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他話音剛落，整個樓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李小可一言不發。
李寒星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是因為那件事？
他忽然想起在七星會試的時候，李小可對他說的那句話。
【你什麽都給不了我。】
原來……是這樣……
“這種事情也太可笑了吧。”
柳算姬站起來，挑眉看着青雀︰“什麽時候，七星樓的安危需要一個女孩來維系了？”
青雀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們是要反悔了？”
李小可︰“不……”
柳算姬瞥她︰“你個小丫頭逞什麽英雄，哪怕今天我玉衡樓被夷為平地，也沒有要靠你來保護的道理。”
而且，柳算姬向來看不上李小可，被她保護的話，實在是太難堪了。
會讓自己一輩子擡不起頭的。
青雀︰“你說了也沒用，不如問問樓主如何？”
空氣再一次安靜下來，衆人狐疑地視線轉到李述身上。
這件事，如果說沒有李述同意，是不可能的。
所以從一開始，李述就是知情者。
李寒星握緊了手中的紅蓮弓，開口時，聲音已經嘶啞︰“爹……為什麽不告訴我，這件事，只有我一個人不知情嗎？”
李述緊皺眉頭，此時，天樞樓之下，還有群衆的歡呼聲。
熱鬧，嘈雜，卻安穩。
如果一旦掀起戰争，這裏的一切安穩平和都将被暴力碾碎。
在送走李寒星之後，李述卻發現此事已經不可善了。
他推演無數天機，發現七星樓必将陷入戰火，他無力挽回，因此甚至做好了開戰的準備。
白玉十二樓是一個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龐然大物，千年之前，李家先祖李奉前輩集結七人之力，其中甚至包括了一個魔族，才趁着白玉十二樓內亂之際建立了七星樓，然而這并不是說明七星樓就有了和白玉十二樓相抗衡的實力，只是新州離舊州相距甚遠，白玉十二樓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力有不逮，一時落了下風。
自那之後，七星樓便開始緩慢發展，但還是比不過穩定下來的白玉十二樓。
白玉十二樓的強大，簡直難以明喻。三萬年屹立不倒，其中所積累的力量，一旦爆發，将掀動整個乾元大陸。舉個例子，白玉十二樓中玄石樓所占的位置，就比整個兩儀劍宗還大。新州那些零散的門派和宗門 ，也許加起來都不如玄石樓一個分樓的弟子多。
弟子多，資源多，傳承多，白玉十二樓本身，就是盤踞于乾元大陸北方的一條巨龍。
最重要的是，他們不僅強，而且傲。
李述與白玉樓的人交涉過。
對方并沒有咄咄逼人，只是平靜地說︰“李寒星殺我樓中弟子，是犯我白玉十二樓威嚴，七星樓必須付出代價。”
李述道︰“是你樓使者冒犯在先！”
對方淡淡道︰“他是做錯了事，但也只能由白玉十二樓處置。而李寒星動了手，那便是另一回事了。這其中的道理，樓主能明白嗎？”
怎麽處置？能給搖光樓弟子償命嗎？！
李述咬緊了牙關，這就是白玉十二樓的傲，他們極為護短。對于白玉十二樓的弟子，他們自有一套酷刑嚴規，但其他人，是絕對不能碰的。
說到底，還是實力的問題。
如果是千年之前，白玉十二樓那短暫的混亂與弱勢期，而七星樓則正如日中天，他哪會對白玉十二樓的人如此低聲下氣！
殺就殺了！千年前，七星樓殺的人還少麽！
可如果現在打起來，李述甚至不能保證七星樓中有沒有內鬼。
就在李述焦頭爛額的時候，李小可也遇到了一個人。
那時候，她比現在小，穿着黃衫，正在翻牆。
李小可趴在牆上，偷偷看着李述的背影，心裏也難過極了。
她完全不明白，她認為哥哥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事态最終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哥哥離開了，父親也很不開心。
她在牆上趴了一會，忽然發現自己下不去了，往常這時候，只要叫哥哥，李寒星就會來接住她。
“跳下來吧，我接着你。”
牆外，一個帶着面具的男人對她伸出了雙手。
李小可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然後閉着眼楮跳下去。
她被一雙溫暖的大手穩穩地接住了，她擡頭看去，只見對方的面具之下，露出了殷紅的嘴唇和精巧的下巴。
“你是誰？”
“路人罷了。”男人并沒有放開她，他低下頭，意義不明地嘆道︰“純陰之體……李述他養了個好女兒啊。”
“你認識我爹？”李小可問。
“我和他是朋友。”男人說。
李小可從他懷裏跳下來，邊走邊問︰“我爹現在在煩惱什麽呢？”
男人跟在她身後，道︰“可能是因為白玉十二樓要和七星樓開戰吧。”
李小可吓了一跳，她疑惑地問︰“開戰……是什麽意思？”
“生靈塗炭。”男人輕快地說︰“七星樓所有人都會死，三萬人……都會随着七星樓一起毀滅。”
一個人，若是擡手間摧毀了蟻穴，也不會多看一眼的。
“我也會死嗎？”李小可驚訝地問︰“給我送過糖的張大娘也會死嗎？幫我照看馬兒的趙叔也會死嗎？……我爹也會死嗎？”
她想象着那個畫面，竟然不知不覺流出了眼淚︰“那要怎麽辦呢？”
男人藏在面具下的聲音帶着溫和的笑意︰“你想幫幫你爹麽？”
“當然！”李小可黯然說︰“可是……我打不過白玉十二樓……”
男人擡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引李小可疑惑地回頭。
“漂亮的小姑娘，你的武器不在于手上的劍啊。”他俯身，靠在李小可耳邊，說︰“你的身體……可是無價之寶！”
天地僅有的純陰之體，生下來的孩子，必然能助他渡劫飛升！
現在那些聞人藥的質量，只能維持他的修為不退罷了。
帶着面具的聞人無期摸了摸小女孩的臉，緩緩道︰“小姑娘，你去告訴你爹，什麽都不用擔心了。但成人禮之後，你會嫁給聞人無期，成為白玉十二樓唯一的樓主夫人……”
遠處，七星樓外，有無數陰影逐漸降臨。
“玄石樓的弟子已經來了，七星樓的存亡，就在你一念之間了……去吧！”
他最後一聲，猶如驚雷在李小可耳邊響起。
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戴面具的男人已經消失了。
李述現在，心裏只有無盡的悔恨。
當時，玄石樓的弟子大軍壓境，如黑雲壓城，城中那些平民惶恐不安，如喪家之犬。
李述站在天樞樓之上，門派大陣已經打開，七星樓所有弟子，整裝待發。
鼓聲已起。
就在這鼓聲之中，他聽到了李小可輕盈的腳步聲。
那段他和李小可的對話已經不願意想起，他确确實實是妥協了，退讓了，無論心裏用多少次七星樓的安危當借口，他都知道，自己再也不配當一個父親了。
他只是用女兒換取短暫和平的卑劣者而已。
但是，此時在這天樞樓之上，看着身着盛裝的女兒，和擋在她身前的那些人，面對李寒星的诘問，李述忽然開口道︰
“小可，如果你想留下來，那就留下來。”
李小可霍然轉頭。
江小舟走到她身邊，看到她的雙手在微微顫抖，他伸手握住李小可的手，慢慢讓她平靜下來。
江小舟溫和而堅定地說︰“無論你想選什麽，我都會幫你。”
他的力量，是為了守護而存在的。
青雀嘆息︰“……這可麻煩了啊。”
李寒星沉聲道︰“今天我絕不會讓你把小可帶走！”
柳算姬吹了個口哨︰“怎麽，要打起來了？”
程霜站起來道︰“說起來我也不知道這事，不過要守護七星樓的明珠，也算我一個吧。”
青雀道︰“我只是奉命來帶李小可走，諸位不要讓我為難啊。”
他雖然這樣說，但寒刀已經出鞘。
“哥哥，你……”青瑤皺眉。
“閉嘴！”青雀臉色冷下來。
李寒星舉起紅蓮弓，追魂箭鎖定在青雀身上，弓弦已經拉緊。
青雀咧嘴一笑，自身領域驟然鋪開！
【十方授命】！
與此同時，他高高躍起，手中寒刃在燈火通明中，劃開一道黑色的帷幕。
叮得一聲，問心劍與寒刃相交，江浸月無聲無息地站在青雀身後，燕月如鈎，封住青雀的退路。
李寒星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夠了！這件事和誰都沒有關系。”
李小可飛身擋在青雀身前，她手上提着魚出水，在燈火之下，泛着潋灩的光。
李寒星匆忙收回氣勁，追魂箭一出，再無回首的餘地，然而箭在弦上，哪有收回的道理，兩股氣勁在他體內相撞，李寒星悶哼一聲。
她仰頭看青雀︰“你不是來帶我走的麽，現在就走吧。”
李寒星︰“小可！”他往前一步，身子一晃，硬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小可！回來！”他用紅蓮弓支撐着自己的身體，眼前一片模糊︰“回來……求你了……”
李小可沒有回頭，她哪有選擇的餘地，難道她真要死乞白賴地留在七星樓或者跟小舟哥走？
走了之後呢？
青雀寒刃靈氣暴漲，為了防止傷到李小可，江小舟和江浸月不得不退開。
他看着少女，問︰“你真的要走？”
李小可垂眼︰“是。”
江小舟緊緊地握住問心劍，一字一頓道︰“我說過，你做選擇，我來幫你。”
李小可︰“這就是我的選擇。”
幾年前她就能這樣做，如今，仍然別無選擇。
現在，她至少也可以為哥哥和七星樓做一些事。
“李小姐還是很識時務的嘛。”青雀笑着說︰“這樣，也免去了無謂的糾紛了呢。”
李小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還有什麽東西要帶嗎？”
李小可伸出手指，碰了碰腰間的魚出水，冷聲說︰“什麽都不用了。”
北極星在她懷裏，除了魚出水和北極星，她無法帶走任何東西。
青雀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只道︰“那我們走吧。”
“等等。”李小可轉身，走到江小舟面前。
江小舟說不出話來，為什麽，他連這個小姑娘都無法保護。
他原來，是這麽弱小的嗎。
“小舟哥。”李小可叫他。
“……嗯。”
“小舟哥……”李小可道︰“我很高興遇到你，這是我成人禮之前，最高興的事了……所以，小舟哥，你會記得我嗎？”
江小舟重重地點頭。
“你一定要記得我呀。”李小可又說了一遍。
江小舟垂下頭，鄭重地說︰“我永遠記得，在幽谷救下的那個天下第一漂亮的小姑娘。我送給她一把劍，因為她很适合用劍。”
“哈哈……”李小可擡頭，朝他笑了笑。
小舟哥，要是我一開始，喜歡的是你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