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賣部
“小瑜，你在這兒看着，送貨的來了，我去幫着卸貨。”
蔣倩說着，已經戴好手套出去，簡瑜在前面坐着，低頭正專心做題，聞聲淡淡地應和了一句。
此時是晚上六點，落日漸漸浸入天邊，将房檐邊染上一層明亮的金輝，帶着暖意，幾抹金紅色的晚霞飄在天際，映着人臉都有些泛紅。
南平鎮靠南，九月份天氣也不冷。
以前基本上新貨來了，都是蔣倩和簡瑜或者簡揚一起搬，但是簡揚這幾天學校加了晚自習，放學晚;而簡瑜上個星期在學校不知道怎麽弄的，從臺階上摔下來把腳弄骨折了，這些天也沒去上學，幫着蔣倩看店收錢。
蔣倩家小賣部基本什麽都賣，早上和晚上有小炸串，文具，零食飲料，書本，還有一些米糧油在她這兒，小鎮裏超市不多，價錢比外面偏貴，附近的人就愛從蔣倩這兒買一些日用品，便加了米糧生意。
新進的一批貨裏，基本都是米袋子，面粉袋子，還有幾筐飲料，面包車司機幫着搬，但貨多人少，還是費力氣。其實可以雇人，但是蔣倩想省些錢供兩個孩子上大學。
這些日子裏蔣倩的肩膀有些疼，貼着膏藥，扛起兩袋米，身子瞬間被壓彎一般，還在笑着和司機聊天。
她擡不起頭，全憑繃住的勁兒把袋子扛進去，正走兩步，突然肩上猛地一輕。
愣了一下，蔣倩擡頭看去，瞬間僵住了，不知如何言語。
那人卻笑了一下，笑得不深，藏着尴尬的禮貌，撓撓頭，憨聲說道：
“我來吧，挺沉的。”
蔣倩看他執意的樣子，臉上原本和司機的笑僵住了，遲遲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個年輕挺拔的身軀，怔愣了一會兒，搓了搓手又去搬水。
果然還是年輕男人有力氣，幾乎比她平時搬少用了一半時間便卸完了貨。
眼前的趙宇琛帶着一副銀色框眼鏡，頭發很随意地耷拉着，像只順毛的小狗，至少看起來有種不符合年紀的乖巧。他穿了一身商場地攤大甩賣的那種藍色格子襯衣，手腕那兒有幾處還開線了，一看質量就不怎麽樣，然而穿在他身上有種詭異的時尚感。唯一有些突兀的，還是他的胡茬，依舊是亂七八糟，他可能是想留胡子稍微讓自己看起來不像個太年輕的人，也可能純粹是沒時間刮，但是不管怎樣，留了胡子反而讓他看起來有種性感糙漢的模樣。
然而蔣倩抿了下嘴，手尴尬地擺在半空，看了一會兒趙宇琛，後者半靠在牆上随意地用袖子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仿佛注意到了視線一樣，站直身子扭過頭來。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一時有些尴尬，趙宇琛笑了一下，摸了下後腦勺，他想問問蔣倩過得怎麽樣，但還是說，“你先說。”
“你怎麽來這兒了？”
“哦，那個，我，我在鎮上的高中找了份活幹，後來聽同事聊天說到了簡瑜，我才知道，額，你們也在這兒，就過來看看……”
“哦。”
蔣倩兩只手交疊在一起，在衣角抹了抹，溫柔如畫的眼睛擡起來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想到什麽，說：
“那個，麻煩你了，今天東西多還得讓你幫忙卸，我給你拿點錢，你餓不餓，店裏有小炸串，你随便拿着吃……”
“我，我不用，我路過，放兩天月假，學校教工宿舍翻新需要一段時間，我就在外面新租了個小屋，順路回去……”
趙宇琛雖說不用，但蔣倩前腳已經邁出去，朝店裏走去拿錢。他看着地面上修長的影子，抿着唇，不作言語，再擡頭望了一下蔣倩的背影，便轉身打算離去。
突然，店裏傳出喊叫聲，似乎有人在打架！
趙宇琛在衆多聲音裏，一下子就辨別出了獨屬于蔣倩的那個溫柔又低緩的聲線。
“老子給你臉了，學習好怎麽了，你他娘的就是個賤貨，平日裏還一副冰冷的樣子誰也不理，你就是裝模作樣心裏想着勾引人吧！”
一個頭發一看就不符合高中理發标準還挑染成紅色的男生被幾個人拉着，腿還在半空裏撲騰，腳底散着一本習題，俨然是簡瑜一直在做的那本。
然而此時的習題有兩三頁因為砸擊中碰撞被撕裂，正可憐地躺在地上，最上面的一頁還被踩了好幾個腳印。
“小賤蹄子，怨不得我妹妹們跟我說你不要臉，活該被推下臺階，哈哈！”
紅毛口中的妹妹不是親妹妹，學校裏總有一夥人每天混在一起，這個認哥哥，那個認妹妹的相互認親戚。
簡瑜咬着牙，惡狠狠地盯着紅毛，眼底泛着紅血絲，她眼睛大，盛着怒氣仿若被惹急了的野獸，全是與年紀不符的成熟冰冷，有一瞬間，紅毛竟然被震住了，移開視線不敢看她。
“你剛才說什麽！”
蔣倩再怎麽溫柔，看到女兒臉上的痕跡也按耐不住怒氣，聲調猛地拔高，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沖上去扇了紅毛一巴掌。
那一巴掌真下了重力，紅毛都感覺一陣眼冒金花，眩暈而後打了個趔趄差點沒站穩，大罵一聲一拳揮過來！
蔣倩眼裏那拳頭帶着打死人的勢頭朝她落下，她眼底泛紅，淚水早就噙不住滴到地上，來不及躲閃那手臂阻擋。
疼痛卻沒有如預想的那樣降下——
蔣倩緩緩睜開眼，看到一只青筋暴起的手臂擋在自己面前，修長的手上每一處骨節因為過于用力泛着青白，手腕處有一顆痣。
紅毛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個措手不及，下一秒面目扭曲，額頭直冒冷汗，雙眼疼得都睜不開，“啊！！！！”地大聲慘叫起來，他胳膊被人生生抓住，骨裂的感覺傳來，對方的手像鉗子一樣不留餘地地禁锢住了他，他第一次感覺到一種迎面撲來的勢不可擋的強大壓迫感。
“草泥馬的你他娘的哪個道的，知不知道老子是高三五班的張小洋！快給老子放開，高三五班，出去打聽打聽，草！！”
“我也高三五班的。”
成年男子低沉磁性的聲音與少年的高昂聲格格不入，聲音一出，紅毛愣住了，掉過頭來直直看着對方，瞪大了眼。
拉着他的幾個人也一瞬間像施了魔法似的，站着跟石化一樣筆直，不敢高聲地一齊叫道：
“班，班主任……“
紅毛還想撲騰，想着不就一個破老師嗎，然而剛想動，快碎了的胳膊猛然間提醒他眼前的人比起老師更像混□□的，誰家老師力氣這麽大跟打手一樣？！
于是在班主任的威勢下，周圍幾個認識的學生屈服了……
紅毛也屈服了，不一樣的是，他是在武力下被迫屈服的。
“你給我在這兒站着！”
該說不說，一聲怒吼，趙宇琛生生吼出了年級主任馮禿頭的氣勢，他聲音本就嚴肅低沉，生生把在場的所有人都給鎮住了。
而後趙宇琛轉身朝地上的母女倆走去，簡瑜自始至終眼底泛紅，臉色吓人，她腿上那兒還打着石膏，租的輪椅就在旁邊，而輪椅的主人正倒在地上。
蔣倩半跪在簡瑜旁邊扶她，趙宇琛也過去幫忙，蹲下的空隙不注意地擡眸看了看蔣倩有沒有受傷。
而後趙宇琛才低頭瞟到簡瑜從手背一直劃到小臂上的長油筆道，小臂接近關節窩處被筆頭劃破了将近五厘米的皮肉，往出不斷滲血，筆道盡頭有一個圓的小黑點，是筆頭裏的墨浸進肉裏了。
趙宇琛沒慌亂，讓蔣倩從店裏拿了生理鹽水和碘伏消毒，清理，等最後幫簡瑜包紮好，也不過過了十來分鐘，只是滲進去的墨水時間太久，怕是要留個黑點了。
簡瑜試着想自己起來，奈何腿用不上勁，她多少也有一米六五，雖然瘦，但是因着倒地的姿勢不好扶，最後還是趙宇琛一把抱起來放回輪椅上。
簡瑜看着他，直到重新坐回輪椅上，腦子裏一片空白，甚至有幾十秒感受不到胳膊上劃破的皮肉處的傷痛，愣愣地，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
“到底怎麽回事？”
小賣部看戲的人還挺多，有幾個初中生一直都在店裏看熱鬧。
趙宇琛是對着紅毛和旁邊的同學問的，不過聲音擲地有聲，整個店裏的人都聽到了。
一片鴉雀無聲中，還未變聲的少年聲音相當清晰幹脆，靠近櫃臺的一個大膽的男生開口喊道：
“好看阿姨，這個紅毛先動的手，他過去調戲簡瑜姐姐，簡瑜姐姐沒理他，他就去搶了姐姐的筆，還硬拽住她的手不放，耍流氓，簡瑜姐姐就拿書砸了他，那紅毛反應過來手揮了一下，劃到了姐姐胳膊上，然後還扇了姐姐兩巴掌……”
趙宇琛又回頭看了眼簡瑜，他說怎麽看着簡瑜的臉有點紅，以為是簡瑜皮膚白，氣紅的，而後逐漸意識過來，怪不得蔣倩會去扇張小洋。
他皺着眉頭，看着紅毛，這一看，竟看得紅毛心裏有些發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