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平靜的一個午後,周六。
自習室依舊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的聲音,只是偶爾一扇窗戶沒有合上,微風送來時輕輕卷起書頁的聲音響起。
有微黃的銀杏飄來,就像是一罅被剪落的時光,悄然的藏入書頁當中。
“蒲冬,拜托你個事?”
“什麽?”
“就是我媳婦,她那邊有個妹子這周想找你一起去自習室給她補補數學,你方便嗎?”
“我能說不方便嗎?”
“不能。”
“那你滾。”
“蒲哥,你行行好嘛~”
蒲冬原本是不想被打擾的。
實際上,他本身也不是什麽熱心腸雷鋒,只是頂格做為班長他有責任和義務去兼顧班上的同學,但那也算是能幫一下是一下,但對于雙休還被人堵着打擾心情是不爽的。
只是架不住謝心澤死打爛纏的纏了他整整一天一夜。
唯一慶幸的是,這個妹子的性格文靜乖巧也不吵鬧,一個上午下來就坐在一旁寫作業,只有在實在不懂的時候才有些猶猶豫豫着不好意思來問他。
“你們不去自習室?”
“去啊,但我要找我媳婦一起。”謝心澤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往裏面塞零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去出門旅游的。
蒲冬目光望向了另一邊。
“我找樂樂去圖書館,自習室人也挺多的有時候也覺得吵。”江哲笑了笑,目光瞟了一眼謝心澤,說,“尤其是遇上有些人,帶包薯片去自習室,那簡直了,我會以為在和大耗子一起寫作業。”
謝心澤白了他一眼,“誰跟你說我帶了一定要吃,我這是預備着懂不?”
兩人都是見色忘義的,蒲冬心裏多少有數也沒有在多說什麽。
只是這一天去自習室,意外的,溫蔓比往常要晚來了快要一個小時,姍姍來遲的女生獨自一個人提着一個小書箱看着一圈自習室滿滿的人,試圖想要從裏面找到一張空的座位。
目光掃來的時候,在看到他的時候微微一頓,随即落在了他身邊的女生上。
蒲冬原本想向她颌首以示問好,注意到她的目光後想要解釋,但看着她只是簡略的一頓,随即低下了頭,神色從頭到尾都只是沉默的樣子,目光無聲的掠過了他,撿了自習室最偏的一個位置坐了下去。
隐約的,兩個人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但卻又有些說不上來具體什麽。
在那一刻的沉默,蒲冬只覺得胸口好像壓了一塊石頭一般,悶悶的,沉甸甸的,壓的有些難以喘過氣來。
溫蔓是理智的,也是安靜的,自來都是不争不吵不鬧的。
但同樣,她也是疏遠的。
在同學三年間,他始終都能感覺到這份疏遠,這一份無形的距離橫在兩人之間。
雖然江哲與林思樂每一次吵架讓他頭疼不己,謝心澤的油膩與廣撒狗糧讓他不以為然,但是看着他們兩對的相處模式,每每在回過頭來的時候,總是覺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有時候,蒲冬很想對溫蔓說。
雖然他自己的性格不怎麽好,也沒有江哲那麽會哄人,謝心澤那麽會甜言蜜語,但是在他的面前真的不用這麽的懂事。
即使他還不會哄女孩子,但是也可以學一學。
有什麽話都跟他說,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都跟他鬧一鬧,起碼給他一個機會,也讓他知道自己問題出在哪裏,又到底要怎麽去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除了兩人沉默之後離開的一聲嘆息,就再也沒有其它了。
太懂事的孩子讓人省心,也讓人心疼。
太懂事的孩子總是沒有糖吃。
“謝謝學神!今天我請你吃中飯好不好?”中午的時候到了飯點,陸續的有同學離開座位下樓去食堂吃飯,那個妹子有些興奮的壓低了聲音。
蒲冬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準備一會兒去圖書室一趟。”
那妹子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頭說,“那好吧……”
又等了一會兒,手中的筆都快在他手中轉禿了。
他那個懂事的女孩還在那邊的小角落裏埋頭寫着試卷,大有把試卷磨破也不會過來問他一句的架勢,這讓蒲冬不由得在心裏深深嘆了一口氣。
到底還是挨不過她。
蒲冬起身走了過去,想要去看一眼她那邊的情況。
只是這個時候自習室裏的同學走的已經差不多了,桌上是攤着一片的書本占着座兒,只剩下不到寥寥幾數的人還留在自習室裏埋頭,他這邊走過來的聲音即使腳步放的再清也還是非常的清晰的。
察覺到有人走過來。
溫蔓擡起了頭,看到是他眼神裏還有一絲意外的樣子。
溫蔓握着筆遲疑的問,“怎麽了?”
蒲冬開口說,“去吃飯了吧,時間不早了,再怎麽學習也要顧及身體。”
溫蔓看了一眼時間,才發現已經這麽晚了,“我還差一點點。”
蒲冬又走近了幾步,想要看一看,正開口準備問,“你還有哪……”
溫蔓已經低下了頭,繼續奮筆疾書着,說,“你先去吧,我還差一點,我自己可以解的好,不用管我。”
“……”
滿腔的話壓在了喉嚨裏,卻又說不出一句。
蒲冬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只是目光漸漸的從看題目變成了看着那個正在做題的女孩子,其實,從高一的時候,他就對溫蔓很有印象。
這是一個太讓他省心的女孩子。
很獨立,很文靜。
從來都不怎麽喜歡麻煩別人。
但就是太讓他省心了,也就讓他有時會覺得太挫敗太無力了。
蒲冬在一旁站了一會兒,想要跟她說些什麽,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語言後開口正準備說,“溫蔓……”
溫蔓依舊在低着頭做題,只說,“不用管我,我還不餓,你先去吧,去晚了食堂裏就沒什麽好菜了。”
“……”
蒲冬在一旁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以在心裏深深嘆了一口氣,壓下了到嘴邊的話。
這一頓飯蒲冬吃的是沉默的,哪怕是在人聲鼎沸的食堂裏,面對來往向他打招呼的學弟學妹,或者是器重他的老師,也只是略微點了點頭。
思緒禁不住的有些飄遠。
有一個太獨立太懂事太讓人省心的女朋友,雖然讓他省了很多的事,但卻總覺得自己好像毫無用武之地一樣。
他這塊萬能磚都送上門了,但是對方連看都沒看一眼。
真是讓人挫敗郁結。
蒲冬不知道其它男女朋友的相處模式是什麽樣的,但總覺得他們這樣的相處模式,有着說不上來的問題。
但又仔細想一想。
他和溫蔓從來都沒有吵過架,也沒有發生過争執,鬧過什麽不愉快的事,又哪裏來的說不上來不對勁的問題呢?
但如果說沒有問題……
又隐約的覺得不對。
從食堂出來後,蒲冬折返了一趟圖書館,他原本是準備借一些課外輔導的書籍的,但在文學類那一列,又不經意看見了那一本《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抽出書列拿在手上,不禁又想起了溫蔓站在這裏低頭看書的樣子。
想起了那個時候他莫名其妙被她讨厭後,就站在她的身後跟她說話的場景。
“當我默察一切活潑潑的生機,
保持它們的芳菲都不過一瞬,
宇宙的舞臺只搬弄一些把戲
被上蒼的星宿在冥冥中牽引;
……
眼見殘暴的時光與腐朽同謀,
要把你青春的白晝化作黑夜;
為了你的愛我将和時光争持:
他摧折你,我要把你重新接枝。”
“……”
書頁在指尖無聲的翻動中,那一句句來自中世紀的詩歌像是在無形中化做了一陣微風,悄然的拂過紗簾,在灑落下的陽光中,低吟着一曲輕柔的小調。
蒲冬合上了那一本書。
望了一眼手中的詩選集,他原本是對這些東西沒有什麽興趣,卻還是在最後一起連着數理化的輔導書一起借了出去。
那一本看着頗具浪漫氣息的詩選集,在一堆數字裏面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合。
他想多了解她。
陸續的有人回到了自習室裏,只是下午的時候,溫蔓已經不在那邊了,連同着放在桌上的書本和資料都沒有,只是一張空蕩蕩的桌子,很快的被另一個人占住。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蒲冬微微皺起了眉,一手翻開了資料書一手翻開了草稿本。
就在正準備下筆的時候,握住筆的手卻頓住了。
雖然已經幹了,但是上面還是很很清楚的看到有被水浸潤過後的痕跡,即使沒有暈開上面的筆跡,但那幹涸後的痕跡卻還是非常明顯的。
誰把水灑到他的草稿紙上了?
一想到這裏蒲冬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總覺得胸口莫名的壓着一口氣舒暢不得。
依舊是安靜的自習室,秋日的陽光還帶着幾分熱氣微熏着窗外的樹葉,一切都是靜靜的,無聲無息,只有窗臺那一盆曾經開得絢爛的夏花凋零在了秋日裏。
靜靜的,悄無聲息的。
在一眨眼間,只剩下了一窗枯葉的葉兒随風散去。
——
蒲冬不知道兩個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疏離的,又或者說,這一份疏離感一直都橫跨在兩個人之間沒有離開。
只是他能感覺得到,溫蔓比之前對他還要遠離。
她是安靜的,也是禮貌的。
“溫蔓。”
一天值日期,等到班裏的同學全部走了後,蒲冬叫住了正準備給窗臺上小雛菊澆水的溫蔓,他覺得他們很有必要聊一聊。
聽到他的叫喚聲,溫蔓一頓,擡頭望向了他,似有疑惑。
夕陽的光芒照落了下來,昏黃的,卻又帶了一份旖旎的暖色。
蒲冬說,“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聊一聊。”
手中的澆水壺還在滴着水,溫蔓擡頭望着他,即使在這個時候,她依舊像是很有禮貌的樣子先等他把話說完。
蒲冬皺着眉頭,“我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好嗎?”
溫蔓怔了怔,不大明白,“什麽?”
蒲冬望着她,“你覺得我有哪裏做的有問題有不好的可以直接說,我喜歡把所有的問題全部攤開了來講,你想說什麽都可以。”
溫蔓怔了又怔,良久才反應過來,說,“沒有,你做的都挺好的,無論是同學還是老師都看在眼裏,你做的很稱職也很完美。”
蒲冬眉頭皺得很深了,“我說的不是這個。”
溫蔓明白了過來,知道了他想要問什麽。
握在手中的澆水壺裏面還盛着滿滿的一壺水,拿在手中微微傾斜睥壺角偶有幾滴水滴了下來,那水珠便打在了那一盆已經枯敗了的小雛菊的葉片上。
溫蔓沉默了許一會兒。
蒲冬見她久久沒有開口,于是便想要點明的說道,“你知道的,我說的是我們兩……”
“我們兩個人什麽關系都沒有。”
溫蔓握着水壺輕聲說着,依舊禮貌而謙和的樣子,“蒲冬,你做的都挺好的,無論是同學眼裏的好班長,還是老師眼裏的得力幹将,你做的事都可以說毫無挑剔。沒有人能指責你什麽,更何況你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的完美主義。”
蒲冬眼神深了下去,重複了一遍她剛才說的話,“我們什麽關系都沒有?”
溫蔓的聲音依舊是溫柔的,連同着她的眼神一樣溫柔的像是沉落下去的夕陽,美麗而又有着一份說不上來的傷懷。
“我們本來就什麽也不是。”
說到這裏,溫蔓停頓了一下,“只是曾經有一點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