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鎮
宋珺瑜恍惚間似乎看到了漁娘的一生。
恰如宋珺瑜知道的那般，漁娘是個打漁女，自小父母雙亡，有着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婿，她勤勞淳樸良善，最大的願望便是和她的未婚夫阿生一起，構建屬于二人的小家。
然而厄運在她被林寬看中的那一日驟然降臨。
林寬威逼利誘讓她嫁給他，在被她拒絕之後，她的漁船莫名被鑽了孔、在鎮上被百般刁難，村裏人避她如蛇蠍。
她和阿生想要搬離鎮子，拼命打漁掙錢，有一日，她在湖裏撈出了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
那石頭就像是一塊骨頭，周身瑩潤光澤宛若玉石，一觸碰到便會讓人感覺心境安寧。
之後的某天，毫無征兆的，她的未婚夫阿生失了蹤。
她呼籲村民們幫忙救阿生，卻遭人舉報，林家人追了過來，她不得不躲了起來。
她毫無防身之力，便抱上了那塊石頭躲在了山洞裏，夜裏石頭忽然發起了光，而她恍恍惚惚在石頭上看到了許多影像。
她看見她未婚夫婿阿生被林家所殺，丢在了林家的後山；
林家後山出現了一個披着兜帽的神秘人，那人不知道做了什麽，她只看到整個鎮一下子變得無比漆黑，連月亮都被兜了起來；
再之後，滔天的黑霧從後山冒出，所有人頃刻間變成了惡鬼……
她心中大駭，只覺這是上天對她的啓示，假意答應了嫁給林寬，果然在後山找到了阿生的屍骨。
她之後對看到的景象深信不疑，一心和阿生殉情，縱然怨恨鎮子裏的百姓麻木不仁，卻也不忍心讓他們成為惡鬼，便在婚禮當日出聲提醒。
沒人相信她，甚至氣急敗壞的林老爺為了立規矩，将她關進了柴房。
她已經盡了自己的努力，對這個鎮子再沒什麽顧念，便抱着那塊石頭進了後山，找到阿生的屍骨，兩人葬在了一起。
再之後，她的魂魄卻活了過來，在洞穴外看到了之前影像裏那個披着兜帽的神秘人。
一輪月光變成紅色，沖天的濁氣從她身後冒出，她對上那神秘人血色的一雙眼。
神秘人消失了，整個鎮子變成了鬼鎮，後山枉死的魂魄們變為了厲鬼，反過來屠戮那些将她們害死的鎮民。
冤冤相報，天道輪回。
漁娘內心只覺無比疲倦，她不想管塵世間的事情，卻無法容忍她的阿生也變成終日仇恨的厲鬼。
畢竟她的阿生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生前最是良善，憐憫幼小，定不能容忍他自己變成屠戮無度的惡鬼。
她抱着那塊石頭而亡，恍惚間似乎能感受到石頭的力量，石頭能吸收濁氣，讓紅石鎮中的鬼魂變得不再那麽瘋魔。
于是，在石頭的壓制下，原本每日都要重複的娶新娘的屠戮變成了十年一次，而新娘鬼們的力量也一日日增強，石頭似乎越來越難以壓制它們，半邊都變成了黑色。
*
“宋珺瑜，宋珺瑜！”
宋珺瑜醒來的時候，聽到有人在略帶焦急地喚她，聲音聽起來有些幹澀拗口，似乎那人剛剛才學會說話。
宋珺瑜睜開眼，便對上了姬婵略帶擔憂的眼眸。
而宋珺瑜一醒來，那道呼喚的聲音便立即消散，仿若一切都是宋珺瑜的錯覺。
宋珺瑜盯着姬婵的眼眸望了一會，姬婵神情如舊，低眉順眼，根本看不出異樣。
“好啦你！”
宋珺瑜笑出了聲，縱然此時還是沒有脫離危險，心情卻極為愉悅：“我早就診治發現你嗓子好了，應該是能說話的。”
迎着姬婵驚訝微瞪的眼眸，宋珺瑜嘆了口氣：“你先前不能說話，大抵是心疾所致，我之前也不敢逼你，只想着多與你聊聊天，逗你說話，沒想到你在此關頭居然開口了……”
宋珺瑜捏了捏姬婵的臉頰，認真地凝望着姬婵的眼眸，柔聲開口：“說出話來，便意味着一切都過去了，小婵日後一定要越來越好。”
姬婵擡起眼，定定地看了宋珺瑜好一會，許久才低頭‘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那便說好了，你日後要多說話！”
宋珺瑜松了口氣，想起之前那道聲音，又補充道：“還有，我是你師父，以後莫要在旁人面前直呼我名諱，旁人定會譴責你不合禮儀……”
宋珺瑜邊絮叨着，邊從地上爬起，發現此時已經落到了洞穴的底部。
姬婵一直停在宋珺瑜身旁跟着她往前走，吸收着宋珺瑜身邊的濁氣。
宋珺瑜偷偷地觀察着姬婵的神情，發現姬婵的神情并沒有什麽變化，舉止自如。
或許這濁氣真的對姬婵沒有影響。
宋珺瑜微微松了口氣。
因為這是十年一日壓制不住濁氣的日子，洞穴底部已經填滿了濁氣，而洞穴上方金光普照，惡鬼們哀嚎聲四起，顯然佛子正在超度那些惡鬼。
宋珺瑜走到了洞穴中的棺材面前，推開了棺蓋。
漁娘和阿生的屍骨早就化成了塵土，棺材裏只有一根已經染了一半黑色的骨頭。
漁娘不認得，宋珺瑜卻猜測到，漁娘從海裏撈到的那塊石頭，應該就是仙界如今在費盡心機尋找的菩提骨。
原來菩提骨竟真的存在！
宋珺瑜目光複雜地望着棺材裏的骨頭，本能地想要将其撈起，想了想，還是放下了手。
找到菩提骨對現在的修真界來說确實是極大的功勳，但宋珺瑜如今并不需要這功勳。
佛子還在超度着這些惡鬼，若是拿走這根骨頭，很可能惡鬼們會失去唯一結束循環的機會。
倒不如将菩提骨留給佛子，等到佛子超度完了這裏的惡鬼，自是會拿走菩提骨。
這般想着，宋珺瑜又想起了讨要慈悲果的事情，正欲關起棺材喚姬婵驅動飛舟，便見到姬婵目光直直地盯着棺材裏的菩提骨。
“小婵？你怎麽了？”
宋珺瑜心中疑惑，輕喚出聲。
姬婵如夢初醒，低下頭，再擡頭時，神情已經恢複了平靜。
宋珺瑜關上棺材，拉着姬婵坐上了飛舟一起飛到了洞穴之上。
下方惡鬼哀嚎奔逃，種種慘狀宛若人間煉獄，上方金光大盛，有一人身披袈裟，閡目端坐雲間，吟誦經文，神情憐憫慈悲。
鼎鼎大名的佛子，修真界修為第一人，仔細看來，生了一張極為俊逸的臉龐，因為過于清矍，面部線條乍一看帶着幾分淩厲。
這是一張從沒見過的臉龐，想來之前似曾相識的感覺是自己的錯覺。
“佛子，”宋珺瑜恭敬出聲：“在下乃清平門宋珺瑜，此番來尋佛子，是為我受傷的……”
宋珺瑜話還沒說完，佛子便慢慢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極為熟悉的眼睛，眼型和宋珺瑜有幾分相似，不同于宋珺瑜眼眸裏總是含着笑意，佛子的目光飽含着慈祥悲憫，仿若世間萬物都收在了他眸底。
“小友，此地非久留之地。”佛子輕聲開口，聲音帶着端整的韻律，仿若經文吟誦。
宋珺瑜正要說明來意，佛子便揮了揮衣袖。
一道溫和強大的靈力卷了過來，帶着飛舟飛快地往鎮子外疾馳，宋珺瑜只來得及扒着船沿，對着漸行漸遠的佛子大喊——
“我要慈悲果救我的師弟！”
“下面洞穴裏有菩提骨！”
……
風聲很大，灌了宋珺瑜滿嘴，很快飛舟便送着宋珺瑜和姬婵到了紅石鎮邊境。
宋珺瑜試圖再次往裏，濁氣卻卷到她面前，明顯呈現阻礙之勢。
宋珺瑜試了幾次都無法再進紅石鎮，只能無奈地抱住腦袋嘆了口氣。
希望佛子不是個耳背，聽到了她拼命喊出的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