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定下來
江子霖動不了,看不到陳三狗,心裏發慌,雖然嘴上是讓她走,但她就這樣走了,他又開始擔心,又開始不舍。
天這麽黑,她會不會怕?會不會看不清路摔了?兵荒馬亂,她會不會遇到歹徒?土匪連我們這麽多人都敢搶,她一個小姑娘該怎麽辦?她……
越想,他就越忍不住,責備自己為什麽不冷靜下來,為什麽遇到關于三丫的事就亂了分寸,為什麽要把人往外趕。
實在忍不住了,他讓一旁的二姨奶奶幫忙出去看看。
二姨奶奶出了門就看到東邊側屋前坐着個垂頭耷腦的人,沒細看就回屋跟大爺說:“陳姨娘在外面坐着哭呢!”
江子霖一顆心揪起來了,高了嗓子喊:“三丫!”
外面有了動靜,撲撲簌簌幾聲腳步,穿過紛雜的聲音,清晰地落進江子霖的耳朵裏。
等了等,不見人進來,他又喊:“三丫!是我錯了,我不該趕你走,你先進來,等之後再說!”
過了半晌,才聽到外面的人聲音小小地說:“我,我不進去,我幫着搬石頭。”
塌了的側屋裏全是石頭,要搬幹淨了才能重新起蓋。
江子霖抓心撓肺,卻動不了,他此刻才無比痛恨自己癱了的這個事實。
自此,他沒再提讓陳三狗走的事。
人醒了,總比暈着強,無論怎麽樣,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不能坐吃山空,周大雨提議說反正吳家莊有水,先買塊地種上糧食,也不至于全家人沒飯吃。
楊秀榮是商戶出身,她說:“現在種糧食要等到秋天才能有收成,這麽長的周期,中間沒成熟的時候我們豈不是要都餓死!”
說完,她朝老太太說:“娘,不如讓我回娘家,看看能不能帶點本錢回來,咱們重新做江家的布匹生意?”
老太太說:“你家也在金城,你是想在路上把孩子生下來?況且真要是回金城,趙嬷嬷和趙管家給我們守着江府呢,真要回去,直接回江家就行了,你那娘家,不來打江家的秋風都算好的了!”
楊秀榮讪讪一笑,她娘家本來是個不大不小的商戶,自她嫁進江家之後做生意就開始賠本,一年不如一年,幾個月前還來找過她要錢,确實不是個好去處。
江子霖說:“買地也不一定能買到,一般的村子、莊子,不會把地賣給生人,但有地總是有個産業,就算我們之後離開這裏,也能把地賃出去。若是能買到,那就再好不過,若是不能買到,大家就要想想能做什麽營生了。最起碼,要能支撐到回金城老宅。”
周大雨首先出來說:“我去找村長商量,看能不能買到地,若是買到了我就種地,閑了就去鎮上找活做,我力氣大,會養馬,總能找到活計。”
老太太五味雜陳,這個周大雨是她在前任老爺去世那一年救下的孤兒,在江家做了幾年仆人,并沒怎麽跟她接觸,沒想到是這麽一個有情有義的孩子。
四姨奶奶也站出來說:“我可以給人漿洗、修補衣物,做繡活……”她有個秀才爹,讀書科考都是耗錢的事,她跟她娘一直做這些活維持家裏的生計,她是做慣了,現在她有了自己的女兒,卻不能叫自己的女兒跟自己一樣受苦,她情願自己多做些。
江子霖沉吟,說:“我記得父親贊過你的文才,若是能找到願意讓自家女兒讀書的人家,四姨奶奶去做個女教書先生也是好的。”
四姨奶奶沉默,她又何嘗不知這是好的,但能為家中女兒請先生的能有幾個?更何況他們還在吳家莊,就算是鎮上也不一定能有。
江子霖又把目光看向其他人,江子德縮着脖子躲在他親娘身後,二姨奶奶是個沒主見的,學着四姨奶奶說:“我也可以漿洗、縫補,三爺他還小,還要念書,就別讓他出去找活了吧?”
言辭懇切,是慈母之心,卻沒意識到她口中“還小”的三爺都已經十七了,再過一個月都要當爹了!
楊秀榮翻了個白眼,沒說話。
江子霖無奈,說:“我現在是動不了,子德若不撐起來,咱們這麽多人,難道要考周大雨一個人撐着嗎?”況且他還與江家沒有半分錢關系,只不過江子霖沒說出來,怕傷了周大雨的感情。
大家都看向江子德,他被逼的沒辦法,嗫嚅道:“可是,我什麽也不會啊……”
楊秀榮再次翻了個白眼,以前沒遇到事之前還覺得自己這個小丈夫挺可愛的,現在遇到了事,只覺得他怎麽如此懦弱!
江子霖嘆息,說:“罷了,你和三丫他們在家裏把側屋蓋起來吧,總不可能咱們這麽多人就擠在堂屋。請個莊子上的師傅來教怎麽蓋,總能學會。”
頓了頓,他說:“三丫你就先穿男裝吧,這樣安全,也能給家裏撐撐場面。”
他看到了陳三狗穿的長衫,覺得很合适,反而比女裝更适合她,江子霖把這歸咎于自己的小妻子還沒發身,所以看着中性些。
不過這一點,現在倒成了她的保護色,能讓她免受很多騷擾,江子霖如是想着,覺得甚好。
周大雨去和村長商量買地,他人高馬大,看着很有震懾力,之前去村子裏買糧食也是他去,才成功買到的。
可村長卻知道了江子霖蘇醒的消息,要趕他們走。
“你們一群人,老的老小的小,還有孕婦和傷患,留在我們吳家莊,只會是拖累!之前也說好了,你們那點兒銀子,就只夠你們住到人醒了,現在醒了,你們還不趕緊走?!”
村長正抽着煙,被周大雨擾了興致很是惱火,揮着煙杆趕人走。
“村頭的那個房子也沒人住,我們現在的情況您是知道的,如果能讓我們在這裏休養一段時間,等我們休養好了,一定給您豐厚的回報。”
周大雨正直誠懇,說話也一板一眼的。
“呵呵,修養?你們那一群人,還能休養好?不死在那房子裏都算不錯了!”村長煩心,說話也難聽。
這邊周大雨和村長掰扯,家裏的老太太避開其他人,告訴江子霖:“我們現在就剩下二兩金子了,買地,修房子,十口人的口糧……怎麽也不夠啊……”
江子霖躺着,覺得背後不舒服,他沒在意,說:“省着用,還是夠的,等在這兒安定下來了,讓老三騎馬回金城,帶些錢回來,就近買了馬車咱們再去木州。”
說完,他又安慰自己的母親:“母親,你別怕,咱們能挺過去的。”
老太太還是憂心忡忡,他們之前去木州,是因為江家還是曾經的大戶,可是現在大部分財産被土匪搶走,金城的老宅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她怎麽能不擔心?
“還是讓老三現在就回金城吧,這裏也用不上他,我怕晚了兩邊都沒咱們消息,再出什麽亂子。”老太太說。
“三弟妹快生了,這個時候讓老三離開,她會不會擔心?”
江子霖也有自己的顧慮。
“就算老三在也沒什麽用,我們幾個生養過的婦人在,再叫個穩婆,她不會出問題的,現下還是有錢財傍身最要緊。”
江子霖沉默,他不想再忤逆自己母親,這是不孝。
在外面左摸摸右蹭蹭的江子德被喊進來,江子霖告訴他:“你明日騎着馬回金城,看看老宅還剩些什麽,變賣了帶回來。”
江子德撓撓頭,說:“大哥,回金城,跑得再快,起碼要二十天,不算回來的路費,總要給我些回去的盤纏吧?”
江子霖沉默了,他們過慣了不用為錢發愁的生活,竟然都沒想起來路費這回事,他說:“是我考慮不周,這事先放着吧,你們把側屋修整的怎麽樣了?”
江子德沒見過大哥躺着的樣子,覺得躺着的大哥和以往高高在上的嚴厲家主不一樣了,從俯視他變成了仰視他,一種詭異的心理滿足蔓延開。
他不怎麽認真的回答:“就那樣吧,不說了,我還要繼續去幹活呢。”
沒走出去,又補一句:“大哥你現在也動不了,就別操那麽多心了,叫我們過來還耽誤時間。”
江子霖一震,咬緊了牙關,他敏銳地發覺了江子德态度的轉變,但是他沒有辦法,因為他确實是癱了。
他頹然地松開牙齒,這兩天他沒有頹廢,把癱瘓這個事實埋起來,假裝看不到,照常去處理他們現在遇到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可是事實就是事實,始終存在着。
他現在吃飯要靠別人喂,連在床上翻個身都做不到,什麽都要靠別人,或許江子德說的對,這樣的他的存在只會給別人帶來負擔,只會耽誤別人。
門被江子德關上,屋外陽光下人們活動的聲音和屋內昏暗環境的安靜形成鮮明對比,陰暗壓抑的念頭開始不斷滋生,快要把他壓的喘不上氣。
吱呀——一聲,門又開了。
陳三狗擦着汗跑進來,手裏端着飯,是一碗苞米粥。
“剛做好的,你快吃。”
陽光從敞開的門照進來,屋裏重新亮堂起來。
江子霖想,我能醒過來,就能重新站起來。
“你吃了嗎?”
“沒呢,等你吃完再。”陳三狗舀起一勺粥,吹涼了才送到江子霖嘴邊。
江子霖沒推辭,沒說什麽非要他先吃的話,他不想耽誤時間。
“側屋修的怎麽樣了?”他又問陳三狗。
這次終于沒被糊弄,陳三狗老老實實、仔仔細細給他講了這幾天修繕房屋的進度和細節。
周大雨跑了幾天,村長也沒同意賣地給他們,甚至帶了人上門趕人。
江子霖在屋裏聽到外面的動靜,讓陳三狗把村長單獨喊進來。
村長昂着頭進屋,對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的江子霖嗤之以鼻,不拿正眼瞧他,一個癱子,他堂堂村長能進來見他都是纡尊降貴了!
卻不想,村長走出這間屋子後,态度卻發生了大轉變,他說:“念你們老弱病殘,這間屋子先留給你們住,修繕好了是你們的本事。”
說完帶着一幫子人又浩浩蕩蕩地走了。
周大雨也終于成功從村長手裏買下了兩畝地,用的還是公道的價格,一畝地二兩銀子。
晚間陳三狗給江子霖擦身子的時候,江子霖說:“想不想知道爺跟村長說了什麽,才有這麽大轉變的?”
陳三狗愣愣地,說:“都行……”
江子霖憋了一天,很想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開個屏,他迫不及待地說:“我答應無論收成怎麽樣,不用他出任何東西,收成都給他分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