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朋友

第 2 章 ☆、(1.1)2014年:畢業了,你最遺憾的是什麽?

這一年的夏天和往年一樣,還是烈日、酷暑、汗水伴随的季節。五月溫暖的豔陽一過,便又是六月無情的烈日。太陽照舊高照在無法望即的天邊,也是人們看也不敢看的天邊。它□□裸的灼烤着大地,照着人類最親密的空氣,也顯示出無限的能力。好像每一立方米的空間都被太陽烤出了千萬個焦躁的水蒸氣,迎面撲向着每一個暴露在空氣裏的他們。

但再怎麽炎熱的外界天氣,也終究無法比及他們內心熱情的十萬分之一。與其說這是熱情,倒不如更準确的說,這是對學校和同學這份最純潔感情的深深眷戀、是對青春和過往歲月最後的放肆和珍惜。

因為,這一年他們畢業了。

四年同窗的他們,開始着每日每夜的聚會。不管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友好的、還是有過過節的,都在這段時間變得格外親切。今天去見學生會的張三們、明天去見社團的李四們、後天還要赴約同專業的學弟學妹們……總之,即将畢業的人抱着不知何年才能再相見的心,還沒畢業的人想着那些不知何年才能再聚首的人,開展着大學裏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見面會,一同穿梭在這個像被火烤着的六月裏。

校園裏布滿了穿着各式服裝拍畢業照的人,學士服、旗袍、唐裝、漢服比比皆是,樹上、假山上、小河邊處處皆可見。而其中,更值得一提的,便是那些過把婚紗瘾的姑娘們。

她們各個穿着潔白的婚紗,化着精致的新娘妝,不辭辛苦的走在校園那些熟悉的地方,擺着各式的pose合影留念。問及穿婚紗的理由,很多姑娘會冠冕堂皇說,是因為漂亮、是因為想和大學閨蜜在同一天穿上婚紗。而究其內心,還不是為了那個給過她們愛情回憶的人,還不是為了在這個有着他們愛的回憶的地方,穿着最莊嚴肅穆的婚紗再守一守她們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但事實的結果卻總如夢一樣,不堪一擊,一碰即碎。絕大多數的校園愛情,越是深刻越是甜蜜,就越是沒可能繼續。

學校勒令離校的前一周,管理1101班的男生準備給班級姑娘們一個驚喜。

他們五個當了四年的“婦女之友”,卻終究落下一個智商着急,情商更着急的惡名。終于他們用盡全部的情商,決定拍攝一段VCR感動一下他們這群美麗漂亮的紅顏。因為是驚喜,所以他們沒有提前通知女生任何人,包括班長。尋得女生的位置後,他們便拿好租來的機子、扛起三腳架,跑到了正穿着婚紗各種擺拍的姑娘們面前。

拍攝時,這些被婚紗包裹着的姑娘們,雖然跑不掉有着往日裏的嚣張和跋扈,但更多的是平日裏鮮見的柔情。她們說了對畢業論文指導老師的憤怒,也說了對班級這些為數不多的“婦女之友”的感謝;她們說了哪年哪年對誰誰誰多麽多麽的讨厭,也說了就是她們在那些時候給過自己最貼心最重要的陪伴;她們說了許多身邊發生過的校園轶事,也說了許多一起參加過的校園活動;她們說了許多的收獲,也說了更多的遺憾;她們說了每一次氣得恨不得說走就走的畫面,也哭着說這就是她們最最最珍惜的校園。

鏡頭裏,班長沈莘一下子就哭了。

她眼睛通紅,眼淚不住的往下流。她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班級同學面前這樣哭泣的說話。開始,她還泣不成聲,支支吾吾的說了許多作為班長的苦,一個一個的□□了在場所有的32個人。誰誰誰大一不去做早操讓她操碎了心;誰誰誰口語沒過要繼續努力;誰誰誰別老是想着戀愛蹉跎了終身;誰誰誰別整天娘娘腔腔的要有點兒男子氣概……數落完班級的每一個同學,她終于忍住了哭泣,也用完了竹尹遞來的一整包餐巾紙。

她整理了一下情緒,準備開始說說她自己。

她一開口,便把在場的大夥兒們下了一跳。她說:“韓毅鈞!我一點兒也不恨你。不就是分手麽,我答應你。現在,在我全班同學的見證下,我跟你分手了。以後我們互不認識,不管貧窮還是富裕、不管疾病還是健康、不管愛你還是不愛你。總之,我們正式分手了。我們将老死不相往來,此生不複相見!”沈莘說着說着精神就振奮了,也徹底不哭了。剛剛通紅的眼裏,又重現了往日的生機。絲毫不像是剛剛被分手的姑娘,倒充滿着快刀斬了亂麻的快感。

只是站在一邊的竹尹和小夥伴們驚呆了。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平日裏公認的校園模範情侶既然也慘遭了畢業分手季的毒手。但他們誰也沒有安慰沈莘,倒是在“婦女之友”們的帶領下,開啓了一場聲嘶力竭的對韓毅鈞的□□大會。

面臨畢業、即将各奔東西的他們,暫且不說送走了幾屆高年級、經歷過幾次再見,就是這不到一個月的熏染,也讓他們早就習慣了這些暗暗湧來的分離氛圍。對于離開校園、離開生活四年的熟悉的房間和床鋪、離開那些見面像親人一樣的宿管叔叔阿姨、離開比家人還親的朝夕相處的同學朋友,分手和失戀的痛苦也就成了千萬痛苦之一,廣闊滄海一粟。

錄像的最後,輪到竹尹了。

她今天作為班級同學的攝影,意志堅定的沒有穿婚紗。她也是一襲白衣素裹,站在三腳架前,對着攝像機也說了好一些話,但這些話大多也都是前面同學說過的總結。說“什麽懷念大一,沒想到四年一夢竟這麽快”之類的話。當她提到“遺憾”二字的時候,剛剛發過言的班長沈莘、竹尹最好的閨蜜兼搭檔,突然起身又發言了。沈莘大喊了一句:

“竹尹,那你青春裏的最大遺憾是什麽?!”

竹尹反應很快,想了想,笑笑說:“最大的遺憾是,你分手了。”說完,全班同學又哄笑了起來。

但關于“遺憾”的這就事并沒有就這麽過去。

活動的最後,“婦女之友”們還安排了一項自以為完美的ENDING。那就是:每個人都要在紙上寫上青春的遺憾、并合影留影。

這次活動的策劃者、婦女之友的“頭兒”王濤話音剛落。竹尹就立馬說話了,她覺得這是他們故意的:“你們今天怎麽回事,我們這裏照片還沒拍好呢。等會兒太陽下山了,你給我們照明、打光啊?”

像往常一樣,這些男生還是愛頂嘴,“我給我給我們給,我們五個以一抵五,一人五個燈光,給你們照着。讓你們比光還光!”王濤痞痞的說。竹尹聽到便也沒法繼續對話了,她低下了頭,很小聲的輕嘆一句:唉,還是長不大。

雖然竹尹沒說話,但王濤卻絲毫沒有要結束對話的意思,他繼續說:“哦哦哦,竹尹,我知道你最大的遺憾是什麽,你不用寫。”說着他還揮揮手,很挑釁。

“是什麽?”竹尹死死的盯着他,她知道他要說什麽,但她篤定他不敢說。只是沒想到到了畢業大家真的什麽都敢說。

“四年都沒有談戀愛呗!對吧,對吧,”王濤又喊道。

聽罷,竹尹二話沒說,立馬拿起三腳架,踩着高跟鞋,就像王濤跑去。他們二人追趕了一會兒,但像平常一樣,這件事最終也以“婦女之友”王濤求饒告結了。

班長沈莘經常對人說:他們管理1101班是全校最好的班。因為他們班級的男女同學,感情就像親人、像兄妹一樣。別看男生稱為婦女之友,但一遇到重活苦差,他們個個都毫無怨言挺身而出。別看女生人多,卻也從不杖欺勢人。四年,班級雖然有過磕絆,但他們卻還是團結向上,不僅順利度過了四年,也一舉獲得了省市諸多的殊榮。這不僅讓班長沈莘和團支書竹尹成為了學校的知名人物,也讓沈莘認識了韓毅鈞,成就了一段令人神往的剛剛結束的佳話。

後來,王濤給每個人都發了紙和筆,他們五個還給這些穿着婚紗的小主兒們躬着身子做桌子。大家齊刷刷的寫上了一堆關于青春遺憾的“廢話”。有些感性的人說:遺憾沒和男朋友一起走到大四走到白頭,遺憾喜歡的人跟別人跑了、遺憾那天眼了瞎信錯了人、遺憾長發雖及腰少年卻還未曾出現;也有些逗逼的人說:遺憾沒能把裝B進行到底、遺憾沒能在分手前把他給“廢”了……總之答案很多,有些是真心的遺憾、有些也只是匆忙的敷衍。但這一刻寫下的這些字句,也一同他們的笑臉在鏡頭裏凝聚成了永遠。

拿到紙後,竹尹想了很久。終于才提起了筆,她緩緩寫下了四個字:

再見朋友。

還記得幼兒園時畫在畫本上那只長着翅膀的小象麽,

還記得學前班時胖胖的小姑娘是怎麽被欺負哭了臉麽,

還記得初中同桌的名字出現在黑板上時的忐忑麽,

還記得那許下無數誓言、做過無數荒唐事的中學時代麽……

這些,堆積成“成長”這幅宏圖的無數記憶畫面。終于,由眼前的一揮而過,變成了腦中的長久駐留。它們在思念裏打着杖,在心的深處紮着根,長成了繭。而未來,就在這想着、念着過去的情況下,被,不慌不忙的到來了。

他們,成了又一批“死去”的90後。

也是最倒黴的一批90後,九年義務教育剛開始,他們便初三了;新課标改革剛實行,他們就讀着巨厚的、印着密密麻麻字的、沒有任何插畫的課本高考了;而如今他們也頂着浩大的就業潮,和700多萬人一起走向社會了。

沈莘常常和竹尹說:相見不如懷念,再怎麽說想念也來不及回去了,我們要奮勇向前。但口頭答應的竹尹卻偏偏不信。她捧着六年前的那段回憶,生活過了六年,等了六年,也過了大學。

還了婚紗的姑娘們,回到了宿舍。已經6點半了,沈莘一直在等竹尹去吃飯。她便給竹尹打去了電話:

“喂,竹尹,我們都回宿舍了。你哪兒呢?”

“啊,我去和王濤他們去還三腳架的,那地方比你們借衣服的地方遠,”竹尹說。

“那你什麽時候回啊?”沈莘焦躁的問。

“這個啊……我回來的路上遇到陳郁了,他說要一起吃個晚飯,你一起來麽?”“啊,陳郁說現在可以去學校接你。”

“算了算了,不給你們當電燈泡了。你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一點兒吃的,記得,早點兒!”

“好啦,好啦,一頓飯能吃多久啊。就回來啊。”

确實,像往常一樣。竹尹和陳郁吃飯總是不超過一個小時就回來了,她給沈莘帶了一份關東煮和一些炸雞,是學校後面小吃街上她們評價天下第一的美食。沈莘老是勸竹尹應該和陳郁多聊一會兒,但竹尹總是說就是個老同學,哪兒有那麽多話聊。

吃過晚飯,沈莘抱怨竹尹給她買了太多吃的,把她撐壞了。便邀竹尹去操場走走。在大學校園的生活裏,操場總是個十分重要的場地。它是情侶們散步、約會的好地方,也是無數考研學子釋放心情的好去處。這裏留着許多情侶的第一次牽手和初吻,留着他們初見時的心動;這裏也留着書讀百遍到憤怒的學子的哀嚎,留着那些胖姑娘們減了一遍又一遍依然健在的贅肉。總之,大學裏的人,總有一個和操場相關的故事。

但沈莘卻從來沒有和韓毅鈞走過一次操場。因為他們總說要學習、有工作、很忙。

相反,沈莘和竹尹卻經常來操場談心。女生的世界總有一些小秘密小情緒,是只能講給閨蜜聽的,和男朋友無關。但由于實習的關系,這是她們整個大四以來第一次去操場。

而今天這個昔日熟悉的操場,卻除了月黑風高還似從前,其他一切都變了樣。還有一周就離校了,這群畢業生也炸開了鍋。他們一群一群的在操場上,閑聊的、唱歌的、真心話大冒險的、表白的、秀恩愛的,讓操場吵極了。

沈莘和竹尹走上了操場的看臺,坐在最頂上的一層。看臺下的操場雖被人吵的已是沸反盈天,但看臺的的頂層也是寂靜的。就像人心,總有一處是柔軟的無法被人所知的秘密。

“竹尹,第一次坐這麽高看操場,你在想什麽?”沈莘發問了。

“想明天。”竹尹說,她說的很簡單。

沈莘是竹尹大學最好的閨蜜。和以前不同,現在不再流行說朋友了。也和竹尹中學最好的朋友林詩善不同,沈莘和竹尹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個熱情一個高傲、一個強勢一個不願意招惹是非,總之她們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但他們卻确确實實一起相伴經歷了最完整的四年,她們沒有吵過架,卻也無話不談。從軍訓時的辛苦,到變态男的追求、到痛苦的期末考、到無法再繼續的畢業季,身邊的人走走停停,但她們一直在一起。

“恩,不知道還有幾次這樣坐在這裏的機會了。”沈莘又說,她說的很文藝,吓了竹尹一跳。“竹尹,你有感覺麽,有時候事情想想就來了,大一時候的我就想着畢業,今天的我想明天應該如何如何。事情像是想着來的,又像是被我們想來的。”沈莘說完,扭頭看了竹尹。繼續說:“所以,你應該回去見見她。問問清楚當時的情況,也看看他們現在的生活。也許那時候你就真的知道該怎麽做了……”

那天晚上,竹尹和沈莘坐在看臺很久,她們聊了很多。聊到夏天的風吹出了些絲的涼意,聊到操場上的人兒們都逐漸遠離。

終于,沈莘說服了竹尹,去再見一見那年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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