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出征
江子德抽中了“去”。
二姨奶奶不識字,忙抓住三太太問:“子德抽了什麽?”
三太太看了簽子,當下肚子就開始發疼,此刻被二姨奶奶抓住胳膊,也沒心情理她,捧着肚子就靠在了椅背上。
二姨奶奶心存僥幸,又期期艾艾去問老太太結果是什麽。
老太太原本還咄咄逼人不想讓抽簽,現在結果一出來,又升起了對二姨奶奶的同情。
可現在說什麽都只會顯得她道貌岸然,怎麽開口都是錯,她索性只說:“抽中了‘去’。”
其實二姨奶奶早就直覺是自己的兒子抽中,但她不願意相信,非要聽到确切的答案才甘心。
她本就不堅強,一聽到答案,坐在地上就開始哭,嗚嗚地,在河西縣的夜裏和其他門戶中的哭聲交相應和着,彙就成哀傷的河。
掌權者雷厲風行,在小年結束後只給了士兵三天的留家時間,之後就要北上集合,攻打金城。
有錢的家庭便在這三天忙着四處購買軍資,馬匹、盔甲、武器等等,沒錢的家庭只能讓男丁穿着身布衣就去了。
江子霖抽中“留”,心情複雜,一方面理性上告訴他自己這樣是最好的安排,他留在家裏才能照顧一家老小,另一方面感情上他又不想讓自己看着長大的三弟去那刀劍無眼、炮火無情的戰場。
無論怎麽樣,事已至此,為了最大限度保證江子德的安全,江家人一起去市場上給江子德買各種裝備。
最重要的就是盔甲。其中貼身的襯布從家裏的布店裏拿了最柔軟的,中間的軟甲從一直有合作的獵戶手裏買了全身的牛皮軟甲,外層是用鐵環相套而成的鎖子甲,重點的頭部、腹部、大腿等,都用上好的純鐵打造了相應形狀的防具。
此身盔甲雖然繁複厚實,卻并不沉重,相較于那些整塊的鐵甲來說行動起來也更靈活。
應對北方嚴寒的棉衣讓裁縫做成了可拆成被褥的樣式,這樣行軍途中的夜晚能過的舒适些。
趁手的刀劍配了兩把,又打聽着去了精通黃白之術的老道士家裏求了黃符和火蒺藜,算作情急時保命用的。
至于坐騎,家裏有一匹現成的馬。
是江子德從金城騎來河西縣,為江家重振旗鼓立下汗馬功勞的黑馬——踏雪,從他剛學騎射就一直陪伴着他,是他最忠實的夥伴。
所以江子德不想讓它跟自己一起去戰場上冒險,懇求江子霖再買一匹馬。
對于現在的江家來說,再買十匹也是夠的,可那匹黑馬卻仿佛知道什麽,寸步不離跟着江子德,每次看到陌生馬匹就用後蹄踹人家。
最終還是踏雪跟着江子德一起走了。
走的那天,還在下着細細的小雪,江家人送他到城門口。
二姨奶奶哭了幾天,眼睛都腫了,現在還捂着嘴哭,說不出話。三太太病着,掙紮着爬起來送他,此刻躺在轎子上,費力也說不出話來。
其他人或愧疚或擔憂,江子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巾,說:“往日武學課你總是學的比文學課好,或許入伍并不是壞事。戰場刀劍無眼,固然是為國出征,卻也要留着命才能去報效,多想着你背後是我們江家,念着家才能留住命,遇事才不必怕。一路珍重。”
江子德眼睛也是紅的,幾夜都沒睡好覺,被江子霖這麽一拍,忍不住就要哭出聲,可外面就站着大部隊,他顧慮着,硬是忍住了要落下的淚水珠子,轉身上馬。
二姨奶奶見狀,恨不得能自己穿了戎裝替兒上戰場,剛往轉身走了的江子德撲去幾步,就被四姨奶奶攔住了。
卻有意想不到的人追了上去,是老太太,她從袖口裏抽出幾根金絲,避開城外大部隊的視野,擡手遞過去說:“不要怨我,不要怨你大哥,是時局不好,是你命該如此。這是家裏剩下的所有了,發間藏不住,你纏在腰間,路上花費。”
江子德攥緊了拳頭,半晌才接過了金絲。
要說不怨大哥,那肯定是假話,明明他們也可以像其他人家一樣,花幾十兩銀子,從窮人家裏買條命來替了參軍的名額,可就因為大哥那莫名其妙迂腐的堅持,讓他不得不上戰場。
可要說恨嗎?江子德卻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大哥自己也參與了抽簽,盡心盡力給他上下打點,采買軍需,大哥是實心實意對他的,所以他不恨。
江子德搓着手哈了口氣,這幾天的小雪把路鋪白了,踏雪是匹黑馬,四個蹄子卻是白的,此刻在雪上走,像是在飄在空中的幽靈。
幽靈載着孤子,飄向城外的軍隊。
雪一刻不停地下着,很快埋住了踏雪留下的蹄印,形成的雪幕也攔住了來送行的河西縣人挂着不舍的目光。
軍隊離開了。
這是江家第一次有人離開。
少了個人,三太太懷着孕又生病,一向貼着老太太的二姨奶奶也變了個人,再不主動去找老太太,老太太又拉不下臉去找二姨奶奶,從現姐倆好的兩個人現在在家裏像是陌生人。
整個家的氛圍都變得奇怪。
過年還是要過的。
江家這半年來日子好過許多,四姨奶奶卻不曾辭去在彭家的女師一職,現如今生意慘淡,她的這份收入倒是固定。
彭家放年假放得早,四姨奶奶小年便開始休假,到了大年夜,也是她做主廚,陳三狗給她做副手,操持着做了夠一大家子吃的飯菜。
飯桌上,老太太終于憋不住,咳了幾聲主動開口說:“二春啊,咱們家老二又寫了信回來,我念給你聽?”
二春就是二姨奶奶,本姓孫,除了老太太還這麽叫她之外,已經沒有人再用這個名字喚她了。
孫二春用埋着頭的姿勢點頭,她別不開老太太叫她小兒子上戰場這一結,又想聽多年未見的大兒子在信上寫了什麽。
老太太有點失望二姨奶奶沒有變回以前的樣子,張了張嘴想再說點什麽,但還是只展開了信念:“母親、二姨娘……諸位過年好,不知此信能否在過年時刻送到,但還是給諸位拜個年……由于朋友與老師傾力相助,我提早完成了課業,拿到了結業證書,不日便将啓程回家……”
二姨奶奶終于擡起頭,激動地問老太太:“真的嗎?行兒要回來了?”
老太太也高興二姨奶奶終于願意和她交流,說:“信上是這麽說的,如果他寫信的時候就出發,再過兩三個月,他就能到家了。”
江家的氛圍總算是好些了。
第二日,大年初一,雖然時局動蕩,又兵戎漸起,人們還是會說一句:“大過年的……”,抹了塵土哀事,投入到年的熱鬧中去。
陳三狗是第一次過熱鬧的年,他小時候家裏窮,村裏人也窮,大家過年從來都只是給到家裏拜年的小孩幾顆瓜子便算了。
被賣掉後跟着父親四處行商,沒有定處,自然就不過人群的年。
江子霖作為家主,陳三狗作為主母,一大早就洗漱好了等在正堂。
三太太病着,江維家被二姨奶奶抱過來給江家主父主母拜年,江子霖塞給陳三狗一個紅包,示意他遞給江維家。
江維家快一歲了,爬的好卻不會走,說話也只能發出幾個嗷嗷的音節,此刻兩只小手一把緊抓住紅包,竟然喊出:“娘!娘!”
陳三狗一愣,不知所措地望向江子霖,江子霖笑眯眯說:“這是維家喜歡你呢,要叫三弟妹聽見了,保不準要跟你吃醋了。”
二姨奶奶也笑,說:“是啊,你是維家大伯娘,他喜歡你哩!”
陳三狗看看江維家,白白嫩嫩的臉上是兩只黑亮的眼珠,頭上戴着個虎頭帽,一晃一晃的,煞是可愛,于是他也彎嘴笑起來。
鄭有清、江維明、江惟嫣也相繼來拜年。鄭有清在江家這些日子,眉頭裏的愁苦散了許多,恭恭敬敬拜了年接了紅包。龍鳳胎剛出月包,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家夥吐着奶泡被塞了兩個大紅包。
除了小輩之外,和江子霖一輩但年紀還小的二姑奶奶江挽玉也得了個大紅包。
她長得大了,卻一句話也不說,接了紅包就躲到四姨奶奶身後。
給小孩子們封了紅包,就輪到河西縣的各個酒樓商鋪的東家來訪。
江家雖然來河西縣不久,但這大半年來做生意也算是打進了河西縣的商圈,有生意往來的人家都趕着過年提着年禮來訪,江家自然要給這些人家來帶的小輩封紅包作為回禮,或者改天上門提禮拜訪。
這年一過,和縣裏的各家走了禮,江家算是真正在河西縣立住腳了。
年過的熱鬧,從初一到十五,被訪訪人不停歇的。
在年收尾的前一天夜裏,江子霖給陳三狗捏肩,說:“這些天辛苦你陪我接待這些客人,陪我拜訪縣裏的大戶了。”
陳三狗被捏的舒服,昏昏欲睡,迷瞪地說:“我想跟你一起,累我也高興。”
這句話把江子霖說的渾身都酥了,他心猿意馬往下瞟小妻子的衣襟,暗想這大半年長高了這麽多,怎麽這裏卻不長大的?
還沒想出個名堂,手就被陳三狗按住了,他說:“別捏了,換我給你按按吧?”
江子霖趕緊打住腦子裏的廢物,說:“我不累。”
說完覺得太生硬,又補充唠家常:“昨天去吳東家家,過門檻的時候我看你也沒比我矮多少了,是到我耳朵了吧?”
陳三狗一下子清醒了,他支支吾吾說:“是……是嗎?我沒注意……”
他想,自從停了那個藥,我就突然開始長得很高,到江家時的裙子現在穿着不是袖子短了、肩膀窄了,就是裙擺短了、裙腰擠不進去了,會有女子長成我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