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随着綠蘿的離開，九天玄雷逐漸停歇，雨停風歇，雲層被烈日分開，金色的光芒灑向大地，照耀着這一片曾經厮殺過的慘烈戰場。
幸存下來的人們，看到了戰友的屍體，看到了這滿目瘡痍，忍不住哭了起來。
很快，戰場上便響起了成片的哭聲，就連陽光都被這哀恸渲染得昏暗了幾分。
江小舟躺在小黃赫的身上，感受到陽光灑落在他身上的溫暖，周圍的哭聲若有若無，在他幾近昏迷的腦子裏回蕩着。
瀕死之人，是知道自己快死了的。
江小舟也是如此，他感受到自己的生機正逐漸斷絕，這種感覺，如同變成一個氣球，飄飄蕩蕩地往空中飛去，沒有一點牽扯。
他的身體，前所未有地輕盈。
諸多思緒，也随風飄散了。
“喂，他要死了啊！”識海之中的七寶之種焦急地說︰“系統，怎麽辦啊！”
七寶之種感受尤為明顯，識海之中的大樹在枯萎，花草凋謝，那些維持着識海的謹慎力量正在消失，說明江小舟真的要死了。
它對此無能為力，靈均早就離開了，它只能求助于系統。
在它心裏，系統是最強大而神秘的。
系統淡淡地說︰“我不會插手宿主的生死。”
七寶之種不可思議地問︰“你就不管了嗎？！”
系統︰“是。”
七寶之種憤怒不已，它恨恨地朝世界之書踢了一腳，随後飛出來，把自己咻地埋入土地之中，努力生長出一顆小樹來。
小樹剛剛長出嫩芽，就飛快地枯萎了。
“不要這樣……”七寶之種哭着說︰“不要死啊……江小舟……我那麽努力，讓你成長起來……不要死啊……”
它的眼淚落在土壤之中，讓花草染上了綠意，然而這只是暫時的，遠遠比不上它們灰敗下來的速度。
系統安靜地看着它。
“江小舟的實力成長得那麽快，是因為你。”系統說。
七寶之種抽抽搭搭的，它滿心絕望，根本不想理睬冷酷無情的系統。
身為七寶之種，它當然會為宿主提供力量，不僅是修為的提升，例如江小舟開始領悟無中生有，就是在七寶之種寄宿進來之後。而且江小舟的實力增長速度其實遠低于他應該達到的極限了。
否則的話，今天飛升的應該是江小舟，而不是綠蘿。
聞人無期也絕對不會是江小舟的對手。
系統說︰“你這樣做，真的是為了江小舟？”
七寶之種擡起頭，它想觀察系統的神色，但系統是無處不在，而又不存在的。
最後，七寶之種只能對着世界之書說︰“為什麽這麽說？”
系統沒有回答。
識海中，只剩下七寶之種悲傷的哭聲。
期期艾艾的哭聲回蕩在江小舟耳邊，他無力地揮了揮手，呢喃道︰“別吵了……”他已經分不清發生在識海中和現實中的事了。
然而他的手，被用力的抓住了。
“江小舟！”
“江小舟！！”
稚嫩的聲音在他耳邊回響着，充滿了聲嘶力竭的恐懼。
“醒一醒，江小舟！”
江小舟睜開眼楮，看到了一個紅發的小孩，他穿着一件火紅色的衣服，如同鳳凰的羽毛，即使年齡很小，但也能看出來漂亮淩厲的令人驚訝的五官，可以想象未來的他，會是何等的風華絕代。
“百裏呢……這個孩子和你長得好像，你過來看看……”
小孩捏着他的手，江小舟感覺到對方的手心非常熱，出了汗，而且心髒在劇烈地跳動着，他都要聽見了。
“我就是百裏鳳！”小孩說，一邊往他的體內注入靈力。
“哈哈哈，你小時候這麽漂亮啊。”江小舟笑着說。
百裏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淚不斷地流出來。
“你剛才，失去意識了……”他顫着聲音說︰“我們馬上回問道宗，你堅持一下……”
“是嗎？”江小舟回想了一下，他說︰“可能是太累了，所以睡了一會。”
“嗯。”百裏鳳盯着他。
江小舟也盯着他。
“你長得真的很好看……”江小舟輕聲說︰“我以前應該多看看的。”
百裏鳳︰“那你以後慢慢看。”
江小舟輕輕地笑出來︰“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
“沒有。”
“問道宗那麽多事，我随随便便就交給你了，你一定很累吧。”
“我願意的。”
“你還做得那麽好，沒有我的話，你也一定能繼續做得很好……”
“不……”百裏鳳繃緊了身體，他仿佛在與什麽對戰，但卻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什麽︰“沒有你的話，我什麽都做不成。”
“你可是百裏鳳啊。”
滾燙的眼淚從他眼眶裏不斷地流淌出來，砸在江小舟身上，暈染在他渾身的血跡之中。
江小舟沉默了一會︰“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有什麽事，等回了問道宗再說，春耕可以救你的。”
江小舟搖搖頭︰“找到小月，幫幫他……他現在一定很痛苦。”
百裏鳳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抖︰“我們一起去找小月。”
江小舟伸出手來，在半空中又無力地垂落下去，被百裏鳳緊緊抓住了。
“對不……”
“小舟，小舟。”百裏鳳雙眼都是淚水，只能模糊地看清江小舟的面容︰“你也為我活下去好嗎？我喜歡你啊，不，我愛你，從很早很早以前開始……”
他無法繼續說下去，因為江小舟雖然還看着他，但瞳孔已經失焦了。
“對不起，我太自私了……”
“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原來臨死前，真的只有對不起和謝謝可以說啊。
江小舟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他好像飛起來了，遠處是一片淺藍色的花田，他落在雲端之上，逐漸睡着了。
“小舟——”
“小舟！”
“小舟……”
百裏鳳瘋狂地向他體內傾瀉着靈力，江小舟的身體再也沒有一絲防線，百裏鳳用靈力沖向他體內每一處角落，靈力猶如進入了一個漏鬥之中，全部消散在空中。
百裏鳳越是檢查他的體內，便越是痛苦。
在重傷的情況下，江小舟還用劍氣保護了所有人，和聞人無期抗衡，保護了綠蘿，堅持着想要活下來。
他一直在堅持，為了身邊的人，最終耗盡了自己的一切。
他是硬生生将自己的生命消耗殆盡的。
百裏鳳握住他的手，繼續往裏面灌入靈力。
不可能的。
江小舟怎麽會死。
他已經走過了很多路，遇到了那麽多危險，都活下來了。
他怎麽會死。
只是因為我做得還不夠罷了……
小黃赫轉過頭來，帶着哭腔說︰“不要這樣了，這樣下去，你也會受不了的。”
它小心翼翼地低下身子，把江小舟放在背上。
百裏鳳攔住它︰“你要做什麽？”
“帶他回問道宗。”小黃赫哭着說︰“他一定，一定想回那裏……我要帶他回去……”
“不，他還活着。”百裏鳳按住它︰“小舟……”
他話音未落，雙頭鳳飛快地跑過來，狠狠地撞上他的頭。
百裏鳳登時眼前一黑，朝後面仰去，他倒在地上，陽光直射入他的眼楮。
我在做什麽啊。
這裏還有這麽多事做，為什麽我只能像個傻子一樣哭個不停，欺騙自己呢。
“我們回去吧。”百裏鳳說。
雙頭鳳拖上窮折枝的屍體和周岐的身體，拖動的時候，魂種落在地上，它用嘴叼起來，魂種又從縫隙中掉下來。
雙頭鳳腳下愣愣地看着那枚蒼白的魂種，大哭起來。
百裏鳳走過來，把魂種撿起來，揣在懷裏。
他拍了拍雙頭鳳的頭，說︰“沒事了，走吧。”
在悲劇發生的時候，最冷靜的人，往往承擔了最大的痛苦。
百裏鳳坐在小黃赫身上，跟随者小黃赫和雙頭鳳的是戰場中的幸存者，一支龐大而沉悶的隊伍，緩緩朝問道宗前進着。
這既是一支凱旋而歸的隊伍。
也是一只千裏送葬的隊伍。
他們回到問道宗之後，看到的卻是有一群黑甲修士正在進攻問道宗，黑甲修士人數不多，實力卻極強，幸好魚朝顏他們也在，勉強擋住了攻勢。
就在百裏鳳下令支援的時候，黑甲修士卻忽然停下手來。
他們毫不反抗，束手就擒，戰鬥很快便平息下來。
其中一人跪下來說︰“主樓下令，停止對問道宗的一切攻擊行為。”他們如同沒有理智的傀儡一樣，整齊地跪了下來。
這自然是李小可下的命令，但黑甲修士只服從于樓主，至于樓主是誰，他們是不管的。
于是大軍安安穩穩地回到了問道宗內。
問道宗內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畢竟經過了戰鬥的掃蕩。春耕滿臉疲累地迎上來，問百裏鳳︰“……師父呢？”
百裏鳳讓開身體，小黃赫進了議事廳，它背上是宛如沉睡的江小舟。
春耕腦子嗡的一下，什麽都聽不到了，他走到江小舟身邊，雙腿一軟，癱坐下來。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生命的存在和消亡了。
“怎麽會這樣……”他看向百裏鳳，迷茫比痛苦要更多一些︰“他走的時候，還好好的，說要去救窮折枝……”
他轉頭，便看到了雙頭鳳身上窮折枝和周岐的屍體。
“江浸月呢？”
“他逃走了。”百裏鳳低聲說。
春耕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之前，明明都還好好的啊。”春耕茫然地想，他們一起去逛花燈，也是不久之前的事啊。
他站起身來，踉踉跄跄地走了兩步，忽然失去意識，倒在地上。
問道宗為江小舟舉辦了一場隐秘的葬禮。
參加的人并不多，李寒星，夙雁，魚朝顏，烏木道人，李小可也來了……除了這些人，就只有問道宗內部的幾個人了。
他們輪流向江小舟告別，最後，将他埋在後山靈谷鮮花盛開的地方。
時間不會在意任何人的悲痛，不斷流逝着。
白玉十二樓在李小可的控制下，與問道宗結盟，從此乾元大陸之中，再也沒有能與問道宗抗衡的勢力。
因為魔君奚的死亡，魔族再也沒有向乾元大陸大規模派遣兵力。乾元大陸得以修生養息。
由此，乾元大陸進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和平時期。
史稱“乾元盛世”。
【本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卷名字叫英雄冢來着。
終于要開魔界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