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釜底抽薪
江子霖伸手把陳三狗捋直,自己也躺直了在他旁邊,應:“你看咱倆現在躺着,頭是一條線的,我也就比你長了只腳。”
他又想了想,覺着自己的小妻子好像是有點高了,“我算是高的,足有八尺二寸,這樣一比,你現在應當有七尺多快八尺了吧?”
陳三狗開始冒冷汗,他不擅長說假話,一輩子唯一一次撒謊就是賣身的時候說自己是個女孩,天曉得一個謊要用更多的謊來圓。
然而時間越長,他就越舍不得離開江家,舍不得離開江子霖,以往還想着要不要直接說出真相,現在滿腦子就只有怎麽才能不被發現。
江子霖又說:“尋常女子沒有長這麽高的,長到七尺已經算比較高的了,七尺快八尺……”
一番話說的陳三狗心口突突、喉嚨發緊,想張嘴解釋,卻發不出聲音。
江子霖話鋒一轉,說:“能人有異象,三丫你身高不同于常人,必然是有異于常人的才能,我何其有幸,能與你結成夫妻!”
又伸手摸摸陳三狗的手腕,伸腳碰碰陳三狗的腳腕,說:“你的裏衣都短了,穿着可是不舒服了?外衣是不是也都穿不上了?明日吃罷飯讓四姨奶奶陪你去挑幾身衣服,若是沒有看中的,便裁了喜歡的布匹花樣,拿給店裏的裁縫做。”
這樣的貼心與細心,讓陳三狗不緊張了,反而升起了愧疚,他為了自己能待在江家、待在江子霖身邊,卻以欺騙、傷害愛他的人的方式留下,這樣真的對嗎?
一直沒得到陳三狗的回應,江子霖委屈地用腦袋蹭蹭陳三狗頸窩,另說:“明日過了元宵節,我打算去訪一訪汾城商會的張財主,咱們要在河西縣更進一步,很多事情要通過商會才更方便……”
陳三狗漸漸放松下來,說:“年節給張財主遞了幾次帖子,都推脫說有事,可想好怎麽才能見着面了?”
江子霖說:“三顧茅廬,哪有事事都一做就成的,我們契而不舍,鐵棒也能磨成針……”
就這樣,兩人說着說着,慢慢進入了夢鄉。
過了元宵,江子霖給張家遞的帖子還是被退回來了。
汾城商會是張家一力主持的,不僅決定了河西縣以及汾城轄區內其他縣的市場價格,還能在年成不好的時候給商會成員保護,在年成好的時候給成員福利。甚至買田買地買商鋪,非商會成員購買的數量是有限度的,一旦有非商會成員超過了這個限度,就會被商會用各種手段威脅打壓。
商會是半商半官,商會會長張財主既是財主,又是會長,還是張員外。商會是衙門的編外組成部分,在荒年商會的成員大戶們也出力不少穩定治安、救濟災民,所以官府不僅不會取締商會,反而會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其發展。
所以在河西縣做生意,想做大做強,是繞不開張家商會的。
為這事,江子霖眉頭皺了好幾天。
陳三狗明白其中的利害,想起自己前些天看到“釜底抽薪”,又想起自己和父親四處行商,每到一個地方,往往都是先從城外邊緣的人家着手銷賣,再一步步進入城中心。
汾城商會是張財主帶頭主持建設的,但商會并不只有張家,商會是由大大小小許多商人共同組成的,他們才是讓商會這個“釜”能煮熟東西的關鍵之“薪”,所以想要打入商會,或許更好的辦法是從這些小商戶着手。
想清楚了,陳三狗就換上男裝,自己一個人去找福來酒樓的吳掌櫃。
福來酒樓是河西縣最大的酒樓,之前面對江家的合作意向姿态很高,正是因為其背靠張家這個汾城大戶,才有底氣拒絕合作。
但吳掌櫃卻并不像福來酒樓的東家張家那樣高姿态,甚至還勸說東家和江家合作,只不過沒結果罷了。
而吳掌櫃和陳三狗又是怎麽認識的呢?
這就要說到江家剛到吳家莊的時候了,那時候江子霖還癱着,整個江家靠陳三狗進山、四姨奶奶做女師、周大雨在鎮上做工過活。
吳掌櫃在那時從汾城辦完事回河西縣,路過吳家莊,他本是吳家莊生人,就正好歸家探親。
萬萬沒想到這探親探出了事來。福來酒樓的張東家交給吳掌櫃的取酒憑證丢了。
這一批酒是高檔酒,張家分到福來酒樓專門用來接到最高層次的客人,一批酒的價格就是吳掌櫃再幹十年也買不起,憑證丢了,不說這個掌櫃他還能不能當了,就是要賠這批酒他把自己賣了也賠不起。
吳掌櫃急的團團轉,也不敢跟別人說,自己一個人在吳家莊找了三天也沒找到。
而陳三狗呢,恰巧從獵到的野雞肚子裏翻出了不多不少正好五個形狀奇特的陶瓷小球,估計是野雞啄石子進胃裏幫助消化時啄進去的。
陳三狗直覺這五個陶瓷球不是尋常物品,便好好收起來了。
回家的路上碰見正撅着屁股在田埂上一寸寸翻找的吳掌櫃。
陳三狗善良,想着是不是能幫着一起找到了,也好讓這個人在天黑前能回家去,便問他:“你在找什麽?”
吳掌櫃已經找了幾天,現在心裏一片灰暗,只覺得自己是不是就這麽要完了,聽見有人問他,也不管是不是說出去會被別人撿到去領酒,直接破罐子破摔說了出去。
“在找五顆陶瓷球,長這個樣子,你有見到過嗎?”吳掌櫃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并不抱希望,就随手比劃了一下。
陳三狗撓撓頭,從懷裏掏出那幾顆小球,問:“是長這個樣子的嗎?”
吳掌櫃一下子跳起來,抓過那五顆球左看右看,激動地抓住陳三狗的手說:“就是這些!太謝謝你了,太謝謝你了!”已經激動的語無倫次了。
陳三狗等他平靜下來,欠了欠身說:“那就好,我先走了。”說完就要繼續回家去,天已經快黑了,他要趕緊回去把雞處理了賣掉,換些糧食回去,又夠一家子人吃上幾天。
“诶诶诶!先別走!我還不知道恩人的名字呢!”吳掌櫃連忙跟上陳三狗。
陳三狗此刻穿着短打便服,想了想,便說:“我叫陳三狗。”
“是哪家的兒郎啊?可方便透露?若恩人允許,改日我必登門拜謝!”
陳三狗說:“嗯……不用了……我也沒幫上什麽忙。”
吳掌櫃急了,他說:“這是哪裏的話!若不是恩人,我不僅要丢了活計,更是要賠一大筆錢,只怕把我賣了也賠不起!所以我一定要報答恩人!”
陳三狗還是擺手,眼看着就快走到村邊的江家小院了,他不想暴露自己在江家的身份,于是就對吳掌櫃說:“那你告訴我你在何處,日後若是我需要,自然會去找你。”
吳掌櫃連忙說:“我本家在吳家莊東邊,我自己在河西縣的福來酒樓當值,是福來酒樓的掌櫃,平日住也住在福來酒樓,以後恩人若有什麽需要的,盡管來福來酒樓找我即是!”
有這句話,江家在剛到河西縣的時候,江子霖和幾個酒樓客棧談生意,陳三狗也去找過吳掌櫃。
吳掌櫃很是盡心盡力地幫着勸說東家張財主了,但福來酒樓畢竟是張家的,他一個小小掌櫃,能勸,卻不能幫東家做決定,最後還是沒跟江家做成生意。
沒幫上忙,吳掌櫃一直很愧疚,這次陳三狗再次上門求助,他恨不得掏出了心肺幫陳三狗。
吳掌櫃帶着陳三狗坐進福來酒樓的靠窗包間,給他倒上茶,說:“恩人可是遇到什麽難處了?”
陳三狗沒有跟吳掌櫃說他其實是江家的主母陳三丫,只說江家救過他的命,他想要報答江家。這也是上一次他想讓吳掌櫃幫忙勸說張家同意江家和福來酒樓做生意時用的理由。
這不算假話,所以陳三狗說起來十分順暢。
“江家想加入汾城商會,不知道吳掌櫃有沒有什麽好的建議?”陳三狗開門見山,直說了來意。
吳掌櫃雖然在福來酒樓當值,實際上他自己也在河西縣有幾間商鋪,又因為算是張家的手下,雖然不算大戶,卻也是汾城商會的一員。
吳掌櫃聞言,沉吟不語,半晌後方才開口,說:“汾城商會是我東家張家一力主辦的,想加入必須要經過張家,可因為江家和河西縣的其他兩個酒樓做生意,這半年來分走了不少福來酒樓的利益,雖然福來酒樓只是張家旗下微不足道的一個生意,但張家家主……”
張家家主小肚雞腸、睚眦必報,因酒樓争端,張家不可能同意江家加入汾城商會。
但這是他不能說的,在其位謀其事,他不能拿着東家發的月錢,反過來還在背後說東家的壞話。
于是他換了個說法,“想從我東家入手是不太可能了,但進商會還有另外兩個辦法,讓超過半數的商會董事同意或讓超過半數的商會會員同意,即可進入。”
陳三狗點點頭,抱拳:“勞煩吳兄指點。”
尋常的商會會友接觸不到那些董事,就連更高一級的商會會員也不一定能認全了這些董事,但吳掌櫃直隸屬于會長,所以即便他只是小小會友,卻仍然對董事會成員的情況一清二楚。
一方面是董事們自己警惕信息的透露會給他們帶來危險,所以不會随便講出自己的各方面信息;另一方面是他們的相關消息放在市場上,一條消息都能賣出幾百兩的高價,平常人不會輕易就把他們的消息透露出去。
所以董事會的消息極難獲取。
可吳掌櫃并沒有猶豫,甚至拿來紙筆,為陳三狗寫下了十位董事的信息,以及每個人較為私密的癖好。
寫完交給陳三狗,他又說:“董事之間環環相扣,與會長也聯系緊密,這一個方法并不好做。若是這一條路走不通,就請恩人再費力走第二條路,取得商會會員的信任和同意。”
商會會員足有五十人,他們的信息是公開的,幾乎只要是商會成員,就能知道他們的信息,吳掌櫃也不回繞,取來一本小冊子遞給陳三狗。
“這是商會會員的信息,恩人可自行取用,若再有什麽需要幫助的,盡管來找我。”
陳三狗貼身放好紙和冊子,抱拳後離開。
這麽多商會成員,他沒打算自己一個人搞定,他是有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