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管家說老爺子要全家一起吃頓飯的電話時, 程野剛送完周窈準備回公司。
接到電話,他掉了個頭,直接回了老宅。
烏煙瘴氣一堆人已經聚齊了, 他那位二叔見他來,倒是難得殷勤, 開口就問:“怎麽不見周小姐一起回來?”
回來吃鴻門宴嗎?
程野暗自冷笑:“她約了朋友。”
江朝越坐他身側, 一貫禮貌的問了聲好。
菜都已經上齊,老爺子被老管家攙着姍姍來遲,看到程野一個人回來倒是不甚在意。
等入座後才悠悠開口:“這趟請大家都回來,主要只是想一家人和和氣氣吃頓飯。”
程野淡淡掃了一眼, 個個正襟危坐。
這氣氛, 倒像是開股東大會。
“當然。”老爺子話鋒一轉, “我這次病來如山倒,深知自己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所以……股東大會還是要盡早提上日程。”
此話一出,其餘幾人皆是呼吸一屏。
股東大會要是召開, 就意味着持續這麽多年的江氏內鬥該成定局了。
程野靠着椅背懶懶散散看不出情緒,旁邊江朝越亦是眸光悠悠,江朝夢放下筷子不敢再繼續, 倒是江祈昭按捺不住先開口:“不知道,爸是打算什麽時候召開?眼下您身體也還未大好, 不如……”
“就年前吧,越快越好。”老爺子打斷他,“時間定下來, 我會親自通知董事會。”
江祈昭猛地瞪大眼:“這……”
程野眸子沉了沉,視線落在桌下。
剛好能看見江朝越纖細的手指有下沒下敲着椅背,不知道是看戲還是緊張。
一波未平,餐桌上已是暗流湧動,老爺子卻又開口:“還有,小越和孫家小丫頭的訂婚宴,等股東大會過了,也一并定下來吧。”
程野聞言揚眉,側過頭看向那人,不掩詫異。
卻見江朝越神色不變,聽完還乖乖巧巧笑了一下:“好的,聽爺爺安排就是。”
老爺子見狀也慈愛般笑了笑:“正事兒都說完了,那就快吃飯吧,菜都該涼了。”
江朝越點頭,拿起筷子往碗夾菜,如往常一般安安靜靜。
程野沒再看他,收回視線時卻瞥見江朝越在桌下的左手,已然緊緊攢成拳,用力的連指關節都泛白。
這頓飯誰心裏都不痛快,自然吃的也快速非常。
老爺子前一腳剛離席,後一腳程野也就起身了。
他推開觀景陽臺的門,低頭點了根煙。
入冬的安城總是這樣,天氣陰沉沉将雨不雨,指尖缭繞的青白煙霧都染了空氣裏的濕意。
聽見推門聲,程野淡淡瞥了一眼。
下一秒就聽見江朝越帶着笑意喊了聲“大哥”。
他站到程野身側,半晌,開口:“……還有煙嗎?”
“自己沒有?”
江朝越笑了一下,繼而道:“剛抽完,沒買新的。”
程野睨他一眼,把煙盒扔過去。
再開口,聲音冷淡:“既然要訂婚,幹嘛招惹他。”
程野吐了口煙:“因為他心善好騙?”
江朝越“哈”了一聲,半晌開口:“我要說是意外,你信嗎?”
“……”
神他媽信是意外。
程野擡手撣下燃了一截的煙灰,只聽他輕聲開口:“因為我想把我媽接出來。”
程野倏而眯起眼。
“江祈钰?她不是瘋了?”
江朝越聞言,皺眉猛地吸了一口煙,很快神情又恢複到先前那般。
他帶着笑看向程野,露出兩顆虎牙:“她沒瘋哦,大哥。”
“只是所有人都以為她精神不正常了而已。”
程野夾着煙的手一頓。
又聽江朝越繼續:“爺爺怕江家鬧出醜聞,當初你父親為了氣他,随便找了個姿色上乘的小職員,雖然生生讓你在外邊呆了這麽許多年,最後不也把你接回來了?”
“可他最不能容忍的是什麽?”江朝越笑了一下,“可不是門不當戶不對,是違背他們那一輩人死守的道德準則。”
“大哥,你說這算嗎?”
程野沒說話。
江朝越又兀自開口:“的确不是意外,我花了好長時間才精心挑選好的。”
“他心裏頭幹淨,像你說的,好騙。而且二姐不是喜歡了他許多年,但凡要讓她窺見一點端倪……”
“所以你故意讓她看見你們在一起?”
江朝越點點頭:“是啊。”
“你還知道段臨淵心裏頭幹淨。”
程野擰眉:“他那樣的人,認定了誰,就是一輩子的事兒。”
他冷笑一聲:“真他媽做得出來,慣犯吧?”
江朝越聞言,卻是笑眯眯看向程野,繼而開口:“我和你不過彼此彼此吧,大哥就不必五十笑百步了。”
程野在他這句話尾音落下之後,一點點直起身體。
只聽江朝越又道:“我當初查周小姐,那麽多爆炸性的黑料不費吹灰之力就查到了,私宴第二天,再想查所有的新聞報道就馬上銷聲匿跡。”
他擡眼看向程野,輕笑:“大哥是看準了林晚晚要面子,不敢把這種事情往外揚,才打的那一巴掌吧。”
“如此煞費苦心,當真是烽火戲諸侯。只是你這麽做,留下了美人,不怕她知道以後,再也笑不出來嗎?”
程野臉色猛地一冷,掐了煙就摔門而出。
下一秒,只聽身後爆發出一陣不加掩飾的笑聲:“大哥,我都告訴你那麽多秘密了,交換一下也沒什麽吧。”
江朝越笑了好半晌,笑的肩膀都發顫。
等四周都安靜下來之後,笑聲卻突然止住——
他笑不出來了,
好累啊。
烏雲密布,像是馬上要傾盆大雨。
程野開了車,一路疾馳駛向周窈約了裴朗的咖啡館。
咖啡館前沒有停車位,程野把車停在了馬路對面。
熄火之後,他頹喪靠在車靠背上,點了根煙,煙霧從敞開的車窗中一點點往外散,又被打下來的細小雨滴打濕。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沉重的黑色壓在他身上。
咖啡館內燈光橙黃,明亮如晝。
剛好能看得見,靠窗位置兩個相談甚歡的人。
周窈像是談到什麽開心的,卻又礙于咖啡館內不能大聲喧嘩,捂着嘴笑的花枝亂顫。
好久不見這樣的她,生動、新鮮又活潑。
程野掩在沉沉黑夜當中,看了半晌,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見她來。
盛夏,潮濕的巷角。
他剛剛約了場架,無非就是那些混子們暗無天日的無聊生活中助興的一場活動。
突然闖進來個小姑娘,耳骨上一排耳釘,眼線紅唇,打扮的比什麽都張揚嚣張。
偏偏那雙眼睛幹淨得很,一看就是被保護着長大的人。
程野原本無暇理她,可那小姑娘盯了半晌,竟然開口:“做我男朋友怎麽樣?”
她聲音微沙,說話像撓人的貓。
程野差點兒被煙嗆到,頓了一會兒,他睨起眼,透過缭繞又迷蒙的煙霧,忍不住笑出聲。
“你誰?”
他生平第一次主動開口問別人姓名,可大概是語氣太散漫,被小姑娘當成了挑釁和輕視。
她憋了半晌,皺着眉開口:“不要看不起人好不好,我好歹也是挺有名的樂隊主唱。”
要是說剛才的片刻恍神讓程野放松了警惕,這會兒他已經馬上清醒過來——
她跟他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程野還算有點兒人性,自然不會把這樣的人拉入地獄。
所以他沒等她說完,就轉身揚長而去。
煙燃了大半,程野在黑暗中眯起眼。
當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隔了這麽多年,好像也還是沒改變什麽。
她如星河明月,他是暗溝污泥。
作者有話要說: dbq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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