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星來的很快。
他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真的穿過了桃花瘴,進了紅塵谷。
他一進來,看到的便是在練拳的綠蘿,驚訝地說不出話。江小舟從煉丹房中走出來,笑着道:“李道友,又見面了。”
“你、你、你……”李寒星茫然地問:“這是怎麽回事?”江小舟和綠蘿這樣子,明顯是住在這裏的。
紅塵意的聲音傳來:“外面吵什麽吵。”
他從屋子裏走出來,随意地披了一件青色的外袍,他身體還沒有大好,因此臉上少了些血色。
江小舟溫聲說:“前輩,這位便是李寒星李道友。”
紅塵意擡起眼皮,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臉上很明顯寫着“那是誰,不認識,快滾”的意思。
而此時,李寒星已經愣住了。
如果這位就是丹修紅塵意的話,如果就是的話——他只聽說紅塵意是一位危險的丹修,卻從來沒聽說過紅塵意有這麽漂亮!這人的五官,沒有一處不精致,眉梢眼角,如同有鈎子一樣,讓人移不開眼。但是他眉宇之間,絕沒有一點溫雅的秀氣,而是如刀鋒一般的尖銳,李寒星打了個冷顫,再回過神來看江小舟,江小舟正好聲好氣地給紅塵意陪着笑:“前輩……”
紅塵意輕哼一聲,李寒星收斂起眉目,心裏想,這位漂亮過頭的前輩,對江小舟的态度,卻着實不一般。
在江小舟的面子下,李寒星和他的小童子李果終于得以坐下來和紅塵意說話。
老柳此時正窩在鑄造臺前埋頭苦幹,綠蘿對他們也沒有興趣,因此在他們坐下後,就只有江小舟忙前忙後地奉茶,李果想要幫忙,被他笑着推拒了。
紅塵意聽了李寒星的事:“你想求回轉丹?回轉丹能重塑蓮心,可一般蓮心破碎的人,是活不到來求丹的。”
江小舟在一旁暗暗點頭,紅塵意這話與他當初所想的差不多,說明他沒有想錯。
李寒星摸了摸腹部,笑着說:“事實上,我體內的蓮心,不是因為強敵所致,而是被樓主所毀的。”
紅塵意挑起眉:“哦?這倒是有意思。”
“在下一時執迷不悟,違反了樓裏的規矩。”李寒星攤手:“不過這也怪不了我,五行七星樓的規矩太多了!我哪兒記得住。”
李果在他後面翻了個白眼。
紅塵意又問:“你違反了什麽規矩,居然要毀掉蓮心。”這可不是什麽簡單的懲罰,若是李寒星無法再修煉出蓮心,那他便徹底毀了。如果想重新踏上修行之路,就得等下輩子投胎了。
李寒星沉默片刻,說:“我殺了個人。”
“什麽人?”
“好像是殺不得的人。”
紅塵意擺出傾聽的姿态,李寒星便知道,這要是不講出來,回轉丹八成是拿不到手了。
“五行七星樓位于新州,據書上記載,新州是千年前才剛剛開辟出來的,而五行七星樓,一躍便成為新州最大的勢力。”李寒星娓娓道來:“五行七星樓善于養育靈草靈獸,以丹符陣獸揚名四海,七星樓中,獨我天樞樓貪狼星,以戰為主。”
紅塵意點點頭,身為丹修,他自然知道五行七星樓在丹修符修之中執牛耳,不可小觑。
“與此相對,舊州的白玉十二樓建成三萬年,是乾元大陸最古老的龐然大物。但是,活得越久,不久說明離死亡越近嗎?”
江小舟給他倒了杯茶:“你殺的是白玉十二樓的人?”
李寒星贊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說:“前段時間,白玉十二樓派出了一位使者,前來五行七星樓探訪。那位尊貴的使者大人,雖然看不上七星樓,卻看上了瑤光樓的趙師妹。”
“他在瑤光樓看了趙師妹一眼,便要讓樓主将趙師妹送到他床上,被樓主拒絕之後,他又帶着親信暗算了趙師妹,将她囚禁起來……我們找到她的時候,趙師妹她身上全是傷痕,蓮臺碎裂,全身的骨頭都被抽了出來,可她沒有死,她還活着,看自己遭受的痛苦。”
“這位使者說,不過一個女弟子而已,七星樓難道敢為此動他一根手指麽。”
“白玉十二樓也派人過來輕描淡寫地道了歉。樓主他……真的忍下來了,白玉十二樓是乾元大陸紮根最深的巨樹,它的陰影在所有人的頭頂,密不透風。第二天,我便收到了趙師妹自絕身亡的消息。”
“哈哈哈,真矯情——使者如此評價道,我看着他的時候,只覺得自己如同沉入了窒息的深海,周遭是一片罪惡的黑暗。”
“我必須做點什麽。”
“我走到他面前,奇異的是,我心裏并沒有很激動,我走過去,那麽盯着他,輕聲問他——你怎麽不去死呢。”
“我殺了他,他的修為和腦子一樣淺薄,太容易了,可是趙師妹為什麽還會死在這樣的人手裏。”
“殺了他之後,我才開始覺得自己能喘過來氣了。”
“白玉十二樓暴怒不已,為了平息白玉十二樓的怒氣,樓主親自動手,在白玉十二樓面前摧毀了我的蓮心,并且禁止樓中任何人幫我重塑蓮心。于是我走投無路,便來了紅塵谷。”
江小舟垂目:“七星樓樓主,是你爹?”
李寒星一頓:“是。”
江小舟微微抿了口茶,在他第一次見李寒星的時候,李果說的就是——“少爺,你怎麽又跑出來了?老爺說您不能吹風的啊,你快進去歇着。”由此可見,這位樓主,絕不是放棄了自己這個兒子。
如果不是他動手的話,李寒星的下場絕不會比這更好。
白玉十二樓會輕而易舉地要了他的命來維持這頭古老巨獸的威嚴。
他站在扭曲而痛苦的立場之上,唯一能給兒子提供的幫助,就是為他指引來往紅塵谷的路,告訴他進入紅塵谷的方法。
“我喜歡少年人的見義勇為。”紅塵意拍拍手,翹起腿,偏頭問江小舟:“你說,這回轉丹我該不該給他?”
江小舟:“我無權幹涉前輩的決定,但我覺得是該給的。”
“因為他的勇氣和正義?”
江小舟笑了笑,沒有回答。
不止如此,他只是覺得,治好李寒星,拯救的并不是他一個人。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紅塵意說:“要給他回轉丹也可以,不過我這裏沒有存貨了,要現在開始煉制才行。”
“那就麻煩前輩了。”李寒星躬身行禮。
“謝我做什麽,我受傷了,煉不成的。”紅塵意指着江小舟:“你,就你,這裏除了我,還有別人會煉丹嗎。”
“可是……”
“難道你覺得你做不到嗎?”紅塵意站起來,開口便将回轉丹的配方和煉制手法說了一遍。
“記住了嗎?我可不打算說第二遍。”
“記住了。”江小舟擰着眉,回轉丹的煉制手法比幻神丹要簡單,他要記下來并不難,但是……這畢竟是給別人吃的丹藥,還是要靠着回轉丹救命的,這壓力就有點大了。
紅塵意見他滿臉糾結,想了想,還是說:“這配方吃不死人的,你大膽做便是,如果真死了,我們就把這小子埋了,也沒人知道。江小舟……你不要害怕做的不完美,有很多事都是不完美的。”
他早就發現江小舟有這個毛病了,太害怕犯錯了,如果沒有做到完美的程度,他寧願不做或者摧毀。
他想的總比做的多。
江小舟猛然間擡起頭,迷茫地看着他,口裏吶吶:“……前輩,我做錯了嗎?”
紅塵意觑着他的神色,心裏百轉千繞,很多話擠在他口舌裏,卻吐不出來。
他不是一個少年人麽,為什麽總是這麽瞻前顧後,趑趄不前呢,他心裏何必裝着那麽多事,像綠蘿那樣多好,像李寒星那樣多好。
有些能對綠蘿随便說的話,他反而不會在江小舟面前說。
最後,紅塵意只能匆匆離開,江小舟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後才回過神,對李寒星歉意地笑了笑。
“不知李道友是否能信任我,如果現在開始煉回轉丹,恐怕要耽誤幾日了。”
“我現在這幅樣子,還怕什麽。”李寒星大咧咧地說:“請問我該住哪兒?”
“唔,你得自己蓋間屋子。”江小舟把李寒星領到他們幾個月前蓋好的房子面前,說:“這裏是我住的地方,這邊是老柳前輩和綠蘿的住處,綠蘿就是那天船上你見到的姑娘,老柳前輩是她的師父。”
“後面有一片空地,放的都是煉丹用的材料,盡量別去那邊了,紅塵意前輩會生氣的。前面那一整塊都是綠蘿練拳的地方,旁邊是煉丹房和鑄造臺,這邊是廚房,你想吃什麽可以和我說。”
“和你說?”
“對,和我說。”江小舟是這裏唯一會做飯的人。
李寒星摸了摸下巴:“挺有意思……紅塵谷,也不像他們傳言那樣嘛。”
紅塵意在自己屋子裏待了一會,又開始頭痛起來,他随後從架子上拿了幾瓶靈丹,然後如吃糖豆一樣将它們盡數塞進口裏,丹藥化掉的靈氣在他體內亂竄,肆意撕裂着他的身體。
紅塵意面無表情,靜靜等那些暴虐的靈氣平息下來,被這幅殘破的身體吸收。
啪——!
他把藥瓶霍然扔到地上,憤然地想:我為什麽要為那小子操心這麽多?!
就那個冷心冷情的小子!
好友給我找的個什麽麻煩!
白長了一幅好皮相,看了就讓人生氣!
紅塵意在這裏郁結不已,完全忘了,好友當初給他的請求只是教江小舟煉丹而已,不論是幫他成為丹修,還是給江小舟人生指導,都是他自己下意識地去做的。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就在江小舟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注意力了。
卡拉卡拉——
紅塵意擡頭往外看去,李寒星正在砍他後山的樹,占他旁邊的地,還邀請他教出來的弟子,一起給自己蓋屋子。
他揉了揉額角,在吵鬧的聲音中坐了下去。
紅塵谷,越來越熱鬧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桃花瘴真沒排面,怎麽誰都能進來。
丢人,馬上給我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