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成執

第 29 章 間隙

南燼一手拎了雙層纏絲深紫色紫檀食盒,不禁莞爾,阿染的生活習性果然還是浸在那江南煙雨裏,連食盒都是這樣的精致玲珑。南燼對這些事物卻不甚講究。

外面的風雪似下得更緊了些,一眼望去,白茫茫無盡頭,倒襯得夜也流光撒銀似的,不一會兒,南燼來到一處陡崖處。

一眼望去,白茫茫晃了眼,更有晶瑩巨大的冰淩子直愣愣地挂下來,看不到崖邊也看不到崖底,南燼皺了眉,又看向右側隐秘處,卻見微微凸起的一根雪柱子依着崖挂下來,不細看已經跟雪色連為一片。眉頭便皺的更深了點。

愣怔一下,南燼擡頭望了望高處的隐約的崖邊,氣沉丹田,續起真氣,迅速地借着陡崖上的厚雪,飛迅地竄上了崖,功力之深,從他點過的厚雪層便可知一二,飛上十數丈的崖,踏雪無痕,一氣呵成。

南燼一到崖上,便望見離崖邊五六丈的裏邊,白雪茫茫中有一個隐約的崖洞,洞口紛雜的枝桠也被裹了白衣,顯得隐蔽的崖洞幾不可見,裏面依稀透出些光亮來。

南燼便朝崖洞走了過去,撥開那些枝桠,徑自走了進去。

洞裏的人不是阿複是誰?阿複維持着練功的蓮花盤腿式,只是卻不是在練功,臉上灰暗不明的表情,卻正好能讓來人看到失落無助委屈的情緒,一雙好看的貓眼也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流光溢彩和靈動飛揚。

察覺到洞口有動靜發覺來人之時,阿複眼裏倏忽閃過一道亮光,身體本能地要起身撲到來人面前去,剛站起了身子,卻又怯怯地定住了,還記得小半年前面前的人為了另一個人朝自己大發脾氣,大肆懲戒的模樣。

阿複可憐兮兮地內心想着,從小跟着長大的玩伴主子,從小依賴着彼此信任無間的人,漸漸不喜歡自己了,有了更喜歡的人。見到阿燼是滿心的歡喜,可是想起這些心下又是冷森森的一陣難過。

南燼看着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徑自走進了,慣常地去摸那人的嘴角和頭發,卻摸到一陣冰涼,不覺就訓了起來,“練了這麽多年的功,一身武學和內功在身,也能被這點風雪凍到?”

阿複聽到許久不來看自己的那人,一見面還是端着脾氣訓自己,心下更是灰敗,再也不見那人的寵溺了。

當時聽着半訓半憐的話,立時騰地跪了下去,口中酸澀,“宮主教訓的是,阿複知錯了。”

南燼見此一愣,一時轉不過來阿複這樣的反應,見他衣衫也舊了,往日光鮮亮麗的模樣也沒有了,那雙狡黠的眼睛以往總透着伶俐如今也失了光澤,心下便更憐惜了幾分,一手拎着食盒,另一手卻大力地扶了他挨着席地的野獸褥子坐了,手中續起真氣,源源不斷地輸給阿複,不一時,阿複便四肢暖和,臉色潤潤了。

阿複呆呆受着,一顆心被灌得暖烘烘的,又恢複了往日的乖巧依賴,拽着南燼的袖子,委屈道,“阿燼,你竟然忍心把我禁在這裏這麽久。”

南燼不覺好笑,彎了眼角,“阿複,自從我當了宮主之後,你的功力便不曾進益了,整日被教內瑣事纏着,難道不知我讓你在這裏的心思?”

阿複莞爾一笑,“我當然知道啦,小時候咱倆學武的時候,每碰到精藝的武學,總會一起在這裏安安靜靜地研習,這洞裏還放着好幾冊武功集子呢。”

“那你這段時日可有長進?”

阿複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哎,這裏除了這崖洞就是我,整日裏連人影子都見不到,除了每日遞上來的膳食,我這可不是除了練功還是練功嘛。”

阿複說的一派認真,全然忘了自己無聊的時候也會偷偷下崖,甚至想念阿燼的時候還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俏俏靠近阿燼的居室,更忘了上一次感知着阿燼傷心欲絕,還俏俏下崖去找那蘇青染……阿複并不打算坦白,這個北崖雖險,自己卻并不會毫無辦法……此刻更是要做足了讓阿燼憐惜自己的委屈樣子。

又邀功似的洋洋得意道,“我不但把藏在這裏的武功給練了,我還把咱們教的鎮教之寶《迦魔心經》都練到第四層了吶!”

又不免狐疑,“阿燼,你才是青懸宮的宮主,這門武功只有你才能學,為何巴巴地要我也學?”

南燼挑眉道,“阿複,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我自然希望你本事越來越厲害才好,幫我分憂。”

阿複心裏卻不這樣想,暗道,你是青懸宮宮主,就不怕我武功高了,你制不住我嘛,又想着,阿燼這是對自己全然的信任,心下更是甜蜜了一些,便也不再糾結。

一時安靜下來,突然兩人聽到奇怪的聲音,咕嚕嚕……

南燼一凜,卻見阿複尴尬神色,阿複幽怨狠厲起來:“阿燼,這起子狗奴才,打量着今天天冷,竟然都不給我按時送膳食,害得我……害得我一天沒進食。”

南燼這時到一愣,忘了自己原也就是想着給阿複送些吃的來。

大笑着便把食盒遞了過去,阿複眼前一亮,打開食盒,精致緊扣的蓋子,最上面一層安安靜靜躺着一白瓷碗的水晶餃子,又用白底描金小瓶子裝着混了姜末蒜末的江南醋醬蘸料,紫檀層一側凹了進去,一雙象牙筷子兀自排着,一模竟還是溫熱的,原來下面一層竟然是貯着滾燙的水保着溫,阿複忙不疊地送了個餃子進到嘴裏,居然是蝦泥餡兒。

阿複雖然吃着好吃,心下卻不那麽舒坦,這麽繁複精致的食盒,這麽大冬天裏千珍百奇的蝦泥水晶餃子,不是那蘇青染的最愛又是誰的?阿燼從來不會為了吃食費那麽大一番功夫。

這麽想着,散着熱氣鮮美無比的水晶餃子,被饑腸辘辘的阿複咬在嘴裏卻如同嚼蠟,食髓無味了。

南燼見阿複吃完了碗中吃食,目光一轉,忽的一腳挑起地上兩根枯木,腳尖使力,一根穩穩地落入自己手中,另一跟夾着勁風飛向阿複手邊,阿複心思敏捷,跟着枯木來勢續起內力,飄飄然掠出一丈開外,一手卸了枯木的勁道也穩穩地握在手裏,一雙貓眼狡黠逼人,癟嘴委屈道,“阿燼竟然趁人不備!”

南燼哈哈一笑,擺起架勢,招手道,“來!”

阿複會意,身量展開,一時間,小小的崖洞裏雙木相擊和勁力相撞聲不絕于耳,兩人頗覺得這崖洞礙手礙腳,剎那間,阿複側身飛起,以迅疾幻變的速度掠出崖洞,驚起洞口壓着雪花的枝桠簌簌,南燼飄然而随,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招式,兩人已來到茫茫雪中,兩條身影顫抖在一起,酣暢淋漓地一番快攻快鬥下,已拆招五六十,雪如柳絮漫天漫地,兩人交纏近身又拆招分離,端的一副畫中景致,阿複越打越是喜悅,臉上的神色璀璨光華。

南燼眼裏劃過一絲贊賞,卻不露聲色,瞄準阿複肋下間隙,一招無形幻影術施展得完美無瑕,阿複突然肋下受擊,心念閃動間便知自己敗下陣來,當即也不顫抖,一個旋轉掠出數丈外,穩穩定住。

雖然輸了,卻心情極好,扔了枯木奔到南燼身邊,邀功也似,“阿燼,我打的好不好?”

南燼不吝贊賞,微微點頭認可。

但下一句話卻讓阿複心情跌落,南燼輕輕拂去阿複肩上落雪,輕緩卻用讓人無法反抗的語氣說道,“等這場雪止了,便去葉堂主那裏報道,差遣安排全聽他吩咐。”

阿複的臉色立馬垮了下來,原本以為南燼親自來看自己,又看着自己功力精進不少,想必氣早消了,誰知,懲戒卻還是不得不繼續。

阿複不服氣,斥着脖子抗議,南燼只得軟下口氣,“阿複,你心性一向張揚,雖然此前一躍成為大總管,但到底歷練不夠,去風影堂歷練一番,與你百益無一害。”

阿複噘着嘴,十分不樂意,“阿燼你變了,自從遇到那個蘇青染你就變了,明明只是為了滿足他的私欲,把我擠走,阿燼,你擦亮眼睛啊,他這麽做,定是有什麽居心,你別忘了,他根本不屬于這裏,是……是老宮主和……你硬把他禁在這裏,還廢去了他一身功力,他怎麽可能好好在你身邊為你做事聽你差遣!”

南燼神色一冷,厲聲制止,“阿複,你住口,休得再說,風影堂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若不跟着葉不問學出個門道來,休想回來。”

阿複悶悶地只不理人,南燼卻繼續說道,“還有你手下的人,我知道是你一手□□,最是聽你的話,你最好讓他們乖乖聽阿染的吩咐,否則,這麽一批精幹手下,缺了誰少了誰,到時候別哭着來找我,可明白?”

阿複聽罷,氣的簌簌發抖,不可置信地直愣愣盯着南燼,“你……你竟為他做到這種地步,至青懸宮上下興衰不顧,但憑那人眉眼一笑?”

南燼輕嘆一聲,拉過阿複,輕輕揉搓他的烏發,那是以往無數次做過的動作,“阿複聽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說罷微微輕嘆一聲,複又說道,“阿複就當為了我吧,也許……也許不久的一天,你便會明白了我這樣的安排。”

阿複輕輕冷哼一聲,再反對又有什麽用,從小到大,他的阿燼想做的事情,他除了舍命陪着別無他法,思及此處,自己都沒有察覺地泛出莫大的酸楚來,不是因為自己的舍命相陪,而是即便自己舍命陪着,阿燼的身邊卻不在是自己了,活像一只被丢棄了的小野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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