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
救護車亮起了燈,停在別墅的外圍,林瑞則是被擡出來的,虛弱的不成樣子。
亞斯蘭德心疼的要命,跟着救護車一起走了。
陳妍妍不知怎麽的,趴在韓離懷裏就哭了出來,韓離也只能拍拍陳妍妍的肩膀來安慰。
“咱要是來早點,是不是就不會出事兒了……”陳妍妍聲音哽咽。
韓離沒有說話,緊緊摟住她的肩膀。目光一直在尋找着什麽,可看了一圈原本該在的人突然消失了。
腦子裏只有一種想法冒出,宋時汐不見了。
周佩和秦舟錄完口供,走出了院子,與韓離眼神在空中交彙一會兒,選擇去醫院看看林瑞。
“剛剛哭的時候吐了好大一口血,應該和他的睡眠不足有關。”秦舟看着窗外不斷後退的枯木,眼神凄涼,“林常澤剩下的爛攤子卻讓林瑞來幫他處理,真是簡直了。他現在有權有錢有地位,可以選擇和張女士離婚的,但他沒有,他想折磨死張女士。之前不敢提離婚是怕自己位置坐不穩,現在坐穩了……”
周佩猛踩剎車,車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緩緩停下,幾人的身形慣性地向前傾斜。
“怎麽了?”韓離護住陳妍妍的額頭,問道。
“沒事,等個紅綠燈。”周佩回答。
韓離的手機響了一下,拿出來看了一眼,不禁蹙眉。
“怎麽了?”陳妍妍扭頭看向韓離。
“沒什麽。”
“行吧。”
見陳妍妍将信将疑,韓離把剛剛的信息轉發給了許慈微,并配文:你自己看吧,希望你在巴黎一切安好。
許慈微這邊,剛喝進口的溫水因為韓離發的一張照片直接噴了出來,眼中是不敢置信和震驚。
宋時汐背着他當場出軌了?
“怎麽可能……”許慈微的指尖不停顫抖,一直在呢喃重複着一句話,照片被放大再放大,一氣之下将手機扔到地上。
屏幕瞬間裂開,大腦像是被炮轟了那般難受。
許慈微心情平複下來後将手機撿了起來,照片不像假的但又不像真的。
“我應該試着相信他……”許慈微呢喃自語地安慰自己,輕拍自己的心髒。
然而宋時汐并不知情發生了什麽,從黑暗的巷子裏走出來後,真個人都非常不好,衣服染了血,懷裏有個傷痕累累的女孩。
“顧怡……?顧怡……?”宋時汐撥開女孩額間的頭發,輕聲呼喚她,“別睡啊…別睡啊……”
女孩疲憊的睜開雙眼,每說一句話就嗆出一口血,“你……妹妹……宋卿不見了…她不見了……對不起,你的衣服髒了……”
“沒事的,大不了你活下來之後給我洗就好了……羅馨正在找,你先別睡……”宋時汐緊了緊手指,掏出手機打了個120,“沒關系的,你已經很勇敢了……你已經很勇敢了……馬上就好,馬上,救護車馬上就來,別怕……”
女孩笑了笑,哼了幾聲宋卿最喜歡的《克羅地亞狂想曲》之後,手便垂了下去,宋時汐愣住,腳步停下,昏暗的路燈照在兩人的頭頂上,枯樹的枝丫在涼風中搖曳。
救護車的警報聲由遠及近,女孩的身體已經沒有了體溫。
“對不起……對不起……”宋時汐的肩膀在不停顫抖,嘴裏不停道歉,眼前的景象被淚水打濕,視線模糊不清。
羅馨從轉角飛奔過來,手臂撐着白牆喘着氣,他急忙道,“找到了……宋卿找到了……被人釘在牆裏了,我需要個幫手。”
目光在顧怡垂下去的手上頓住,來晚了,還是來晚了。
羅馨走到宋時汐面前,語氣平靜,“在轉角那條巷子裏,我跟你一起過去。”
宋時汐悲哀的點點頭,跟着羅馨跑了過去。
路上竄出一個人影,羅馨步伐頓了兩秒追了上去,怒喝一聲,“站住!!”
那人沒有回頭,而是對着宋卿所在的小巷子裏扔了一樣東西,壓低帽檐直接跑了,宋時汐把羅馨叫住。
“等等……”宋時汐張口。
羅馨腳步頓住,猛然回頭看他,“怎麽了?”
“你先送顧怡走,我自己去看就行。”宋時汐站在昏暗的路燈下,完全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到底是悲傷還是憤怒?
羅馨看了一會,緩緩走到宋時汐的面前接過顧怡後,和他擦肩而過。
“小心,我希望看到你活着回來,如果你想讓江歌鞭你的屍體,可以選擇當場死在原地。”
對方沒有回頭,宋時汐雙手垂在身側,走進了那條黑暗的小巷裏。
酸臭的味道刺入鼻腔,将擺放地橫七豎八的雜物推開後,濃稠的鮮血浸透打濕了紙箱子。
細小的嗚咽在黑暗中格外顯眼。
宋時汐心底一沉,抓起一旁的鐵錐子就砸向坑坑窪窪的牆壁,石頭摞的太厚了完全沒用。
“宋小卿?我是哥哥……我來帶你回家了……”宋時汐伸手撫上厚厚的牆壁,聲音有點顫抖,“哥哥接你回家了……”
牆壁內細小的嗚咽停止了,傳來的是女孩無比沙啞難聽的聲音,“哥……我想媽媽了……我…想回家……”
“沒事的,這不就來接你了嗎……”宋時汐的手抖的不成樣,手指在坑坑窪窪的牆壁上敲了敲,有一塊是空的。
他拿着鐵錐子對着空的那一塊兒狠狠地砸去,牆皮嘩啦啦地脫落,揚起白色的灰塵,鮮血暈染開來,随着石頭的縫隙蜿蜒流出。
宋時汐右手撐着牆面,嗓子幾乎快發不出一個音節,是剩下無邊的涼風徐徐吹來。
“我沒有砸着你吧……”宋時汐只覺得呼吸都快變成了奢侈,壓抑着心口,筆直的雙腿屈起,直到完完全全跪在都是污漬的地面上。
“哥……”女孩輕輕地喚了一聲,隔着厚重的牆壁,虛弱張口說道,“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一片廣闊無垠的星空…一只鯨魚在我的身邊游走俯身在我耳畔低語呢喃…它說我是為自由而生的新雛……迎着烈日而生的飛花……”
宋時汐心頭抽痛一下,有什麽将要離自己而去往別的地方,可他在這世界上最親的家人,只剩下一個傻乎乎的妹妹……
那個小時候纏着自己要好多好多禮物的女孩将要離開了,可是答應媽媽的話還沒有完成。
“宋小卿?哥哥……帶你回家……”宋時汐眼眶裏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了,溫熱的眼淚滾落到顫抖不停的手背上。
——你先說你送我的生日禮物是什麽我再告訴你答案。
——小宋同學,我扣死你得了,這都不讓我知道敢情你在背後說你哥我的壞話吧?
——誰說你壞話了,我就不想告訴你,略略略~
冷風席卷着整條巷子,無助的哭聲被風吹向遠處,帶走了人這輩子最大的悲痛。
世界從來都不會原諒某個人,只是在每個瞬間,命運就已經注定了。無法改變的,都将是為現實的告別而哭泣。
——哥,你說為什麽有人說長得好看也是一種罪啊?我們明明沒有犯錯……為什麽他們都對我們有不一樣的看法啊?我好讨厭他們對我的點評……
——因為他們的眼光太差了,嫉妒我們長得好看,他們自己長得醜陋,但我們的靈魂是最純真而高潔的。
——也是,我也是這麽覺得的,他們如果再說我們壞話我一定上去撓死他們!哼、哼、哼、我厲不厲害?
——你再厲害一個試試?膝蓋怎麽沒給你摔壞啊,實在不行你就從我身上下來自己去一邊兒厲害去。
——不要不要,哥哥最厲害,我哥哥最厲害了,我有哥哥他們沒有。
——那你還挺自豪的。
——那是,也不看看我哥是誰。
“宋時汐!”
羅馨大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耳邊回蕩着警車的警報聲和救護車鳴笛聲,紅藍交錯的燈光照在大地上。
宋時汐回頭看了一眼,羅馨帶着幾名警察已經快步走到小巷子裏。
紊亂的電流和嘈雜的人聲驟然響起,覆蓋在耳邊的雲霧像是被熱風吹開了,壓抑的情緒得到了短暫的緩解。
“小心一點,不要傷到裏面的人。”
“收到,醫療人員準備一下,家屬呢?家屬哪去了?”
“我,我是他的哥哥……”宋時汐往前走了一步,臉上格外蒼白。
那名警察往後看了一眼,目光頓住,很眼熟,但一定在哪裏見過。
“她有心髒病,你們小心一點…”羅馨溫馨提示一下。
厚重的牆面被砸碎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女孩虛弱的面容,白色的裙子被血染紅一大片,脖子和肩膀處有個血淋淋的窟窿。
女孩的身體倒了下來,被宋時汐穩穩接住,但她似乎快沒了氣息,連動一下都沒有力氣。
宋時汐為女孩抹去臉上的白灰,跟着救護車一同去了醫院,羅馨則是帶着警察在案發現場做調查。
“你們來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人?”其中一名男警問道。
羅馨想了一會兒,冷聲道,“有,往哪個方向跑我就不知道了,但這件事你們務必給我調查清楚。”
“好的羅少爺,我們會盡全力調查的,還你們一個安穩的生活。”男警恭恭敬敬地跟在羅馨的身後。
監控要到手之後,羅馨将U盤遞給警方,“查一下當紅小生楊毅,複印出一份詳細的資料發給我爸,謝謝。”
“好的。”
羅馨騎着摩托車頭也沒回,直接開往人民醫院。将車停好之後,快步踏進醫院的大門,消毒水的味道刺入鼻尖,醫生和護士都慌慌張張地進進出出。
進入電梯的那一瞬碰到了一位男士的肩膀,羅馨側頭看了一眼,道了個歉,“對不起啊,剛剛沒有看見。”
“沒關系的。”男士警惕的看着羅馨把身旁的女孩往後拉,上下打量一圈,試探性詢問,“你的身上……”
羅馨看了看自己襯衫上的血,聳一聳肩無所謂道,“放心,我不是殺人犯,朋友出事了還沒來得及把衣服換掉。”
男士還是和羅馨保持一定的距離,略微點點頭,“你朋友怎麽了?”
“啊,沒怎麽。”羅馨多說不易,手指在被按亮的5樓按鈕處頓住,“你們也去5樓嗎?”
男士點點頭,沒有說話。
“韓離…我怎麽覺得這人好奇怪啊…”女孩緊緊抱住男士的手臂,踮起腳在對方的耳邊輕聲道。
男士輕拍女孩的手背,“別這麽說。”
“哦……”
羅馨其實聽到了,眼下哪有自己兄弟重要啊,等到電梯門開的那一瞬,三人幾乎是一同踏出了電梯,背道而行。
男士回頭看了一眼,轉頭問女孩,“我怎麽覺得在哪裏見過……”
“你想多了吧……他滿身是血唉,太吓人了……”
空氣沉默良久,兩人便也不再多說。
羅馨又聽到了兩人的談話,真不是他不聽,而是在安靜的樓道實在是在顯眼了,想不聽都難。
“已經拿到監控錄像了,是不是他我們現在還不确定。”羅馨緩緩走到宋時汐的面前,在冰冷的椅子上坐下,表情沉重。
宋時汐頹廢地靠在光滑的牆面上,嗓音沙啞,“謝謝……”
“不是…”羅馨有些意外,側頭看着宋時汐,“你居然說了謝謝?我耳朵應該沒有出過問題吧,你剛剛說了謝謝?!”
宋時汐原本悲傷的臉,頓時被羅馨逗笑了,“真不是宋小卿說你……”
“可你從小到大都沒說過這兩個字唉,我以前還覺得你的大腦裏根本沒有加載這個詞語呢。”羅馨将目光投向手術室的鐵門,過了好一會兒又說,“你們兄妹倆…也真是的,一個樣子,難道這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高級設定嗎?小時候幫你妹妹趕狗的時候都沒聽過你說謝謝,但這次你居然……”
宋時汐将餘光瞥向羅馨,又看了看走廊盡頭無盡的黑夜,沒有繁星點綴。
他輕聲道,“這次不一樣……”
“還扯上不一樣了,你還怪牛的。”羅馨嘆出一口氣,悲傷地說,“顧怡……她啊勇敢了太多次了,你現在還覺得宋小卿的搭檔是個無禮的男性嗎?”
宋時汐自嘲地笑笑,搖了搖頭,“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她不要成為宋卿的唯一知音。”
“為什麽?”羅馨疑惑,扭頭看着他,“可是能懂絕對音感的人寥寥無幾啊,為什麽這樣說?”
宋時汐的語氣蒼白無力,“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鐘子期死,伯牙斷琴絕弦…高山流水遇知音……”
羅馨愣了一瞬,沒有說話。
顧怡是宋卿的搭檔,是她的知音。
可宋卿有個很小的秘密,她沒有讓媽媽知道也沒有讓哥哥知道,只是永遠埋藏在心裏不敢說出來。
時間久了,連自己也開始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麽,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兩人的初見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陽光剛好,宋卿那時才8歲,她目睹了隔壁小孩兒父母家暴的畫面,一個小女孩顫顫巍巍地縮在角落裏不敢吭聲。
宋卿被吓到了,練一半的鋼琴停了下來把這件事告訴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帶着宋卿登門拜訪了小女孩的家,然而卻看見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果斷選擇報警之後,男人被帶走了只留下小女孩一個人。
原本她的膽子很小,但她向前走了一步并詢問小女孩,“你沒事吧……?我給你拿糖吃別哭好不好……”
“你是誰?”小女孩警惕的看着宋卿,不哭也不鬧,只是将自己身上醜陋難堪的傷口用衣服遮住。
宋卿把口袋裏的糖果塞進小女孩的手中轉身就跑了。
後來,顧怡的童年多了這麽幾天是屬于宋卿的,風和日麗的午後有了新的名字,叫作“暖日”。
兩人坐在秋千上,顧怡看着宋卿說道,“我媽媽說,我将來會成為一個有名的鋼琴家,會站在很大的舞臺上。”
宋卿說,“在你成為鋼琴家之前,我想做你唯一的聽衆,可以嗎?”
“當然可以,那我們拉勾吧。”顧怡将小指伸了過去,勾住宋卿的小指,“拉勾一百年不許變……”
誰騙誰是小狗,撒謊的雙手全凍爛。
或許自一開始,顧怡的命運就是悲慘的,她若沒有遇到宋卿,也會從陰暗的童年一步步走出來,只是童年無光。
兒時許下的夢想都實現了,只有被困在無盡黑夜的人無法走出,像個無頭蒼蠅那般到處亂撞。
當午後的第一抹夕陽垂落,吹在耳畔的微風變涼,直到大地變成一片灰色,暴雨傾盆而至,劈頭蓋臉地打在剛剛萌發在大地上的綠芽上。
“宋時汐……”
“嗯?”
“下暴雨了……”
兩人的目光都移到走廊盡頭的窗戶上,雨水傾盆而下,打在玻璃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銀杏樹在窗外搖曳着。
“你在寫《黑空》的那天,也下了一場暴雨,最後15秒的餘音有一段雜亂有序的鋼琴,你把低音的鍵帽留給了宋卿,讓她自由發揮,但那首歌的曲譜太難了……”
羅馨自顧自說着,語氣中帶着點遺憾,“我會等你回歸搖滾樂的……畢竟,你可是我撥動貝斯琴弦的撥片啊…”
說罷,羅馨緩緩起身,沒有回頭,“我先回去了,有事打電話就行,記得賠我一件襯衫,我可是要最好、最貴的。”
“好。”宋時汐看着羅馨揚長而去的背影,應了一聲。
這個世界,也許會原諒人類與生俱來的美貌,并賜予他們最高尚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