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晚會結束已經是九點以後，夜晚溫差大，走出禮堂時，桑妮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學生觀衆在結束後就陸陸續續離場，後臺的表演人員互相打過招呼後也各自離去。
岑靜問桑妮要不要一起走，桑妮搖頭拒絕了。
今天情況特殊，她叫了家裏司機來接。所以就想等晚一點再走，不用被太多人撞見。
現在，她換回校服捏着袋子走出禮堂，外面果然已經安靜了不少。
秋夜的冷風一吹，涼飕飕的，桑妮身體抖縮着摸了摸袒露在外面的手臂，就想舉步快走，趕緊到校門口找到司機上車。
“這麽晚還沒走？”右邊突然有聲音跟她說話，幹淨清朗，像黑夜裏突然降臨的星子。
桑妮轉頭，看到樹影旁，傍着路燈站着的尹恕。他身形修長，穿着黑色外套，還是那副痞帥痞帥的樣子。
桑妮愣了下，反問：“你也沒走啊？”
尹恕回：“準備走了。”
很公式化的問答。
桑妮指了指回去的路：“那……再見？我也走了。”
“一個人回去？”
桑妮看了下自己身旁，心想，這不是一看就明了的事麽？
尹恕又說：“我送你吧。”
桑妮聞言先是一驚，然後下意識就是拒絕。
“不用不用。”
尹恕皺眉，他等這麽久，就是怕她一個人晚上回家不安全。雖然他也覺得自己太多管閑事，可身體還是控制不住地就守在了禮堂外面，連杜虎他們問為什麽，都只是含糊着應付就把他們打發掉。
然而眼下這丫頭竟然想都不想就拒絕了他，這讓他有點不快。
尹恕抓了下頭發，有股欲蓋彌彰的煩躁：“別亂想，我只是順路。這麽晚了，結伴一起走比較安全。”
好吧，不管是尹恕以為的她的住址，還是兩人的實際住址，都确實很順路。
但，桑妮肯定不能跟他同行啊。
“我，家裏人來接我。”
“真的？”
桑妮猛點頭。
“那我送你到校門口吧，也順路。”尹恕已經走到她跟前。
“額……不用了吧？”
尹恕抿唇，很快又笑了起來。
“校門口都不行？”
桑妮不說話。
尹恕想起她一直就是這麽奇奇怪怪的，看她這倔強的小臉和單薄的身姿，頓時也不想讓她為難了。
他輕嘆了口氣。
然後桑妮就聽見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接着，一件黑色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擡頭，看着外套的主人，表情驚訝又迷惑。
尹恕勾唇，似乎挺滿意這個畫面，但對上桑妮的視線後又很快斂起笑容，換上了命令的口吻。
“穿上。”
“其實不需要的……”她要是真穿上的話，也太奇怪了，目前來說她還接受不了自己穿男人的衣服啊！
“就給你一件衣服都要拒絕？”尹恕說，“那我們還是一起回家吧。”
他開玩笑着說出這樣的話，心裏吃準了桑妮會吃這套。
果然，桑妮臉色馬上變了，迅速把蓋在外套下的手插進袖口，末了還拉上了拉鏈。
“好了。”
外套對她來說有點大，更顯得她身材單薄，臉則是小得不可思議。
但他喜歡這樣的畫面。
尹恕終于颔首，表示可以道別。
桑妮在夜色中走遠，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尹恕站在原地，看了會天空，最後掏出手機，打給杜虎。
尹恕：“你們在哪裏？”
杜虎：“昌平路新開的KTV啊，怎麽了？”
尹恕：“說名字。”
杜虎：“星光。”
尹恕：“我現在過去。”
杜虎想問他不是說有事嗎，怎麽突然改變想法要過來？可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尹恕就已經挂掉了電話。
原先走動的時候沒發現，但進了車裏面，桑妮發現自己一低頭就能聞到一種不屬于自己的味道，她擡起袖子又聞了聞，是淡淡的冷杉味。
竟然還噴了香水，看不出活得還挺精致的。桑妮想。
汽車駛達湖瀾公館。
桑妮剛打開車門，就想起自己披着陌生男人的外套進家門，可能會引起誤會。
于是又趕緊關上車門，脫下外套，并使勁裝進了書包，然後才重新下車。
坐在前面的司機，沒有任何動靜，卻已經把她的行為記在了心上，等她下車後就直接報告了谷雪迎。
——小姐今天穿着一件男士外套上車，并在下車前把外套藏了起來。
桑妮到家後照常洗漱，睡覺。
而谷雪迎，在女兒睡着後，潛進了她的房間，偷偷打開了她的書包，果然，看到了一件黑色的外套。
她湊到鼻子邊聞了下，然後盯着那件外套陷入了沉思。
哪裏來的男人外套，女兒該不會戀愛了吧？
她是該裝不知道，還是跟丈夫商量，或者直接問女兒？
但是想到丈夫知道後可能會大怒嫉妒的臉，還有女兒知道她翻她的東西可能會生氣好幾天不理她這個可能性，谷雪迎沉思片刻，最後還是把外套塞回了書包。
算了，再觀察看看吧。
因為剛考完試，桑妮這個周末放了自己一個假，沒有學習，直到周日晚上，要做作業了，才登陸“學吧”APP。
‘瘾’也在線。
想起之前在成績榜上看到尹寒排名年級第五的成績，桑妮覺得自己更加确認他是學神的身份，并決定恭賀一下他。
sunny：“學神在嗎？”
瘾：在。
sunny：我成績出來啦，雖然比起學神你還差很多，但我很滿意了！
sunny：萬分感謝！
瘾：沒事，感謝你的錢就好。
額……
桑妮還是覺得好難把這個喜歡說冷笑話的‘瘾’跟尹寒聯系在一起啊。
桑妮裝作不知道他是誰的樣子，試探了一下。
sunny：你這樣考得怎樣，還不錯吧？
瘾：還是那樣。
桑妮想，學神果然習慣了名列前茅的感覺，整個人都寵辱不驚。
sunny：學神就是學神，厲害！
sunny：恭喜恭喜！
sunny：祝賀祝賀！
恭喜？祝賀？
尹恕看了下手邊一如既往，在及格線邊緣徘徊的試卷，突然就笑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自嘲，還是諷刺。
桑妮等了很久，都沒能等到學神的回應，心想自己是不是越界了。畢竟之前相處，他都很少提及自己的現實狀況，自己這樣算不算刺探別人的隐私。
于是她沒敢再提，轉而埋頭做作業。
尹恕的房裏沒有開燈。
他把桌上的臺燈拉開，暖黃的夜燈在偌大的漆黑房子裏，就如一簇溫暖的螢火。
尹恕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今天晚飯時熟悉且習以為常的場景。
母親周茜誇完尹寒這次考試成績不錯後，又順便安慰了一下他這個吊車尾，讓他下次繼續努力，一副母慈子孝和樂融融。她不會對孩子說重話，好的誇，不好的鼓勵，總是盡量不給孩子太大的負擔。
所以尹恕渾得很心安理得。
他把試卷收回抽屜，然後望向窗外，樹杈擋住了半個月亮，卻有一種別樣的缺失的美感。
他又想起還沒回尹家時，養母跟他相處的點滴。
還有養母逝世時，跟他說的話。
就一句——
“幫幫她的親生孩子，不要讓他在尹家以後太難做人。”
該怎麽幫呢？
尹恕剛回家時，尹家父母發現親生兒子雖然不在身邊長大，但好像也沒被養廢掉，反而模樣性格都跟親生父親有幾分相似，高興之下對他關懷備至，他偶爾會看到尹寒失落的樣子。
到後來，尹家父母一心想要把以前的歲月彌補回來，要給他更多的資源去學習進步，尹寒更加被冷落了，有時候還會顯得多餘與格格不入。
他發現了這個名義上的哥哥的難過與失望，同時也謹記着養母的遺訓，他想，不應該因為自己的到來而讓尹寒過得艱難。
後來他發現，自己如果有不擅長的項目，而尹寒做得很好時，父母的關注就會多放在尹寒身上一點。
所以他嘗試着收斂了鋒芒，在各個他認為尹寒可以擅長的方面。
十二歲的他，以自己的方式遵守着對逝去養母的承諾，讓她的孩子在尹家依然能得到如以前一樣的關注和關心。
現在想來，他的想法和做法，真的既直接又幼稚。
可是已經習慣了這麽些年，好像都習慣了，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忘了，如果不僞裝，原來的他該會是什麽樣子？
他輕吐一口氣，想起桑妮每次在網上叫他學神時的崇拜模樣，她好像是他扮演真實自我時的唯一嘉賓。
不得不承認，感覺還不錯。
他略一思索，重新拿起了手機，打開“學吧”。
瘾：恭喜的話，送我個禮物吧。
sunny：？
瘾：再像之前那樣刷一回游艇。
sunny：……
sunny：你确定？
瘾：偶爾享受一下被追捧的感覺。
桑妮：……
還是那句話，學神，真的很煙火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