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尹恕并沒有糾纏，說完話就走開了，只是桑妮卻能感覺到，斜後方的，來自他的殷切注視。
她拿起那瓶水，按照尹恕的提醒，視線在瓶身上開啓了探索模式。
他為什麽要讓她看瓶身呢？
桑妮不知道，但她卻被帶起了好奇心。
其實就像尹恕之前說的，瓶身的塗改痕跡真的明顯的，而且因為他這次加上去的字更多，所以痕跡比之以往更加昭然若揭，桑妮很快就發現了瓶身的異樣。
瓶身是一幅很好看的插畫。小熊站在樹下仰望，樹杈上長滿了魚，四周一片金黃色，充滿了秋意的浪漫。
插畫旁邊有幾行小字，應該是詩。
之所以說是應該，是因為後半部分被塗改掉了，桑妮難以看清原文。
桑妮想，這大概就是尹恕讓她看的地方。
她循着塗改後的字跡默念：
【長白山的秋，層林盡染，碩果累累。熊在樹下等待，桑妮什麽時候才會喜歡尹恕呢？（第七次詢問）】
前幾次尹恕寫的都是：“你什麽時候才會喜歡我呢？”
但這次為免再出差錯，他直接寫了兩人的大名。
沒辦法，他實在對桑妮的觀察力沒有信心，也不想再鬧出任何烏龍來。
看到瓶身上的小字，桑妮的心倏地跳了跳，驚訝和複雜的情緒完全不輸之前被尹恕當面表白的時候。
她舔舔唇，眯了眯眼，再仔細重讀了一遍瓶身的內容。
真夠厲害的，這麽小的膠紙上，還能塗塗畫畫寫出一行字來。
桑妮心裏念叨，嘴角卻忍不住彎起，并偷偷回頭用餘光看了一下尹恕。
尹恕正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桑妮姑且認為他是在不好意思吧。
她收回目光，指尖在瓶身的字跡上摩挲，動作輕輕的慢慢的，就如她此刻漂浮且捉摸不定的小心思。
看到瓶身上“（第七次詢問）”這五個字，她禁不住想，之前的六次，他都這樣留言了嗎？
只要這麽一想，桑妮就覺得懊惱，這麽多次了，自己竟然什麽都沒發現。而且，之前的瓶子都被她當做普通物品扔掉了，好遺憾噢。
她好像明白為什麽尹恕那時候對她喝不喝水這件事這麽執着了，她當時覺得他奇怪，卻原來是自己不解風情。
回想當初，尹恕好不容易才勸服她喝水，結果她還一根筋的什麽都沒發現，他大概也失望挫敗得要爆炸了吧。
可她真的無法把這麽偏幼稚的事情跟尹恕聯系到一起，只要想到尹恕寫下這些字時候的樣子，她就覺得好笑，還有一點被人特別對待的滿足的微甜。
桑妮淺聲喟嘆，這瓶緊握在她手中的水，漸漸地就意義深重起來。
她又回頭看了尹恕一眼。
這次尹恕沒有低頭，反而同樣在看她，目光相遇，波光流轉，千言萬語似乎盡在其中。
桑妮倏地移開了眼，像一只心虛的小鹿。
同桌許致遠剛好跟她說話，問她要今天物理實驗的記錄報告。
沉浸在自我情緒中的桑妮被他的聲音驚擾，猛地回過神來，她下意識地就把水瓶塞進了桌肚。
然後邊回“好的”邊為許致遠翻找筆記本。
尹恕見此情形，嘴巴一撇，拿起筆在紙上劃拉了幾下，寫了一行字，然後揉成紙團扔到了剛找完東西擡起頭的桑妮的桌上。
咻——
面對從天而降的紙團，桑妮并無半點驚訝，因為她知道這毫無疑問肯定是尹恕的行為。
桑妮噘嘴。
明明說好以後不扔紙團的，可現在他真的扔了，她似乎也沒有生氣的意思。
她拆開紙團。
——真想把心掏出來，讓你看看我有多真心。
是尹恕一貫的油腔滑調不害臊的語氣。
說實話，以前桑妮覺得尹恕只會打嘴炮，用各種強詞奪理的話糊弄她，嗆得她無法回駁。就算是表白的時候也一樣，沒點正經，看上去一點都不走心。
但是今天他的這個小舉動，有點颠覆她之前對他的想法，溫柔細膩還有點可愛，不像一個脾氣臭的壞學生，反而像個稚嫩青澀的少年。
桑妮在紙上又加了一句，然後把紙團扔回給他。
——看到了，不用你掏。
尹恕看到她的回複後，眉峰微挑。
雖然他覺得桑妮的感動還沒達到他的預期，可這句話，讓他很是滿意。
起碼小丫頭沒再回避了。
他笑意剛挂上，手機就收到了來自桑妮的信息。
桑妮：“別傳紙條了，手機不好用嗎？”
尹恕笑：“忘了。”
桑妮：“這也能忘？”
尹恕：“就想着怎麽讓某人知曉我的心意了，腦子裏容不下別的事情。”
桑妮：“就會耍嘴皮子。”
尹恕：“可不只有嘴皮子，行動也有，你看到的。”
不就瓶子上寫幾個字嘛，被他說得跟什麽偉大壯舉似的，桑妮心裏吐槽，可嘴角溢出的笑意卻暴露了她此時大好的心情。
桑妮：“你藏得真深。”
尹恕：“你确定這叫很深？”
唔……
桑妮回想自己剛看到的一大片塗改痕跡。
好像……
也挺明顯的。
尹恕：“不過某人的眼力确實不适合這種‘隐晦’的表達。”
知道尹恕這是在說自己眼力見太差，可面對這個指責，桑妮好像也找不到可以辯駁的點。
她掏出在桌肚的水瓶，又看了一遍瓶身。
嗯。真的很明顯。
前六次她竟然都能心大地忽略掉，說她眼神不好，真的一點都不冤枉。
桑妮：“前面的每一次，你都這樣寫了嗎？”
尹恕：“嗯。”
桑妮：“我好像眼神真的不太好。”
尹恕：“确實，不止這個，我心意被忽略都是常事了。”
明明尹恕沒有明說，可桑妮今天卻難得一次跟他心有靈犀。對于他說的“不止這個”，她腦海裏驀地就想到了他說過的那部電影，像礦泉水瓶一樣，也是有點奇怪卻被他一再強調的東西。
她似乎隐約知道了為什麽今天尹恕聽到她關于電影的話後，會露出失望的表情了。
他之所以會這麽在乎彈幕的事，是因為彈幕上也藏着她不知道的驚喜嗎？
正當桑妮想要問問事情是不是如她猜想的那樣時，上課鈴聲響了，她不得不被迫中止了自己的好奇心。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有些話當下沒問出口，到後面情緒緩沖好了，也就不急着問了。
當天放學後，桑妮選擇先把電影看了，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後，再去找尹恕說這件事。
事實如她所料。
一句“瘾：喜歡sunny”的紅色彈幕，讓桑妮再次哭笑不得。
這個男人怎麽這麽幼稚啊。
電影她是沒心思看下去了，此時此刻，她只想找到尹恕，跟他說說話，聊聊他那些“隐晦的表達”。
打開微信前桑妮特意拍了拍臉蛋，扯平上揚的嘴角，讓自己鎮定下來，不要再傻笑。
桑妮：“喂！”
雖然只是打字，但桑妮覺得這個“喂”字，就像是她帶着嗔嗲的叫喚，暧昧騷氣得不行。
她不禁又揉了揉自己的臉，告訴自己不要花癡，要保持理智。
很快，尹恕回了信息。
尹恕：“嗯？”
尹恕：“終于回我了？”
桑妮翻了翻前面的聊天記錄，才發現前面尹恕發了好幾條信息，因為她之前在看電影，所以都沒有及時回複。
桑妮：“看電影去了，不好意思。”
尹恕：“電影？”
桑妮：“你推薦的那個啊。”
桑妮：“這次我看認真看了彈幕。”
尹恕挑眉。
他是不是又要接受一次某人的感動了？
這麽一想，他突然就期待了起來，期待之餘還有點緊張。
大概是錯過太多次了，害怕又是空歡喜一場。而且在臨門一腳處站得太久了，他怕這一次又是腳邊打旋，然後原地不動。
他還沒想好怎麽回複，很快桑妮又一條信息發了過來。
桑妮：“你發的那條，我也看到了。”
尹恕嘴角噙起笑意。
是滿足愉悅，也是心頭大石終于落下。
尹恕：“嗯？”
桑妮：“藏得這麽深，要不是我一直關注着彈幕，都發現不了。”
尹恕：“那你不還是看到了嗎？”
桑妮心裏啧了聲，心想要不是你特意提醒了，我可能還真不一定能看到。
桑妮：“這表白還不錯，就是有點……”
尹恕：“嗯？”
桑妮：“不夠正式。”
桑妮說完這句話後忍不住自我鄙視一番。
之前尹恕當面說，她覺得他兒戲不正經，現在尹恕通過別的地方說，她又覺得不夠正式。
這矯情勁兒，讓她都不像自己了。
她正想着要不要把信息撤回，突然一個視頻聊天的請求發送了過來，吓得她差點沒把手機給丢掉。
“……”
視頻聊天？
她還沒試過跟尹恕這樣子交流嗷！
再埋頭看自己打扮，睡衣還行，挺可愛的，可是頭發……
桑妮趕緊放下手機，把亂糟糟的丸子頭拆了，重新再紮了一遍。
她動作迅速，整理好衣着，紮好頭發，再三審視，也才過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于是視頻通話接通後，尹恕看到了一個穿着粉白色毛絨絨睡衣，紮着丸子頭，發側別着小發夾的小可愛。
而桑妮看到的尹恕則随意多了。他身上穿着球衣，外面套一件白色運動外套，頭發也像是運動過後微微淩亂的樣子。
此時的他正依傍在路燈下，旁邊是馬路和綠樹，像是小區裏的綠化帶。
四周影綽，路燈暈黃，投在他的身上，像是給他打了一層溫柔貴雅的光。
尹恕明明随意得很，身上可能還會有桑妮之前一直嫌棄的運動過後的汗味，可她今晚卻只看得到他周身散發的荷爾蒙氣息，還有他眼底攝人的柔情。
不知不覺，她竟然對他有濾鏡了嗎？
可是尹恕這個樣子，就算被姜可可看見，也是贊不絕口的吧？
“還在走神？”
尹恕笑，露出一半白牙，語氣十分寵溺。
桑妮抿了抿唇，穩住心神。
“你還沒回家？”
“嗯，剛打完球。”
“那還視頻什麽，趕緊回家啊，都快十點了。”
“本來正在回家路上，可是突然想見見你，跟你說說話。”
“噢。”桑妮小聲回說。
他怎麽就能把這些話說得這麽坦然呢？桑妮覺得自己臉上溫度正在升高，也不好意思正面回答他的話。
她想，自己現在的樣子，大概跟古代媒人說親時站在屏風後偷聽的害羞小姑娘也沒差了。
“桑妮。”尹恕突然音調放低。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他這樣鄭重其事地叫她的名字，她都有心跳漏跳一拍的感覺。
桑妮凝神，等待他下文。
“你說我不夠正式，我又不能馬上飛到你身邊，所以只能這樣了。”
桑妮輕聲“噢”了一聲。
尹恕的視線太過灼人，讓她想要避開，卻又忍不住貪戀。總之，別扭得很。
所以她剛為什麽要矯情，說他不夠正式啊！
桑妮現在就是後悔，十分的後悔。
尹恕看她的樣子，已然能猜出她現在的想法，于是又是一聲笑。
“現在夠正式了嗎？”他問。
“夠了。”桑妮回。
這個情況，她也不能說不夠吧……
“那……尹恕喜歡桑妮，桑妮什麽時候喜歡尹恕呢？”
尹恕一字一句再次說出了這句桑妮今天看過無數遍的話。
他似乎是為了顯得正經，特意放慢了語調，配上周圍影綽的氛圍，頗有幾分呢喃低吟的味道。
桑妮不知道尹恕隔着屏幕能不能看到，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肯定已經紅了，她甚至已經感受到耳朵都在發燙。
要不是顧忌形象，桑妮簡直想扔掉手機，捂住自己的臉蛋和耳朵，先物理降溫，再屋裏狂奔以釋放自己此刻激動得不行的情緒。
天啊，尹恕知道他現在這個樣子，多有殺傷力嗎？
該死的夜晚。肯定是燈光的問題，明明白天沒這種感覺的！
桑妮心裏七上八下胡思亂想中，然而她這個樣子看在尹恕眼裏卻是可愛得不行。
他推翻之前的想法，相比起看桑妮感動，他還是覺得看她為自己心動更加讓他心悅。
尹恕嘴角勾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喜歡嗎？”他又問了一遍。語氣跟之前相比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不想再讓這只小蝸牛再鑽回殼裏了。
仰頭望向星空的時候，他甚至還做出了默默許願這樣矯情的事，希望能在今天得到桑妮點頭應承，希望這段感情能在今晚開出花來。
或許今晚真的是個好日子，雖然沒有皓月，但星子比平日裏都多，一閃一閃的，像是勝利的彩燈。
屏幕的另一端，桑妮在扭捏過後，粉撲撲的臉蛋上終于彎起了笑眼。
不需言語，她的一個點頭，已經讓尹恕覺得自己擁有了整片星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