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黑
晚上
趙宇琛聽到敲門聲，放下手裏的磚頭，起身去開門。
咔啦咔啦幾聲響，生鏽的鐵門才開了，趙宇琛擡頭，那個倩然身影就這樣一下子躍進眼簾。
簡瑜拄着雙拐，穿着一件白色的舊外套，然而外套洗得很幹淨，襯得整個人也很幹淨，路燈的橘黃色光打在人身上，人站在漆黑似墨的涼夜裏，還是冷清清的，即便光影錯落中，人沾了些暖意。
這樣的簡瑜，少了平日的攻擊性，倒是顯得有些乖巧。
趙宇琛怔愣了一瞬，直到聽到有人叫他，才注意到簡瑜一旁的簡揚。
“咳，你們怎麽來了？”
趙宇琛還是反應得很快，臉上瞬間挂上痞痞的笑容，左手搭在後脖子上撓了撓。
他看着簡瑜，後者嘴唇動了動，然後有點猶豫和糾結的小表情盡數落在趙宇琛眼裏，他沉聲一笑，打趣道：
“怎麽了，這是，還不好意思說？”
“我媽去城裏看貨去了，然後我家，我家……”
簡瑜吞吞吐吐，還是沒有說出後面的話。
趙宇琛看她臉都快憋紅了，那副別扭不情願的樣子配上她渾身散發出來清冷疏離感，真是違和得很，可他一時竟覺得有趣極了，缺德地逗着她。
“嗯？怎麽了呢？”
聲音低低的，落在簡瑜的耳朵裏，就變得癢癢的。
趙宇琛本來還想看看她那副無奈被逼的小表情，然後覺得自己這樣實在就些不符合自己的年齡，幼稚極了，而後将頭發一把撥上去，向外走去。
“是不是沒電了？”
簡揚本來要說的，然而沒想到趙宇琛竟然早就知道了。
“小趙哥，你怎麽知道的？”
“我呀，看你在你姐姐後面老是朝那邊扭頭，看完後又瞅我家裏面，于是我剛才就往那邊探了下頭，暼了一眼。”
“哦，我還以為你會魔法呢。”
“聽你這語氣，還挺失望，等着，哥一會兒就用魔法讓它重新亮起來。”
趙宇琛潇灑地吹了一波，讓簡揚帶他去看看電閘位置，兩家構造不太一樣，他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問題。
然後又回頭向簡瑜說道：
“院子裏進去就有椅子，你正好和不黑玩會兒。”
簡瑜微微皺着眉，看了眼不黑，她确實想和它玩，但還是疑惑地回頭問：
“為什麽把我一個落在這兒？”
“沒有一個啊，不黑不在呢嗎？”
簡瑜一口氣都差點憋住沒上來，又倔得什麽也沒再說，往院子裏望了一眼，恰好一陣涼風吹過，那裏的枝桠婆娑起舞，在土地上投下交叉糾纏的黑影，乍一看，仿佛張牙舞爪的怪物，還有不黑那在黑夜裏反光的雙眼。
簡瑜覺得陰風陣陣，人瞬間就僵了。
趙宇琛這個混蛋，她怕黑……
“嗯，你們去吧。”
嘴硬的某瑜最後還是倔強地硬着頭皮進去，覺得身後都是涼飕飕的，好像四周到處有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眼睛在盯着她。
然而直到她走進，才心神鎮定下來，注意到了椅子上倒扣着的手機。
趙宇琛把自己的手機給留下來了。
甚至連密碼都沒有……
不過簡瑜顯然不會随意翻動別人的手機，打開手電筒後就抱着不黑靜靜地縮在椅子上了。
“簌簌——簌簌——刷拉——”
樹枝被風吹得亂晃，不時地傳來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不黑，我腳受傷了，就和你之前一樣，如果，如果，真的有那個，你就跑，不用管我，我太拖累了……”
她太拖累了，一直都是。
簡瑜無聲地嘆口氣，緊閉着眼，手心都出汗了，不争氣地在心裏暗罵了自己一聲。
人有時候總是自己吓自己，幻想出一堆未知的事物讓自己瘆得慌，在這方面，簡瑜一直富有超強的想象力。
她緊緊貼着懷裏的小狗，不知坐了多久，可能不長，只是她有點害怕，緩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
“他出去的時候是不是沒拿手電筒，可是我家的也壞了啊……”
簡瑜想到這兒，擡頭，眼底泛着不知名的情緒，朝自己家那邊看了一眼。
隔着牆，兩家中間還有一條小巷，她什麽也看不見，眼中卻能浮現出那邊黑漆漆一片的景象，一筆一劃地摹寫着黑暗中的人的輪廓，一副畫面幾乎真實生動地就這樣出現了。
人還沒有回來，她聽着風聲，內心突然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默念了幾句有的沒的，把不黑放下，單腳點地，動作稍顯笨拙，把椅子拉得靠近那堆磚頭，以便自己彎腰能夠到。
不黑汪汪叫了兩聲，搖着尾巴過來蹭她，還舔了舔她的手背。
月亮被雲遮擋了一半，那片銀白色的光輝撒在地上，不時地晃動。
簡瑜摸了摸不黑的腦袋，伸手去拿磚頭和瓦片。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簡瑜耳朵靈敏地聽到了腳步聲。
她猛地轉頭看向那光影下朝這邊走來的人影，明明趙宇琛只是很正常地走來，可她視線卻很輕易地就被填滿了，幾乎是狼狽地急轉過去低頭，而後盯着腳底的磚頭沉聲不語，心裏卻早已亂成了麻。
“姐，回家了！”
趙宇琛歪頭打量了一眼前方根本沒有聽到的簡瑜，重複喊了一聲。
簡瑜幾乎是被觸發了似的，轉頭看過去。
她确實是走神沒聽到簡揚的聲音，然而趙宇琛的聲音對簡瑜實在是太敏感了，瞬間将她拉了回來。
“我騙了個免費勞動力來啊，搭得可比我好多了。”
趙宇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椅子側後方，垂眼看到了逐漸成型的小房子，低聲沉悶一笑，漫不經心，用帶點懶散又帶點表揚的語氣說道。
“才不免費……”
簡瑜不知道為什麽就這樣回了過去，說完後才覺得有些莽撞後悔。
“哦？”
趙宇琛被堵了一下，新奇地看着開始間歇性突發叛逆的簡瑜，後者顯然因為被誇而不好意思了，她自己可看不到自己逐漸泛紅的耳尖。
“當你幫忙的回報了。我再貪得無厭些，那個，我想再和不黑玩一會兒，你不能告訴我媽。”
聲音冷冷的，趙宇琛沒忍住笑了出來，他只聽到了某人一本正經的傲嬌和可愛的幼稚。
誰知道後面那個說要和不黑玩的人，一聲不吭地把剩下沒搭好的地方給搭完了。
而真正和不黑玩的人是簡揚……
“你怎麽不問問你家的電路問題解決好了沒有？”
“剛才你們不是說可以回家了嗎？而且，你都知道是，電路問題了啊。”
簡瑜淡然回答道。
趙宇琛一時間覺得被擺了一道，低頭又絲毫不掩飾地沉聲一笑。
或許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最近笑的次數都多了起來。
“我要是沒那個能力呢？”
這次換作簡瑜一臉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了。
趙宇琛聳肩揶揄道：
“太糟糕了，其實還是沒解決，哎，這下要被嘲笑了。”
“真的假的？”
說完，簡瑜幾乎是立馬拾起拐杖要出去看的架勢，趙宇琛也是沒想到她腳那樣都不老實，沒憋住大笑出來，還沒忘了一把拉住簡瑜，笑言道：
“騙你的，騙你的，姑奶奶，別亂動了。”
簡瑜後槽牙一咬，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一拳頭不輕不重地砸到趙宇琛身上，後者被打了卻更止不住大笑起來，一副賤兮兮的模樣。
她就知道，才故意站起來。
她也只是試試，可趙宇琛拉住她的那一下，她再次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了。
“哎，趙老師，你家手電筒也壞了嗎？”
“手電筒，我沒有呀。”
簡瑜不知道，其實趙宇琛家裏真的沒什麽家具和日用品，正如他那幹淨的不像話的辦公室桌面一樣。
他的床，甚至都沒有床墊。
簡瑜坐的椅子是他唯一的一把。
除了洗漱用品等必需的，幾乎沒有其他太多雜物。
就仿佛這個人，只是為了最簡單的生理上的活着而已。
他沒什麽留戀，沒什麽興趣去布置，也随時有可能消失。
簡瑜聽完愣了一下，心上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揪了一下，突然沉下去的心，被一股莫明其妙的難過給侵襲。
她突然就不想再說話了。
趙宇琛看着她，短暫沉默，然而也只是頓了一下，又恢複了那副模樣，漫不經意地問道：
“為什麽不直接發個消息讓我過去啊？”
趙宇琛用眼神示意了下簡瑜的腳，簡瑜明白他覺得自己來找他可能會比較累。
簡瑜突然不知道怎麽回答了，等她反應過來，人都已經走到趙宇琛家門口了。
“我，我手機壞了。”
真就硬編，說完簡瑜就在心裏怒錘了自己一把，你哪怕編個手機沒電了也比壞了好呀。
“你帶了嗎，我給你看看。”
趙宇琛顯然沒信，但又怕她說的确實是真的。
“沒帶。”
她說得理直氣壯。
趙宇琛暼了一眼簡瑜口袋鼓起的一個長方形物體，點點頭：
“Schade(太遺憾了)。”
簡瑜眼皮跳了一下，假裝自然地轉身，安安靜靜坐到椅子上，整理地上的東西去了。
“汪汪。”
簡揚撓撓後腦勺，看着跑到腳底的不黑，又看看不遠處的兩人，簡瑜坐在椅子上，發絲被風吹起，連飄揚的頭發都散發着清雅，趙宇琛就在椅子後揣着口袋微微俯身，顯得随性慵懶，然而兩人一冷一熱，卻因着昏黃的燈光柔和暈染了界限，顯得意外得契合。
他不知道為什麽，那裏看起來和自己這邊是兩個世界，而且他明顯覺得他好像不适合靠近。
“不黑，你說為什麽沒人理我？”
簡揚抱起不黑，真心又憨傻地發問，不黑耳朵撲閃兩下，汪汪講了一聲。
簡揚不解地搖搖頭，和不黑說他聽不懂。
可他覺得，自己從不黑那雙黑夜裏顯得亮晶晶的眼睛裏看出了一絲共情。
想到這兒，又擡頭朝那邊看去，手也沒閑着，摸着不黑的頭。
大孩子和成年人真是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