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十三劍客:[是在南木橋嗎?]
木頭俠:[是的]
成韻擡頭望了望,中午出了點太陽,這給沉了半個月的城市帶來生機。
不少人抓住這難得的機會結伴轉到河邊曬太陽,試圖用陽光除去積攢了許久的潮氣 。
橋邊站着的人很多,聲音嘈雜,成韻望了一圈沒找到想找的人,繼續拿出手機打字。
十三劍客:[我沒看到你]
木頭俠:[我站在橋頭的榕樹下邊,我穿的是白衛衣,黑色的運動褲]
白衣服,黑褲子,這種裝扮的人不少,成韻只有把目标放在榕樹下。
她順着河道往下走,即将靠近牆頭時看到了一道高瘦的身影。
他穿着休閑,人長得斯斯文文,幹幹淨淨。
成韻有些不确定,定在原地沒上前,那人擡頭與她對視幾秒,兩人心中同時有了答案。
他往前走了幾步:“十一劍客?”
成韻點頭:“木頭俠?”
他笑了:“江飛”。
成韻跟着一笑:“成韻”。
成韻是什麽時候被班級孤立,又是什麽原因被衆人遠離的她不知道,或許她從進入校園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是個無法合群的邊緣人物。
木頭俠是她在網上認識的,對方有着跟自己一樣的校園經歷。
相同的經歷,相似心情,讓兩個傷痕累累的人透過網絡的傾訴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兩人聊了有兩年,期間默契地對自己的名字,性別年級都只字不提。
這次他主動提出見面成韻是意外的,同時又有些期待。
橋頭的人沒橋上的多,一眼望去就站了孤零零幾個人。
兩人站成一排,因為突如其來的生疏感,中間空出幾米的位置。
成韻擡頭看着橋下緩慢流動溪水,餘光都不敢往旁邊偏。
她暗自嘆了口氣。
果然網路上聊得再怎麽投緣到了現實中還是避免不了尴尬。
“餓了嗎?”江飛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
成韻僵硬點頭:“有點。”
“那去吃點東西 。”江飛轉頭看了看:“這有家快餐店味道不錯。”
“是你上次說的那家快餐店嗎?”成韻問。
江飛擡頭一笑:“是那家,那家的意面和牛排都還不錯,去嘗嘗?”
成韻不止一次聽他提起過那家快餐店,沒猶豫,直接同意:“好。”
快餐店離這不遠,過個紅綠燈,不到五分鐘就到了,倒黴的是兩人滿懷期待地趕過來,看到的是緊閉的大門。
今日歇業。
真不走運。
沒了目标的成韻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麽,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江飛擡頭看着歇業通知的紙張,過了許久才開口:“有機會我也開一家這樣的餐廳,二十四小時開,不關門。”
“過年也不關門?”成韻好奇問。
江飛笑着搖頭:“不關門。”
成韻跟着他笑了笑:“你說笑的還是真的決定了?”
“認真的。”江飛柔和的語氣中帶着堅定:“很早以前就想過。”
“有沒有想過店名叫什麽?”成韻順勢問了句。
沒曾想他轉頭注視着她,笑問:“你覺得叫什麽好?”
成韻被問得一愣,反應來才發現隔斷在兩人中間的幾米距離悄然消失。
她心狂跳幾下,頭一低:“不知道。”
“不打烊怎麽樣?”
“不打烊?”成韻想了想,點頭:“可以。”
江飛似乎得到了準确的答案,斬釘截鐵道:“以後我開家快餐店就叫不打烊。”
成韻看出了他的執着,忍不住問:“你好像很想開快餐店,是有什麽原因嗎?”
“我弟挺喜歡吃這家的披薩和意面,”江飛看着緊閉的門:“想着以後開家差不多的。”
兩人在網上什麽都聊,雖然不會深入交談,但成韻大概了解他家裏的基本情況。
她知道江飛家是重組家庭,也知道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更知道他對這個弟弟的喜歡。
“這家店的東西很好吃嗎?”聽着他的描述,成韻對這家店的東西味道越發好奇。
“是還可以 ”,江飛想了想又問:“沒開門,我們要不去別處吃點什麽?”
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的成韻沒拒絕。
随便找了個面攤坐下。
現場煮面花不了多長時間,可極度饑餓的成韻在等面熟的情況下覺得簡直是度日如年。
“餓了?”
一道輕緩的聲音傳到耳邊,成韻擡頭發現對面的江飛一直注視着自己,臉沒由來地紅了。
她搖頭:“還好。”
“嘗嘗。”江飛放了個小盒子在桌上。
盒子是透明的,不難看出裏面裝着的是布丁。
但她還是多此一舉問了句:“這個是什麽?”
“布丁,我自己做的。”江飛把布丁推到她面前:“想着第一次見面總得送點什麽。”
成韻沒接,心中有些懊惱:“抱歉,我什麽都沒準備。”
“沒事,”江飛直接拿起盒子放在了她手旁:“下次見面再給。”
“下次?“成韻接過布丁怔住了。
意思還會繼續見面嗎?
“謝謝。”成韻垂頭打開布丁,剛吃一口,一道期待的聲音響起。
“味道怎麽樣?”
第一口成韻沒嘗出什麽味,但還是點頭:“可以。”
吃第二口才吃出點奶味,她擡目問:“牛奶味的?”
江飛笑了從兜裏又摸了幾個盒子出來:“還有其他味道。”
成韻看着擺了一排的盒子,有些驚:“我吃不完。”
江飛笑容深了些:“沒說一定要吃完,可以帶回去吃,慢慢吃。”
“嗯。”成韻臉上炸出一團紅,悶着聲吃手裏的布丁。
江飛性格好,不急不躁,幽默有度,跟他待在一起沒絲毫拘束,全身心地放松。
同樣的經歷讓兩人的話題無數。
那句“下次給”或許只是江飛的玩笑話,但成韻記在了心上,可每次約着見面時她又會故意遺忘。
因為渴望經常見面,所以總是忘記這份見面禮。
見到江飛時在故作遺憾“下次,下次,下次我一定記得。”
下次又下次,她的禮物始終沒準備。
到最後沒有這個理由兩人也自然而然約着見面。
“這是糖嗎?”
成韻接過他手裏的小圓球問。
“嗯。”江飛說:“這是維c糖。”
成韻看着小糖球笑了笑:“又是你弟給你的?”
江飛不愛跟他講家裏的事,但成韻知道他有個弟弟,他愛把他弟弟挂在嘴邊。
他沒準确描述過他和他弟弟之間的關系如何,但從他平時的碎語中成韻猜出兩人關系應該不錯。
江飛愛講他弟弟,他弟弟也愛塞零食給他。
“是啊。”江飛笑着說:“他偷偷塞給我的,讓我別跟他媽說,他媽讓他偷藏着吃。”
“他媽媽知道他兒子已經把她出賣了嗎?”
江飛眼尾彎起,眉眼多了幾分柔軟缱绻:“估計沒有。”
成韻一直都知道江飛笑起來很好看,可惜他不愛笑。
她抓住這個機會,舉起相機按下開門。
江飛也沒閃,看着她問:“拍得好嗎?”
成韻把相機遞過去:“我下次洗出來送給你。”
江飛偏頭看着,嘴角勾起抹笑,貌似對這照片挺滿意。
他擡了點頭說:“你好像很喜歡拍照。”
“也不是。”成韻默默收回相機,聲音跟着低下的頭而降低:“就喜歡拍些好看的。”
“什麽?”他似乎沒聽清。
成韻緊繃的心髒松了松,搖頭:“沒什麽。”
“你們班上那幾個人還在找你麻煩嗎?”江飛把奶茶遞到她面前。
成韻伸手接過,她點的是熱飲,奶茶的溫度透過透明杯身傳到心手。
“她們遇上麻煩了。”成韻喝了口奶茶答。
“麻煩?”江飛有些好奇:“什麽樣的麻煩?”
成韻想了想組織好語言才道:“我們學校新來了個體育老師,挺帥的,一群人告白,寫情書的也不少,後來被班主任抓住了。”
江飛聽着靜了會,頓了幾秒才問:“很帥嗎?”
“挺帥的。”成韻如實回話。
“你也喜歡他那樣的?”
成韻聽着這話下意識擡頭,對上江飛的雙目時,眼神不自覺往旁邊閃。
“還行吧。”她含糊道:“我覺得他彈吉他的時候挺帥的。”
“哦。”江飛若有所思地點了一下頭:“彈吉他就能收到很多情書。”
成韻剛想解釋,還沒開口他又道。
“我吉他也彈得不錯,我下次帶來彈給你聽,你要覺得聽得過去,你也送我一份情書怎麽樣?”
成韻身體僵了幾秒,反應過來腦袋炸了:“你想得美。”
“很虧嗎?”江飛笑了。
成韻舉起奶茶,擋住半張臉:“很虧。”
“我都沒聽你說過你還彈吉他。”
“彈着玩的,”江飛笑了笑:“你要是想聽下回我帶吉他過來。”
說着他又補了句:“放心,免費的,不收你情書。”
“懶得理你。”成韻低下了頭,抱起奶茶擋在面前,試圖以此來掩蓋自己滾燙的臉。
江飛突然陷入沉默,過了半分鐘又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那你會選誰?”
成韻沒聽懂:“什麽?選什麽?”
“我和那個老師都會彈吉他,我們兩個你會選誰?”
這話讓成韻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發起燙,她低頭回避着這個問題:“小孩子嗎?還選來選去的。”
“沒事,”江飛沒強求,笑着偏過頭,眸色不動聲色地暗了下去:“反正我也習慣了。”
“習慣什麽?”朱韻不解。
江飛搖頭:“沒什麽。”
深夜,漆黑的窗外打着小雨,昏暗的房間一角被一盞橘黃的小臺燈照亮。
筆尖劃過白紙的聲音被屋外雨滴拍在窗上的動靜給覆蓋。
成韻将一張嶄新的信紙攤開在桌面,沉思許久才落筆,一筆一劃在上面寫上字跡。
親愛的江飛,
飛字剛一寫完,她又直起腰把紙胡亂握成一團。
不行,太矯情了。
她又再次攤開一張紙,提筆一筆一劃寫着。
江飛,你好 ,
又是“撕拉”一聲,撕成兩半的紙張又被她揉成一團。
不好,顯得太見外了。
她又扯過新紙,落筆
江飛,好久不見
見字剛寫完,毫無意外地又被她揉成團。
太老套了,而且太假了,他們明明每周都有見面。
成韻伸手想繼續拿信紙,手在桌上摸了半天,沒摸到紙張後她擡眼,此時才發現剛剛拿出的厚厚一打紙已經被寫完。
她下意識低頭,看着落了滿地的紙團,無奈嘆了口氣 ,她開始感到郁悶。
在考場上寫作文都沒這麽難過,一整夜下來她連個開頭都沒想好。
她百無聊賴地躺回床上,腦中想過了江飛的那句提問。
選他還是選老師。
答案當然是毋庸置疑。
成韻拿起手機打字。
十三劍客:[選你]
剛發送完她又覺得羞得慌,把臉埋進枕頭,想要起身撤回時才發現錯過了規定的撤回時間。
看着對面沒有回應,成韻有些慌,同時又為這個剛剛腦袋一熱發送消息感到懊悔。
周六的下午,江飛的相約短信并沒有按時發過來。
這種情況以前也出現過,大多都是他太忙,沒時間出來碰面。
但最多只會維持一周,并且江飛會發消息提前說。
成韻懷疑是自己先前發送的那條短信讓他感到為難,他不好跟自己見面。
成韻的心慌加倍,瞬間布滿全身。
她猶豫了許久,編輯短信編輯了無數條,熬到了半夜才發出了短短一條消息。
十三劍客:[我肯定選你,誰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呢,那個老師我根本不熟的,肯定不選他]
那邊還是沒反應,成韻徹底沒法了。
正當她不知所措時,手機響了。
木頭俠:[明天下午老地方見]
這條消息讓成韻心中複雜萬千。
赴約前她帶上了那封熬了幾個通宵的情書。
以往的赴約,不管成韻走得多早,時間提早多久,江飛總會提前一步到達。
在那靜靜等候。
這次不同,她等了許久還是未見他的身影。
果然還是那條消息的原因嗎?
如果表明心意會讓兩人朋友都做不成,那是不是該把心思藏在心裏?只做朋友?
成韻看着手裏握出褶皺的信封,呼出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她還是不想只做朋友。
“你是十三劍客?”
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
成韻跟着聲音偏頭往回看。
天色已經暗了下去,路邊一排排燈光亮。
并不敞亮的路燈站着道矮小的身影。
小孩的臉熟悉又陌生。
成韻默了默:“你是阿熄?”
江熄點了點頭:“我是江熄。”
成韻記得江飛說過他弟弟長得和他有點像,今天看着,哪裏只是有點像,明明就是縮小版的江飛。
“你哥哥呢?”成韻笑着問。
“我看到你給我哥哥發的消息了,你一直在等他?”
他看到?
成韻察覺到了不對勁,詢問的聲音中帶着慌張:“你哥哥呢?沒來嗎?”
“來不了了。”
“什麽?”成韻扯了下嘴角,彎下細聲問:“是有什麽事耽擱了嗎?”
“我哥哥沒了。”江熄擡頭望向她,眼眶包着淚:“我沒有哥哥了。”
成韻聽完愣了神,腦袋轟一聲炸了。
晚高峰,路邊行人匆匆,汽車飛馳。
成韻麻木地靠着路邊走着,她雙耳失了明,腦中轟響一片。
眼中積起一片濕潤,成韻預感自己要哭,但在外面哭出來太過于丢臉。
成韻要臉,死死憋着。
但這風偏要跟她作對,不偏不倚直往她眼睛裏吹,眼眶被吹得幹澀。
她伸手摸了摸口袋,感受到口袋的空蕩她心跳了跳。
不放棄地又換另一個口袋摸。
還是什麽都沒有。
信沒了。
什麽時候掉的?
成韻沒猶豫,立馬轉過身往回找,找了一路都沒找到。
她轉回橋頭,天已經徹底黑了下去,這裏沒了人,看着那棵被風吹得來回搖擺着枝桠的榕樹,成韻腦中緊繃的神經徹底斷了,
蹲下身,大哭出聲。
因為信的丢失,因為迷失的方向,因為江熄的那句“我哥出車禍死了”。
一股無助的窒息感壓在頭頂,成韻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力氣,只有在原地蹲下身,垂頭哭泣。
又因為周圍的寂靜,她放棄顧忌,放棄臉面,沖着黑沉一片的天空放聲痛哭。
哭得接不上氣,她嘴裏不停喊着:“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怎麽辦啊江飛,情書丢了。”
你都還沒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