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流連。
姬婵切切實實獲得了陽光的眷顧，享受其中卻又惶惶不安，仿若地底的生靈企圖着天上的太陽，害怕日光再也照不到自己身上，于是選擇率先躲進地底……
大概是因為自己之前也并不是什麽好人，所以才這般排斥他人的善意，甚至心生警惕。
但如今生活在這具軀體裏，是不是意味着無需再那般惦記着已經被忘記的過去？
姬婵忍不住伸出了手。
這具身體手指纖細，皮膚細而薄，能看到指節下青細的血管，是一具沒受過多少磋磨的軀體。
陽光從上方樹葉的間隙中傾瀉而下，化作明亮的光斑，落入姬婵的掌中。
姬婵忽然感覺到一絲暖意，幾乎是本能的，攥緊了掌中躍動的光斑。
*
宋珺瑜回來找姬婵的時候，天差不多黑了，翹首期盼、拉着姬婵聊了半天宋珺瑜的李萱沒有等到人，已經失望地回了家做飯。
在姬婵面無表情地對着村頭的樹練了一通劍法，砍下無數樹葉之後，村裏那幾個小男孩只敢遠遠看着，再也不敢湊過來說什麽亂七八糟的話。
見到宋珺瑜回來，姬婵收了劍勢，将李萱的荷包遞給了宋珺瑜。
“小萱的針腳真是越來越好了！”
李萱時常給宋珺瑜送一些小玩意，宋珺瑜有些感動，接過荷包後贊嘆了一聲，将荷包塞進了乾坤袋仔細地收好。
她其實用不上荷包，她珍藏的是李萱的一片心意。
“小婵，我們準備回門吧！”
收好荷包之後，宋珺瑜便喚着姬婵打開飛舟，坐在了船頭。
驅動飛舟之後，姬婵擡起頭，忍不住看了宋珺瑜一眼。
宋珺瑜的舉止看起來正常，但細究起來卻有些古怪，她臉上仍是笑着的，笑意卻沒有抵達眼底。
姬婵習慣了宋珺瑜嘻嘻哈哈，似乎萬事不過心的模樣，還是頭一次見到這般模樣的宋珺瑜。
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這般想着，前方的宋珺瑜忽然轉過了身，朝着姬婵看了過來——
“小婵，你過來一下。”
姬婵猶豫了一瞬，想起白日裏剛剛下定的抛下往事、安心待在清平門的計劃，低頭坐到宋珺瑜旁邊。
宋珺瑜握住了她的手。
一道極為溫和的靈力注入到了她的身體裏。
和以往一樣，身為無竅之軀，靈力在姬婵的身體裏不能留存，很快就四散幹淨。
她擡眼，不明白宋珺瑜想做什麽，卻對上了宋珺瑜略帶欣喜的眼眸。
“小婵！”宋珺瑜深深望了她一眼，并沒有同她解釋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反而縮回手躺在船沿，輕聲開口——
“我想抛卻我現在的道——”
*
宋珺瑜剛進階到築基後期不久，并沒有來得及适應進階帶來的變化。
這一日在村中診治百姓，宋珺瑜才後知後覺察覺到她似乎獲得了一些新的能力，一旦她使用靈力，能更深層次地探知到百姓的身體變化，同時她對草藥的感知變化也更加靈敏。
但擁有這種能力并沒有什麽用。
村裏的幾個老人患了惡疾回天乏力，宋珺瑜診治之後，只能默默為那些老人留下一些減輕臨終痛苦的藥丸，心情仍是有些低落。
其實早點治療的話，這些老人必不會喪命。
然而這個世界的醫學體系太過落後，也太過依賴仙門，百姓們對仙門有一種虔誠的篤信，遇到身體不舒爽的時候，更寧願朝着仙門叩拜，花高價買一些亂七八糟的所謂靈符，只有等到實在受不住了，才會去尋求仙門救治。
不說仙門肯不肯治，到了那種地步，大部分人已經藥石罔顧。
宋珺瑜想要更多地為這些百姓做些什麽，至少她體驗過現代完善的醫療體系，近些年也學了一些醫術，能在百姓中傳播一些基本的自救、自護的方法，而不是眼睜睜看着他們因為沒有相關概念，禍及性命。
這不是最近才有的想法。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将近百年，這些年宋珺瑜一直茍在深山，過得相對安逸，可她清楚外界是什麽模樣，仙門內讧，魔門入侵的情況下，受苦的是那些沒有靈力護體的百姓。
然而即便在這種環境下，百姓們仍舊虔誠地供奉着仙門中人……
“我對劍術和力量并沒有什麽大追求，只求可以自保。但總歸我在醫術上和煉器上還有幾分造詣，或許可以在自己過得好的同時，幫一幫這些百姓。”
“你放心，我不會強迫你走我這樣的道，只是師父我在劍術上并沒有什麽天賦，每日閑着也是閑着，倒不如去做些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你若是專精于劍道，日後不懂的仍是可來問我，我若是不懂，就幫你請教你林英師叔……”
姬婵心思細，怕小姑娘亂想，宋珺瑜索性先跟她說了下之後的計劃。
大概是她的計劃太過驚世駭俗，姬婵瞪大眼怔怔地望着她，模樣難得地露出了幾分呆愣。
迎着她望過去的視線，姬婵低下頭，良久才輕“嗯”了一聲。
宋珺瑜笑了笑，決定給姬婵時間消化這個消息，轉頭望向月光，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
心中似是有烈焰焚卷，姬婵卻是忍不住擡頭，又看了宋珺瑜一眼。
飛舟往前，似乎要駛入月色深處。
宋珺瑜一襲雪白長衫，未施粉黛，神情慵懶，一點兒也沒有師父該有的威嚴模樣。
然而姬婵也不知道為什麽，竟覺得此刻的宋珺瑜比初見時穿着雲蠶衣、光鮮耀眼的模樣還要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