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月娘睜開眼,淡淡的看了原媛一眼,只覺自己的心思,仿佛都被她洞穿了一般,想起年前,自己新進門,這女還幫她過話,那時她對她有着幾分感激,如今看來,這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句話便挑明了此事的厲害關系,讓铎月娘不由提起了幾分心,仔細應對,她勉強壓抑着狂亂着心跳,平靜的答道:“自然是她咎由自取,我不過是來求先祖庇佑蒙舍川的百姓而已,畢竟她沖撞了樹神,只怕樹神會降下責罰,我哪裏來的自責,嫂想多了。”
原媛笑而不語,靜靜上了香,轉身往外走,經過铎月娘身旁的時候,輕飄飄了四個字,“天知,地知!”
铎月娘面色不動,仍靜靜的跪着。是啊,天知,地知,她自己也知,只是她不能讓別人知道。雖然她無意要傷害她的孩兒,可那孩到底還是因她才失去的。
綠桃和嫣然勸了好幾次,她才起身回了廂房。綠桃倒了一杯茶,捧到铎月娘的手裏,輕聲道:“姑娘喝杯水吧,不是姑娘的錯。”
铎月娘原本想着,張氏想害她,不如禍水東引,彩凰背後好歹有個強大的越析,即使被抓住了,盛邏皮與張氏一定會保下她的,頂多挨幾句責罰或者禁幾天足而已,不想卻是鬧這麽大,竟是生生害了一條無辜的生命。“桃,我覺得心好累,我的手好髒。”铎月娘着,身竟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綠桃急忙抱住铎月娘,“姑娘,這不關你的事,真的不關你的事呀!”
嫣然遲疑的問了一句,“主可是早知道禁忌了?”
铎月娘喝了口茶,勉強壓下心底翻滾的情緒,默默的點了點頭,“我見那丫頭神色慌張,語氣急促,便心生了懷疑,密楛神是烏蠻的先祖所化,歷來接密楛都是由青壯年男接引和守護,幾時聽過女可以去祭拜的。”
嫣然拍着胸口,“還好主心細,奴婢只以為是夫人對主的态度改變了,一時也沒想到這茬。”
綠桃忍不住了一句,“你還好意思,你好歹也是蒙舍人,連這禁忌都不知道嗎,也不提醒姑娘一聲,若不是姑娘心細,覺察有異,如今倒黴的肯定是我們姑娘。”
嫣然難過的搖了搖頭,只弱弱的吐出兩個字,“不是。”
铎月娘憐憫嫣然,只能幫她辯解,“嫣然不是烏蠻,也不是蒙舍人,在府裏又處處被人打壓,所以她也不知道。”
嫣然睜大了眼睛,驚訝的看着铎月娘,“主怎麽知道的,奴婢是太和城外,石頭村人,家鄉發了湖水,避難逃到這裏的,後來母親出了變故,不得已才賣了自己。”
綠桃也驚異的睜大了眼,“姑娘如何知道的?”
铎月娘自然不會告訴綠桃她是從略微有些差異的口音裏聽出來的,板着臉嚴肅的道:“你家姑娘會相面之術,你從伺候她,竟然不知道嗎?”
綠桃啊了一聲,一時無語,心裏卻一直在嘀咕,“她家姑娘幾時學的相面之術了。”
出了這茬事,盛邏皮只得帶着衆人匆匆回了蒙舍府,畢摩和信徒們見彩凰流産,都是樹神顯靈,收走了那個生命,來懲罰彩凰對它的冒犯,如此也算是有了交代,此事便草草的收場。
彩凰産,提前回了蒙舍府,在她的幽蘭院裏将養身,只是她向來就是個傲嬌的人,如今又被铎月娘算計,免不得又是每天的發脾氣,砸了不少的東西。
三日後,越析舉兵來犯,屠殺了邊境的一些村莊,搶走了不少物資,邊境的百姓怨聲載道。盛邏皮委派張斌為大軍将帶兵五千,出外駐守,以防越析再犯。
張氏則淡淡的開口道,“此事,铎氏也脫不了幹系,自從她進我們蒙舍府,波沖便幾次三番尋事,不如讓她去祠堂呆着,算是給波沖的答複。”
皮邏閣大驚,“母親,月娘是無辜的,為何要罰她?”
盛邏皮卻是點頭應道:“夫人的是,铎氏是跳脫了些,此次的事件她也有嫌隙,雖然她沒做什麽,推波助瀾肯定有。不如先禁足吧!”着深深的看了皮邏閣一眼。
這一眼,讓皮邏閣心頭猛烈一跳,是啊,他怎麽忘記了初衷,不由低下頭,閉緊了嘴。
那一頭,铎月娘自從進了蒙舍府,她的眼耳就被閉塞了,什麽消息都聽不到。只有嫣然偶爾能聽到些風吹草動,铎月娘才能了解一點點。晚飯時分,嫣然悄悄了件事:“主,越析又鬧起來了。”
铎月娘心裏一驚,“鬧什麽了?”
嫣然輕聲道:“波沖派兵侵擾了我們蒙舍與他們越析接壤地的居民,屠了好幾個村落,還掠走了大量的米糧和牲口。”
“哦!”铎月娘甚感意外,問道:“诏主派兵攔截了沒?”
嫣然道:“已經派了,只不過估計和以前一樣不會有結果。”
“為什麽?”铎月娘很疑惑。
嫣然無奈的道:“以前也經常被他們侵擾的,左不過是搶些米糧牲口,也就回去了。自從凰主嫁了過來,只要凰主不痛快,越析就開始侵擾蒙舍。這次凰主産,傷了身。越析就開始殺人了,還放話,凰主不開心,越析就不開心。”
铎月娘冷笑一聲,“他的膽還真不是一般的肥。”
嫣然道:“這樣的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每次凰主不開心了就開始哭鬧,不出三天,越析就發兵來犯。上次姑爺要娶主進門,凰主就鬧得不得了,越析也一直到處派兵燒殺搶掠。我們兩邊都派兵打了好多次,最後鬧得兩邊都耽擱了農時,沒辦法才言和,條件就是凰主有了身孕,主才可以進門。主不知道,以前三郎很少去她院裏的。”
“嗯!”铎月娘思索了一會,吩咐道:“你和綠桃這幾天盡量別和那邊院裏的人碰面,能躲多遠躲多遠,躲不過就讓着她們,不管什麽事都忍着,保重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緊的。”
嫣然掩口而笑,“主這話和綠桃姐姐的一模一樣呢,一字不差。”
铎月娘也忍不住笑了,綠桃別的沒學好,倒把她的個性學了個十足十。正着話,皮邏閣走了進來,嫣然打住話頭,退了下去。
皮邏閣看着铎月娘的面色,因着剛才笑過的緣故,她的面上還有一層淡淡的紅霞,整個人神采煥發,不由好奇的問道:“你們主仆在什麽,笑得這麽開心?”
“女兒家的悄悄話,三郎要聽嗎?”铎月娘故意揶揄道。
皮邏閣一時語塞,只搖頭看着铎月娘,笑容溫和,“原來只覺得你是個聰慧的,沒想到竟還是個頑皮的。”
頑皮,這話铎月娘聽過很多遍,記憶裏那人總是先刮一下她的鼻,然後笑着對她:“月兒,你又頑皮了。”哪日見他橫馬立在碉樓上,風吹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他的身影猶如被寒風雕刻在了哪裏,不知道他凍壞了沒有。
“月娘、月娘!”聽到耳邊的呼喚,铎月娘突然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啊!”才發現是皮邏閣在喚她。皮邏閣問道:“月娘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铎月娘沒回答他,都過去的事了,多無益,只無奈的輕嘆一聲:“我又要去祠堂裏呆着了,是吧!”不是疑問句,她心裏很肯定,蒙舍現在不能公開得罪越析,拿她開刀是必須的,或許蒙舍以為她只是一個庶出女,浪穹诏不會為一個庶出的女兒出頭的。
皮邏閣有着短暫的沉默,铎月娘亦沉默。铎月娘知道他肯定開不了口,想了想,道:“罷了,算是為了受苦的百姓吧,我這便去祠堂。”想着剛出來又要回去,這心情實在不是一般的壞。
皮邏閣沉默了良久才輕聲了一句,“月娘委屈你了,母親讓你在院裏呆幾天,哪也別去!”
“委屈?”铎月娘搖了搖頭,“我過既已執手,此生不負,三郎,你可會負我。”。
皮邏閣又是良久的靜默,然後低聲道:“月娘,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
铎月娘打斷他的話,“沒必要對不起,我只是奇怪為什麽彩凰在蒙舍的一舉一動,越析都了如指掌?為什麽我們這裏才出的事,那邊馬上就有了動作,蒙舍在越析眼裏可沒有半分隐秘。蒙舍完全被掌握在越析手裏,蒙舍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指令,越析都很清楚?”完長嘆一聲,“三郎,長此以往,蒙舍危矣”。
皮邏閣身一震,半晌輕聲道:“我和父親一直覺得這只是女兒家的玩鬧,從不曾放在心上,是我們大意了。”
铎月娘淡淡的道:“千裏之堤潰于蟻穴,如今他的手都伸到內院了。雖是內院,可都是蒙舍的事,內外不分家,若非彩凰對你上心,否剛,蒙舍的機密随便透露一二,也夠蒙舍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