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兩人聊了半個多小時, 解了莊煙岚不少疑問。
她才知道,一開始喬懷照來銀行,為的就是喬慕笙。那天, 喬慕笙心血來潮在學校騎自行車, 不巧, 發生“車禍”,全責。另一名當事人叫孟肖, 也即是慕笙喜歡的那個男孩。慕笙有微信, 微信錢包裏也有零花錢,本打算轉賬, 孟肖卻執意要現金,慕笙只好打給了喬懷照,這才有後者上他們行取5萬的後文。
據慕笙口述, 她高中便認識孟肖。慕笙高二才出國, 高一上的是公立的黎市一中,一中分初中和高中部, 她大孟肖兩屆。
因為長相和成績,孟肖一直是初中部的風雲人物, 名聲跨部傳播, 慕笙有所耳聞,而和這位學弟關聯在一起的評價更多是“孤僻”、“不合群”。
兩人的一面之緣在初中和高中部的籃球友誼賽上,他是球員,她是觀衆。當時,慕笙沒對這位學弟留下多深的印象,只記得長得挺白淨, 個性似乎确實不太合群, 打球時, 完全的個人主義。
之後她出國留學,讀了一年便升入大學,藝術和物理雙修,三年後畢業,之後又花了一年半拿下藝術專碩;回國後,藝術創作遭遇瓶頸,加之光學這塊,她自覺學得不到位,便又考入黎大物理系。
對此,莊煙岚唯有豎起大拇指,誇一聲“牛”。
之後的重頭戲,便是再遇孟肖。慕笙坦承,如喬懷照所說,她會注意孟肖,的确是從他堅持要現金開始。他對她仿佛避之唯恐不及,而她從小走到哪都是衆星捧月的待遇,心裏難免異樣。
後來兩人數度偶遇,孟肖對她若即若離,但她假裝崴腳,他都走出半程了,又繞回來背她去醫務室;她說聲渴,他去買奶茶,買回來兩杯,還要找個借口說是買一送一;而且,孟肖還帶她去見過家長——那位卧床的外婆。
末了,慕笙自然而然得出結論:孟肖是喜歡她的。
說這段的時候,慕笙的小女兒情态堪稱“觸目驚心”,莊煙岚看得直嘆氣。
問題不小,她可得提醒喬懷照,謹慎處理。
******
和慕笙聊完,莊煙岚下了樓,周叔迎上來,“莊小姐,少爺在庭院等你。”
她點點頭,往庭院去找喬懷照。她到的時候,他正在片火腿。
看到火腿,莊煙岚難免想起那回他出差回來,送了她一條西班牙火腿。
她當時都驚呆了,別人的男朋友送禮物,送的是花,是巧克力,她男朋友,送火腿?敢情是瞄準她的吃貨屬性?
當然,東西她沒收。她了解過行情,五星酒店現片的那種火腿,都要上五位數,品質好的,六位數都有可能。能被喬懷照當禮物送的,上六位數怕是不在話下,她就是收得起,暫時也回不起。她便讓他帶回別墅,自己偶爾上別墅的時候能解解饞。
此時,莊煙岚垂涎欲滴,挨着他坐下,一邊觀摩他娴熟的刀工,一邊開了瓶氣泡水。上回她說吃火腿配氣泡水才過瘾,他就記下了。
唉,體貼喲。
盤子上放着兩把叉子,她叉起一片火腿送進自己嘴裏,緊接着拿起另一把叉子,叉了片送到喬懷照嘴邊。後者手上動作一頓,而後張開嘴,吃下了。
莊煙岚微微一笑,“已經片了小半盤,夠了。”她沖他招招手,“來啊,坐下聊聊天。”
喬懷照沉默片刻,在她身邊坐下。
他盯着她,“剛才的事……”
“你是不是又想問我有沒有生氣?”
其實,有什麽好聞的,表情都寫着呢。
她嘆口氣,“我生什麽氣?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我就不知道了?”頓了頓,見他還是在察探她的情緒,她只好解釋:“雖說我今天是慕笙搬來的救兵,但在慕笙眼裏,我再親近,也是由你衍生出的關系。而你們現在立場對立,我的傾向性要是不明确一點,她能跟我說心裏話?就是說了,還不得有顧慮?”
聞言,他的眉宇松開些許。
莊煙岚目光凝視他,“另外,也是你剛才的表現讓我臨時改了主意。本來呢,我是準備和和稀泥就好,就像我剛才說的,這是你們的家事,輪不到我管東管西。但我看出來,在這件事上,你做不到完全理智、客觀,與其讓你帶偏我,我還不如先聽聽慕笙這個當事人的發言。”
話音落下,察探的人成了她。
而喬懷照顯然看出這點,開了一瓶氣泡水,灌了一口。
莊煙岚一挑眉,心理學上經典的掩飾性動作?躲她呢?
也罷,不能急。
她想了想,轉開話題:“你知道剛才我問慕笙,要是非要在你和那個男生之間選擇,她會選誰。你猜慕笙選了誰?”
她最在意的無非是兄妹倆的關系,這個問題自然避不開。
聞言,喬懷照不假思索:“我。”
莊煙岚一驚,“你怎麽那麽肯定?”
喬懷照露了一絲笑,沒解釋。
“你還真猜對了。我以為慕笙會猶豫呢,結果她一秒都沒猶豫,說全世界的人都可能傷害她,唯獨你不可能。還說,無論把誰和你擺在一起,她都會選你。”
喬懷照微微垂眸,“這丫頭。”
“唉,”她一聲嘆息,“當時,我都羨慕了,有這麽個凡事以你為先的妹妹。”
“她也是你的妹妹。”
莊煙岚哪能聽不出話外音,輕哼一聲,“說話就說話,占什麽便宜。”
他笑而不語,眼神直勾勾。
莊煙岚不看他,叉起一塊火腿往嘴裏送,而後道:“這也說明,慕笙很依賴你,而你也值得她的依賴。”
他安靜地望着她,等她的下文。
莊煙岚也的确有下文。
“我也是才知道,慕笙主業是搞藝術的,物理只是她的副業。搞藝術的富于想象,心思敏感細膩,他們或許容易墜入愛河,但也分辨得出哪些情意是真,哪些是假,單看他們想不想分辨。慕笙又屬于其中偏理性的,她平時和我相處,談及觀點時都是條分縷析,愛羅列個一二三四五條,邏輯思維很強。這或許也是她能雙修藝術和物理的原因。”
他的神情依舊波瀾不興,莊煙岚暗嘆,果然是站在塔尖的人,像剛才那樣洩露情緒,怕是很難再見。
她也懶得再鋪墊,直接進入正題:“我想,慕笙能夠分辨出真情假意,況且,被慕笙看上的人,一定有他的獨到之處。畢竟,她跟在你身邊,多少能學到點你的識人之道,不是嗎?”末了,她不忘拍個小小的馬屁。
喬懷照顯然不怎麽買賬。
莊煙岚不疾不徐,拿出最後的方案:“這樣吧,既然你們兩個各持己見,不如做個實驗?”
對面這才開口:“什麽?”
她輕哂,“很簡單,‘給你一百萬,離開我妹妹’的實驗。”一頓,“我簡單解釋一下,這通常是電視劇裏出現的橋段。男女雙方因為家世懸殊,家世好的那方的……通常是父母,找上另一方,甩出一張支票,喊出口號:給你XX,離開XX。一般來說,配角可能就收了,而主角通常會撕毀支票,對喊口號:我和XX的愛情經得住金錢的考驗。怎樣?要不要看看這個孟肖是哪種?”
見對面不語,她“唔”一聲,“你這麽有錢,加一個兩個零,也不是不可以。”最後,她還不忘用上激将法:“你不會不敢吧?畢竟,認錯比犯錯可要難多了。”
對面垂眸,沉默半晌,掀起眼皮,“好。”
******
喬懷照是個行動派,第二天便去找了孟肖。
說起來,情節還有點偶像劇的味道。商務車往正打算回家的孟肖面前一停,車門打開,喬懷照說了句“上車,慕笙的事”,孟肖在遲疑十秒後,上了車。
至于她為什麽會知道這點——她是司機。
她這才看清孟肖的廬山真面,果然是個白淨小夥,典型的校園王子長相,氣質偏冷。
莊煙岚沒想到,喬懷照真按照她的指示,把一張卡放在中控臺上,言簡意赅道:“卡裏一百萬,別再糾纏慕笙。”
之後的空氣膠着而沉默。
孟肖既沒有爽快地答應,也沒有憤怒地拒絕。
她觑空望了眼後視鏡,發現孟肖盯着那張卡,似乎陷入了沉思。
而喬懷照神情漠然,連一記眼神都沒給孟肖。
約摸一分鐘後,後者方才開口:“我不能收。”
喬懷照迅速話下:“收下這張卡,你外婆能立刻動手術,你母親能少打份工,你不必再去打零工,一家人至少三年生活無虞。”
莊煙岚看到孟肖又低眼掃了下那張卡,吐字的氣勢比剛才微弱些許,“我不是為了錢接近她。”稍頓,“我對她,是真心。”
“真心?”喬懷照的嗓音幾乎沒有起伏,可大概是讀重了“真”字的緣故,總能聽出幾許嘲諷,“你讓她不斷揣測,看她情緒起伏,陷入不安卻無動于衷,連基本的尊重和愛護都做不到,真心。”
末了這個“真心”,比之剛才更加平穩,卻更諷刺。
孟肖緘默不語。
和喬懷照比定力,孟肖比不過。沉默再久,還是他先開了口:“一開始,我的确是蓄意,但後來我發現,自己早就喜歡上她。”
“在衡量過她可以給你帶來多少財富之前,還是之後。一開始是蓄意,你怎麽評斷,你現在的喜歡沒摻雜其他要素。”
話落,莊煙岚在駕駛座嘆了口氣,這人太敏捷了,再加上壓迫感,別說孟肖這種還待在象牙塔的學生,連她都略感窒息。
孟肖又是半晌無言,再開口連吐字都艱澀:“憑我拒絕了這張卡。”
“一百萬,足以讓你內心掙紮。如果我給你一個億,你還能拒絕?”
莊煙岚隐約聽到孟肖喘了口大氣。
“我初中就見過她,她太美好,我那時候已經喜歡上她,可我覺得自己不配喜歡她。會在黎大再次遇到她,是我意想不到的。那次車禍,你們一掏就是五萬醫藥費,加上當時我奶奶病情加重,我的确産生了惡意。後來,我有意帶她去看望奶奶,就是想為以後借錢鋪墊。可當真要開口時,我發現自己根本張不了嘴,因為,當年喜歡她的感覺一直都在。在此之前,我對她若即若離,也是這種矛盾的心情作祟。剛才我之所以猶豫,是想着總歸我這輩子都配不上她,拿了這張卡,我和她再無可能,也挺好,我也得了利。可我,總是有點不甘心。”
這番話,孟肖一口氣陳述完,而後像是丢掉了所有的籌碼,整個人癱倒在座椅上,自上車後便端正的坐姿不複存在。
喬懷照沒沉默太久,不多時回他:“卡裏的一百萬,五十萬,是慕笙借你,另外五十萬,是慕笙入股。不管你拿去做什麽,這是你唯一的機會。送他回家。”
莊煙岚愣了愣,意識到最後這句是對她這個司機說的,趕緊掉頭。她剛才一直在孟肖家附近打轉,沒多久,便驅車回到剛才截住孟肖的點。
而孟肖收了這張卡,旁的都沒說,光說了聲“謝謝”。
就在孟肖臨下車前,喬懷照再開金口:“眼界放寬點,大四了,有點天賦,就去幹和天賦匹配的事。你的前途在奶茶店、便利店?”
孟肖抿了下唇,他知道這些工作對于未來毫無助益,但來錢快,能幫襯家裏,替媽解決燃眉之急。
想及此,他真誠道:“感謝指點。”
******
孟肖下車後,車上只剩他們兩人。
莊煙岚終于得以出聲,語帶戲谑:“你是被最後那番告白打動,臨時改了主意?”
喬懷照情緒不高,看上去不大想開口,估摸是給她這個女朋友面子,末了還是張口:“慕笙看上去沒什麽脾氣,其實非常倔,而且極重感情。她小時候丢過一只貓,派出去找的人都沒找到,也有人說貓可能已經遭遇不測。她不肯信,求着我騎車載她去找,接連找了三天,最後在十幾公裏外一個廢舊的公園找到。那只貓不知道在哪摔瘸了腿,還受寒得了肺炎,病得奄奄一息,後經調養,痊愈了,但落下病根,之後經常生病,兩年後就走了。這期間,慕笙棄了水墨,改學油畫,原因是油畫能最大程度地還原現實場景。”他回憶起往事,忍不住垂首笑笑,“她怕貓走後,自己會忘了它,想用畫筆記住它。”
貓如此;更何況人,更何況,她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