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莊煙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這漫長的半小時的。她記得大學有一回, 寝室還聊過這個話題，當時其他三個姑娘都說撞見過這種尴尬，而她有對多年來專注撒狗糧的父母, 卻從來沒碰上過。
現在可不就碰上了？
裏面動靜不絕, 莊煙岚如坐針氈, 甚至開始覺得一戶兩個陽臺就是反人類操作，一家人還能曬出兩家衣服？
一開始, 她強制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書上, 後來實在坐不住，關掉了臺燈。
心姐回家鄉後, 和她聊過幾回。據說心姐到家那邊後，相親資源更是紛至沓來，偶爾一天能排上兩場, 這些天, 心姐除了相親，還忙着管理身材, 前不久才給她推了一個tabata運動的視頻，主要針對上班族久坐的問題, 據說能瘦小肚腩。
陽臺頂燈的燈光說不上亮, 莊煙岚幹脆蹬掉拖鞋，開始跳tabata。
四個動作，她一口氣做了五組，澡是妥妥的白洗了。然而，還是不行。
呼。
她長出口氣，奔到窗邊。這個季節, 蚊蟲已經開始出沒, 她不管不顧, 相繼推開窗戶和紗窗，而後把頭伸到窗外，之後再把窗戶推回來，推到差不多卡頭，這才打住。這會要是有人觀察到這邊，估計還挺恐怖。
耳邊溫柔和煦的春風吹拂，唔，動靜總算小了些。
她努力把注意力轉向外面的世界。
樓下有夫妻的争吵聲，似乎是在争論襪子能不能放進洗衣機，她心道，當然不能；對面那幢樓，同樓層沒拉客廳的窗簾，能看到一大一小正坐在落地窗前搭積木；而樓下的小區花園，還有人在跑步。
不多時，耳際響起鋼琴聲，聽出是有人在彈《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莊煙岚心頭不禁一陣蕩漾。
這是她最愛的英文歌。
彈奏者用了大量的高音，整首歌的夢幻值沖頂。
她就這麽倚着窗臺，一邊哼調，一邊想歌詞。
I might have been in love before，but it never felt this strong……
這句歌詞直指真愛。
莊煙岚認為嚴格來說，自己還沒愛過，倒是挺想體會那種墜入愛河的強烈感覺。
又會……和誰。
才剛想到這茬，腦子裏猛然浮現一只人影，她先是受驚地瞠大眼，而後懊惱地伏低身體，把腦袋埋進臂彎間。
怎麽回事啊，莊煙岚？是下午那番交談把你俘虜了？
是，她得承認，喬懷照不少見解都挺別出心裁，的确不是只會吃喝嫖賭、腦袋空空的富二代，甚至，洞察力也絕佳，能精準地定位她這個人，但那又如何？
耳邊的鋼琴曲從頭開始演奏。
她想起歌詞，“If I had to live my life without you near me， the days would all be empty， the nights would seem so long”裏所展現的人物形象似乎和喬慕笙口裏的“哥哥”挺吻合。
她至今忘不了喬慕笙描述的那個閣樓畫面。所以，他到底有怎樣的過往？或許，是他的父母的确有一段糾葛，從而造就了他童年的不幸？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花上一輩子去治愈童年的不幸。
且大致可以确認的是，喬懷照的母親應是不在了。而母親在孩子幼年時所能起到的陪伴作用是無可取代的，那甚至是一個人安全感的根基和由來。
她越想越深，越想越遠，等意識到自己的思路始終在喬懷照身上打轉時，莊煙岚火速對自己喊停。
後來，她幹脆在腦子裏設計下午那本《高績效的HR》的思維導圖。直到花園跑步的人不見，她身體也快僵住之時，她試探性地把腦袋縮回來。
亂七八糟的動靜終于沒了。
這……該不會都已經結束，然後睡着了吧？
她走至門邊，哦，還有人聲。
她爸正在用一種極其深沉而溫柔的語氣說：“抱歉，沒有早點察覺你更年期。和我說說，除了失眠，還有什麽症狀？”
女聲則有點悶，有點啞：“身體會突然潮熱、出汗，情緒也不穩定。”
莊煙岚聽着牆角，一個恍然，沒想到自己之前的玩笑話還真蒙對了。
她聽到爸又問：“會持續多久？”
“少則一年，多則十幾年。”頓了頓，“我現在經期不穩定，是絕經的信號。絕經前後，症狀是最厲害的。”
“絕經挺好，你每回來這個，都要受好一頓折騰。”爸低了聲，“在擔心什麽？”
“醫生說，我的症狀不嚴重。”
“那不是挺好？接下來，我會陪你一起度過這個階段。”
裏頭好一陣沉默。
還是爸打破了沉默：“你是覺得無力抵抗這些不可逆的生理現象，有些無助，再直接點，害怕自己變老？”
媽好半晌沒說話，再開口說了九個字：“你看起來還這麽年輕。”說着，帶上些許拈酸吃醋的勁，“今年學校裏又有多少小姑娘向你告白了？”
“你又少了？你們學院剛來的那個外教，當着我的面稱贊你是他的女神，還說要是你未婚，一定會追求你。還有年初，有個小男生在你們學院門口擺了九十九朵玫瑰說要等你離婚，你忘了？”
媽又是沉默一陣，這才說：“你真的能接受我變老？”
“怎麽不能？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會變老？以後我們會一起長白發、長皺紋，一起變成笑起來漏風的小老頭和小老太太。這個過程，也不需要刻意定義為‘變老’，它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段人生歷程，而我，會陪着你一起。”
聽到這，莊煙岚已經有了淚意，小時候，她每回在電視裏聽那首老得不能再老的《最浪漫的事》，就會想哭。這會，爸娓娓道來的不正是那首歌詞的奧義，着實勾出了她心底最柔軟的情緒。
她心道，爸，你和媽以後的種牙費我包了，可不能讓你們笑起來漏風。
她正感動呢，聽到裏面說：“而且，你忘了，當初我向你求婚的時候說過，我要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是什麽樣的，我才會愛你；而是我愛你，不論你是什麽樣的。”
唔，一感動，爸的肉麻話，她接受起來也相當良好。
這廂，她正在，那廂，不和諧的動靜又起。
莊煙岚瞠目結舌，這是又開始了？太……強了吧？
好在，時間證明這是虛驚一場——兩人只是接了個吻。她聽到爸問媽：“抱你去洗澡？”
媽大概點了頭，之後就聽到光腳踩在地板上的動靜。估摸着兩人進了浴室，莊煙岚先關陽臺的燈，而後掀開窗簾一角，裏頭亮了盞夜燈，确認床上沒人，而浴室的門關着，莊煙岚鑽進房裏，之後提着拖鞋，蹑着腳步，抓緊機會出房間。
門阖上的剎那，莊煙岚在心底喊了聲“萬幸”。
她去浴室洗了手，之後就是奔回房間。
看時間，已經十點多。睡覺睡覺！
她換上睡衣躺上床，卻是怎麽都睡不着。
末了，她直瞪瞪地望着天花板，腦子裏猶回蕩着爸對媽的承諾。
她伸出手，在空中虛劃了一個“一輩子”。小半會後，她又低嗚一聲，把被子掀過頭頂。
正巧，不知打哪傳來一陣貓叫，凄厲而纏綿，一聲聲的，不絕于耳。
這個季節，叫春呢？
她聽着聽着，在被窩裏翻了個身，而後把腦袋埋進枕頭裏。
行了，貓是叫春，而她也沒好到哪裏去，竟然思！春！了！
莊煙岚在這一刻認識到，自己是該談場戀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