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折腰

第 2 章

“誰說地下搖滾出不了頭?”

只要我站在舞臺上,世人皆為我折腰。

盛夏,安城。

剛剛下過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傍晚時分路燈一盞接一盞點亮,柏油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碾起潮濕的灰塵。

十幾平米的小出租屋裏手機鈴聲不厭其煩的一遍遍響着。

被窩裏伸出一只冷白瘦削的手臂,拿起手機,周窈聲音還帶了濃重的睡意:“喂?”

那邊酒吧環境嘈雜,電話裏的男聲卻溫柔幹淨:“姐你該不會還在家吧?趕緊啊再不來就該遲到了!”

周窈還困得很,不知道這層又搬來哪個鬧騰的不良少年,昨天晚上搬東西丁零當啷吵了一夜,她硬是熬到早上太陽快要出來那會兒才睡着。

周窈聞言愣神片刻,反應過來:“現在幾點了?”

“都快十點了姐!”電話裏傳來幾聲經理斥責的聲音,裴朗趕忙又壓低了聲音,“姐你快來吧,我先挂了啊。”

周窈一驚,沒管床邊兒亂七八糟的歌詞稿,踩了塑料拖鞋就從床上翻起來去洗漱。

安城幾乎寸土寸金,這麽個破地兒一月房租得小兩千,占了周窈快三分之一的收入,浴室和廁所還是公用的。

她在靠市中心酒吧街那邊兒一家叫“彷徨無地”的酒吧當駐唱,經常有樂隊過來演出,開了有些年頭了,Live House大批大批的關了門,這家生意卻長青不敗,據說後邊兒老板來頭大得很。

周窈沒空管這些八卦,她好不容易才還完債,現在一門心思攢錢想換個舒服點兒的地方住。

她在公交車上火急火燎補了個妝,到酒吧街的時候還不算太晚。一路跑過去清吧的民謠和勁吧的搖滾摻在一起,大雜燴似的此起彼伏。

遠遠看見南邊兒極具特色的一連串陳舊大鐵皮牆,落地窗拉着厚重的窗簾,走得近了喧嚣的音樂和煙酒氣都四處彌漫,周窈松了口氣,又加快步伐過去。

跑的急了,她進門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保安,低着頭匆匆說了句對不起。

裴朗一直在做侍應生,前一陣子跟着調酒師傅開始學調酒,算是初有小成。吧臺旁邊兒有個小臺子,平時駐唱就在這兒唱歌,有演出再換到裏邊大一點的場地。

上一個歌手結束似乎還有點兒時間,見裴朗朝自己招手,周窈往吧臺前閑閑一做:“怎麽,今天你師傅不在?”

裴朗的師傅是個挺資深的英式調酒師,在業內名氣很大,大家都尊稱一聲“藍先生”。

“是啊。”裴朗打開水龍頭沖洗杯子、轉身拿酒,沒擡頭,“藍先生估計想讓我自己練練手呢。”

“嘁。”周窈戲谑地笑了一聲,“老頭那性子就是懶,你倒還給他找了個好借口。”

“呵,還說別人懶?”

身後傳來一道尖酸刻薄的聲音,像是掐着嗓子在說話。

周窈微微蹙眉,只聽他又嘲笑道:“不愧是我們的大歌手,說話也目中無人的,還真不像那種只有高中畢業證的人啊。”

周窈脊背一僵。

陳經理冷哼一聲:“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成天擺着架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酒吧老板呢。”

周窈緩了緩,轉身的時候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緒。

她低聲說了一句:“明白了,經理。”

陳經理聞言冷笑一聲:“知道別人怎麽在背後議論你的嗎?”

周窈低頭,聽見他開口,一字一句紮在她心上——

窮鬼、自以為是、狐貍精、勾的男人成天圍着她轉、還有那個裴朗、說是弟弟、估計把人都勾到床上去了……

“經理!”

周窈猛地擡頭,陳經理被她眼神吓了一跳,片刻後又皺眉:“怎、怎麽,你今天遲到了還有理……”

“經理。”她緩了緩聲線,“我該上場了。”

周窈沒再看他,徑自走向舞臺。

酒吧裏悶悶熱熱的,周窈脫了外套,單穿着裏邊兒的黑色緊身坎肩上了臺。

歌單都是提前給好的,周窈只需要合着伴奏唱就可以了。在她看來挺沒技術含量的一件事兒,大概因為她聲音比較特別,時間久了還真有那麽幾個捧場的專門來聽她唱歌。

她試了下麥,隐約能聽見離得近的幾個卡座窸窸窣窣有人說周窈來了。

她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一般重複自己往日的開場白:“大家好,我是周窈。”

……

今晚的歌單很短,都是幾首挺簡單的傷感情歌,她唱完就下了臺。

挨着小舞臺偏僻角落有個不太起眼的卡座,平時都是情侶或者想看演出又買不起C位的學生,今晚居然是個小姑娘,周窈經過時瞥了一眼,下意識蹙眉——

有個穿着花哨西裝看着就挺油膩的中年男人這會兒正湊近雙人座位坐着,小姑娘已經被擠到邊兒上了。

拿着酒杯美名其曰一起喝一杯,意圖顯然。

這種人在夜店慢搖吧倒是一抓一大把,彷徨無地這種接近Live House配置的酒吧,大都是心裏有點兒音樂夢想的文藝青年,心氣兒不低,平日裏也不太屑于直接搭讪。

這麽拉低檔次的人,還真是少見。

視線不小心和小姑娘撞在一起,後者眼底傳來哀求的情緒,周窈匆匆移開視線,手心出了層薄汗。

要放在從前,她估計已經把酒淋在男人頭上了,但是她現在指着駐唱那點兒工資養活自己,實在艱難。

中年男人手裏舉着酒杯,笑眯眯開口:“小妹妹,就跟我喝杯酒有那麽難嗎?我又不是什麽壞人。”

“你、你要是再騷擾我我就叫人了!我還有朋友要來的……”

“诶,怎麽能是騷擾呢?我碰你哪裏了嗎?不過是讓你陪我喝杯酒,搞清楚啊這裏可是酒吧又不是學校。”

“……咳咳。”

一陣刻意而為的咳嗽聲,男人聞聲轉頭,被壞了好事暴怒不耐的表情在見到人之後,轉化為不加掩飾的打量和玩味:“怎麽美女?是想替這位小妹妹和我喝一杯?”

周窈緩聲道:“先生,要不您看這樣行嗎?我請您喝一杯,我們到吧臺那邊去?”

油膩男将周窈從頭到尾看了個遍,繼而才慢悠悠笑道:“早就聽說這家酒吧有個跟明星似的駐唱,我還不信,沒想到本人真漂亮啊,腰這麽細,聲音也好聽,不知道叫起來……”

“先生。”周窈微微蹙眉,拳頭緊了又松,終是說了一句,“您看想喝點什麽?”

油膩男轉頭看着剛剛的小姑娘,這才開口:“可惜我口味比較高尚,不喜歡那種大家都嘗爛了的菜,不夠清純。”

周窈眼神一緊,冷冷開口:“先生,請注意您的說辭。”

油膩男無所謂道:“怎麽,我說的不對嗎?你們店裏的可都這麽說,你既然自己不潔身自好喜歡玩男人,還怕別人嚼你舌根?”

他擺擺手:“要不這樣好了,改天我叫兩個朋友過來,他們也不挑,你把他們領回家好好玩一玩,也能賺點兒快錢。”

“不過我勸你啊,最好還是要點兒臉,把自己搞的那麽下賤……”

周窈握緊拳頭,手掌心被掐出好幾個紅印,指尖都泛白。

那人還在喋喋不休,她猛地出聲打斷:“說夠了嗎。”

她說話眼底都泛着血絲,周身氣質更顯冷豔:“我問你說夠了嗎?”

油膩男一愣,顯然沒想到她會發脾氣,支支吾吾話都沒說完整。

周窈沒急着開口,睫毛微擡,眼神慢慢悠悠将男人從頭看到腳,最後定格在他手裏拿的酒杯上。

她輕笑:“連純飲都不敢點,還配對我說三道四?”

那個小姑娘顯然被吓得不起,周窈這會兒卻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她揚了揚下巴:“你想喝酒,那倒是問問人家願不願意啊。”

小姑娘看出周窈是要幫她,這會兒趕緊躲到她身後來,探出半個腦袋:“我剛剛都說過我等會兒有朋友要來了,不、不想跟你喝酒。”

男人臉色一僵,周窈已經輕笑出聲:“你看,人家小姑娘都不給你臉,還輪得到你、管我要不要臉?”

“先生,需要我請保安送你離開嗎?”

這句話諷刺的漂亮,中年男人臉色憋了半晌,一陣紅一陣白。

周窈勾起半邊唇:“我們酒吧別的不敢說,安保做的倒是真挺好。既然先生自己不能走,那我就請保安送一送你。”

“你——!”

“吵什麽啊!還要請保安?”

那聲音尖銳刻薄,周窈眉頭緊蹙,這個事兒媽陳經理,平時有事找他百八十年見不着一回,今天倒是一件接一件找事。

油膩男看他對周窈的語氣,猜出來幾分:“……你是這兒的領班?”

陳經理原本對着周窈,聞言這才轉身,笑道:“先生,我是這兒的經理,有什麽問題您跟我反饋。”

“哼。”油膩男這會兒又趾高氣揚了,“你們酒吧的工作人員素質也太差了!不是說顧客就是上帝嗎?剛剛那個女的,還說要讓保安把我轟走?這是對人的态度?”

陳經理在夜場呆久了,自然是個人精。這件事情不用多說他也能理出來龍去脈來,可誰讓周窈這人平日裏沒少和他結梁子,就憑這點,他今晚就得讓她明白明白,什麽叫得罪人的下場。

他賠了個笑,沖着油膩男開口:“那您看,讓她給您道個歉行嗎?”

油膩男陰陽怪氣笑了一聲。

周窈咬着牙,一句話沒說。

陳經理瞪她:“周窈!你這個月工資不想要了?!”

她全身都在發抖,聞言眉頭緊鎖,仍舊沉默。

“周窈,還是說你不想在酒吧幹了?!”

裴朗不知道什麽時候跑過來,見狀趕忙替周窈道歉:“先生,實在是對不起!您看今晚的酒水我替你買單可以嗎?”

周窈心裏一沉。

只聽油膩男仍舊糾纏:“怎麽,現在道歉還時興讓別人幫忙的?”

裴朗怕周窈丢了工作,急得滿頭大汗,又開口求陳經理:“經理,這件事本來也不是周窈姐的錯,那個客人先惡意中傷在前,你怎麽……”

陳經理笑了笑:“小裴,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在咱們服務業,顧客就是上帝啊,而且……”

“對不起。”

周窈擡起頭,看着油膩男開口:“對不起,今天的事情是我的錯,您看能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嗎?”

後者不動聲色看了半晌,欣賞完她伏低做小的神情,才慢悠悠開口:“我也不是什麽小氣的人,既然道歉了,那這事兒就算了。”

“多跟你們經理學學,顧客才是上帝嘛。”

結束了這場鬧劇,周窈回到吧臺,裴朗看她神情,也只敢輕輕問了一句:“姐,要不要喝點兒什麽?”

卻見周窈神色淡淡,好像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只懶懶散散笑道:“瑪格麗特,謝謝裴小朗。”

等一杯雞尾酒慢慢下肚,周窈情緒恢複許多,她掃了一眼,卻見陳經理和剛剛的客人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下意識掏煙,兜裏空空如也。

大概是走得急忘了帶,周窈往酒吧外走,跟門口擺攤的大爺買了包煙。

她繞進旁邊小巷,倚着牆低頭點煙,打火機擦出一點星火,這才發現旁邊有人。

周窈一怔。

擡眸卻對上一雙嗜血殘暴的眼,內雙、眼尾上挑。

像是常年混跡夜場的人,眼角眉梢都透着狠戾。

他站在潮濕的牆角,整個人掩在青白煙霧後邊,眸子輕輕往她這邊掃了一眼,頹敗又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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