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
小鎮的高中魚龍混雜,沒有太嚴格的招生要求,有時候多交點錢就能進去,比如紅毛。
兩天月假結束,趙宇琛回去正常任教。他來學校的時候,簡瑜腳上剛受傷,正好有一天的時間差,兩人沒遇上。
趙宇琛認識簡瑜,不過他以為簡瑜沒見過他,應該不認識自己。
他一來學校,校領導就親自見他,畢竟他一個高級知識分子,以他過往的學歷,名牌大學本科雙學位,博士加海歸,去當大學教授都是沒有問題的。這樣的人來一個普通小鎮的普通高中,學生們可能就是好奇,但校領導是真高興。
趙宇琛給出的理由是支教,增加生活經驗。
本來他打算随便當個老師就好,教哪科都行,但校方直接讓他去接替了肺炎住院的高老師的活,當了高三五班的新任班主任,負責教授英語。
除了教他們班,學校為了提高教學質量,還開設了口語班,好不容易來個幾門語言發音都地道的老師,必須得充分利用,每周一節,想提高口語能力的同學自願前往階梯教室,教學內容主要包括外國風情,留學日常等等,主任讓趙宇琛全程外語講授。
這些都是月假又過了兩天簡瑜回到學校後同桌告訴她她才知道的。
其實石膏還沒拆,她也不能走路,還坐着輪椅。但是也不能一直休息,她腦子又沒壞,一開始如果不是醫生和蔣倩不同意,她剛打上石膏估計就回學校了,根本不會在家待上近兩個星期,不過那時候她來估計會吓到同學們,腳那裏腫的活脫脫像是一個胖白蘿蔔,臺階邊有生鏽的鐵釘,她跌下去的時候胳膊被蹭傷了,還得消炎消毒怕破傷風。
不過她進了班就覺得怪怪的,等上完兩節數學和化學課,她朝後門那兒看了看,那兩個座位空了。
雖然簡瑜已經來學校快三個月了,但是班裏其實沒什麽朋友,除了同桌經玉能說上幾句話。經玉比較內向,但是人很踏實靠譜。不同于簡瑜,簡瑜也不愛說話,不會積極回答問題,但她不是個內向的人,她只是純粹地,不喜歡和人交流。
其實找她搭讪的男生原本挺多,畢竟簡瑜可以稱得上校花了,她從來不化妝,但是睫毛長,眼睛清冽明亮,長得也白,頭發随意地紮着馬尾,前面有一層劉海,用一個男生的話來講,就是簡瑜的每一根頭發都是美的。
比起班裏幾個化妝的女生,簡瑜真的是個很特別的存在。
把幾個人放在一起,簡瑜并不高,也沒有旁邊的女生們看起來亮麗,然而第一眼吸引到別人的,一定是簡瑜。
她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像冰一樣的感覺,不是清冷,她長得其實很明豔,除了眼神有點淡漠。那是一種很文質彬彬又很無趣的質感,再加上她周生散發的生人勿進那種疏離氣息,與周圍人格格不入,像是加了看不見的屏障一樣。
因為簡瑜太乖太無趣了,後面來找她說話的男生就少了些。除了瘦猴子左辛荘實在太過活躍,見誰都能自顧自地扯兩句以外。
簡瑜自己都不喜歡,可她習慣了這種獨來獨往的生活,她不喜歡拖累別人,也不希望別人來拖累她,交朋友免不了出去吃喝玩樂,她沒精力,也沒金錢。
這樣一個長得好看,學習又好的人,本該是最受歡迎的,但簡瑜生生用別扭的性格勸退了一撥人,她有時候覺得,可能別人看到“簡瑜”這兩個字,都不會喜歡。
兩個星期前,她有些低血糖,頭暈,掉下了臺階,眩暈中感覺聽到了人聲,自己好像被推了一下,但是她記不清了,也分辨不出來是不是自己碰到了什麽東西。一切都發生地很快,她那一瞬間眼前發黑,像靈魂出竅了一樣失去了意識。
直到前兩天紅毛一時沖動說出了事實。
簡瑜只是憋着,知道什麽也裝不知道的那種,她記性好,又愛觀察,看起來不問世事,實則學校好多事都了解,許多“知名人士”只需要別人多提幾次,人名和長相一對,就明了了。
她知道紅毛口中的“妹妹們”,其中有兩個是她班裏的,不愛學習,家裏有錢的女生,她上次在廁所碰到她們吸煙,幾人對視了一眼,簡瑜感到不舒服,快步離開了。
現在她打算趁大課間去找主任反應情況,然而那兩個人不在了。
“李子怡和沙莎呢?”
“啊?哦,她倆,對對,上課我給忘了和你說了,她們倆回家了。”
經玉話還沒說完,左辛荘已經從隔壁班巡視了一圈又蹦跶回來,簡瑜和經玉的座位在後排,他繞進來正好經過,爬到桌子上便問:
“二位美女,想聽什麽消息,叫聲哥我就都告訴你們!”
簡瑜臉色一冷,手舉起一本書,淡淡地盯着左辛荘“吓唬”他。
她其實挺喜歡左辛荘的,因為後者長得有點像《熊出沒》裏的毛毛,但性格像吉吉國王,沒什麽壞心眼,但嘴賤總愛扯兩句,稍微瞪他一眼就能慫。
簡瑜總是對長得像動畫片人物或者小動物的人有着莫名的好感,換言之,只要人長得不像人,她都很喜歡。
果不其然,左辛荘肉眼可見地慫了,兩只幹瘦的手交叉在身前求饒,小聲說道:
“簡哥饒命,君子動口不動手,您說,小的知道的都告訴您!”
“就是,那兩人。”
簡瑜擡擡下巴,無言地指了下空的兩個座位。
“哦,那二位奶奶,被請回家了呗。不是,當事人你不知道啊?”
“?”
“這個事……”
左辛荘頓住,然後猛地一拍桌子,要不是班裏太亂,肯定有人要看他兩眼,而後神經兮兮地說:
“這你可問對人了,我從高一到高三都有認識的,轉了六圈回來,集合幾個班的情報來看,是趙哥,額,就是那啥,高三五班的班主任趙宇琛,哎,不對呀,你應該認識,他不是那天還幫你和好看來着……額,不是,幫你和阿姨來着?”
“你說重點。”
“哦,重點就是,趙哥回來調了監控,發現是那倆女的推了你,後來被記了處分回家反省去了,啥時候反省好了再回來。”
“趙宇琛?”
“昂,對呀,你不知道,太抓馬了,趙哥真是辣手摧花,那兩人還花癡趙哥來着,反手讓趙哥給送走了,笑死我了,哦,對對對,還有紅毛,也不知道趙哥怎麽和校領導說的,直接開除了。”
“真的啊?!”
這次是經玉說的,肉眼可見地開心。紅毛在學校可是“名聲遠揚”,如果學校“掃黑除惡”的話,第一個掃的就是他。社會人代表,每天不好好上課,和哥哥妹妹們厮混,抽煙喝酒違紀每周來上幾次,放學總有人看見他和幾個紋身男勾肩搭背走在一起,上次有兩個高一的還被堵住搶了錢。
學校早想開除他了,但沒人敢惹他,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爸是鎮裏的一個小領導,前些日子因為養小三讓老婆給舉報了,被查出來貪污腐敗,濫用職權,撤了職。
于是紅毛在被無數次開除警告後,這次真的被開了。
簡瑜甚至有點不習慣這樣的學校,不過紅毛走了以後,經玉成績都不知怎麽提高了不少……
這些天上課期間,簡瑜基本遇不到趙宇琛,一個總在教室待着,一個忙着高三的工作,三個年級的教學樓不在一起,肯定碰不到。學校雖然不是什麽重點中學,但是有錢,校園面積整的挺大,教學樓,宿舍,辦公樓,食堂,操場,圖書館,修得一應俱全,雖然十幾層高的圖書館從不開放,最近教職工和學生宿舍也在翻新,住不了人。
學校早上六點跑完步回教室上早自習,早自習結束去食堂吃飯,時間緊,經玉和左辛荘輪流幫着帶飯,中午的時候,和趙宇琛一起吃。
簡瑜是星期一返校的,早上的時候吃個面包還好沒什麽味道,中午大家都是去食堂吃完飯直接在班裏睡覺然後再上下午的課,這時候,哪怕別人同意,簡瑜都不同意自己在班裏吃飯。
她不知道,反正她覺得不好。
一開始經玉給她帶回來飯,她打算讓人把自己推出去,到樓道裏吃來着,樓道裏有圓弧,那裏擺着桌子,是給老師坐的。學校有晚自習,高一從六點半一直上到晚上十點,高三再晚點,一直到晚上十點半。晚自習無非兩個事,一個寫作業,一個出去問題,輔導老師就會在圓弧處坐着,等人來問。當然,對于左辛荘來說,還有走神,玩和聊天。
學校住宿生本來不能帶手機的,但是最近大家都回家,手機也就管得沒那麽嚴,只是上課要關機,等住宿恢複正常手機會被沒收鎖到教學樓的櫃子裏。
于是左辛荘的晚自習變得更繁忙了一些,他還得打游戲……
但是晚自習會有主任查樓,不允許說話,整個樓安靜得除了寫字聲,翻書聲,跟停屍房似的。
一個措手不及,就會有主任詐屍身後,以武俠小說的屏氣功神不知鬼不覺地抓到各種看閑書,玩手機的人。
于是左辛荘壯烈犧牲後,還被處以“萬字檢讨書”的重刑,不過這都是後話。
回到星期一的中午,簡瑜端着飯,經玉推着她到了圓弧處。周圍有吃完飯回來的學生,路過總要打量幾眼。
簡瑜說實話挺不自在,她讨厭別人的目光,即便有時候她自己都知道可能別人只是無意看她,但她總覺得不舒服,低着頭默默吃飯,想方設法讓自己看起來隐形一些,過了一會兒,還是不自在,她便拿出一本物理練習題,看力學那一塊的內容了。
書本很神奇,至少對于簡瑜來說是這樣,她不是很喜歡物理,但是有時候做題做出來了也能感受到一種沉浸式的體驗,這樣就能忽視路過的大頭娃娃們了。
剛翻開一頁,頭頂傳來一個有一點點熟悉的聲音:
“這斜坡和小木塊畫得還挺好看……”
簡瑜也不知道怎麽,有種被抓了的慌亂感,下意識地擡頭,那張糙漢臉一下子撞進眼眸裏。
趙宇琛真是個很神奇的男人,你說他長得好看吧,他是那種胡子拉碴卻有點性感的帥,不是所有人都欣賞得來,但和簡瑜一樣,扔人群中一眼就能找到,反正很有氣場,還有種內斂的文化人感覺,但是外表的随意不羁就有種反差感,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又不敢和他對視。
看簡瑜擡頭看他,趙宇琛扯出一個大大的笑,有點滑稽,不像是他這個年齡頂着班主任的身份應該在學生面前表現出來的,反正簡瑜嘴角抽了抽,冷漠地看着他。
趙宇琛臉都笑僵了,換來對方一個:
“老師好……”
有點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趙宇琛眯住內雙的好看眸子,繼續問道:
“嘿,小瑜,你腿好點了嗎?”
“?”
簡瑜愣了一下,想到什麽,她很容易緊張,看起來冷漠也只是因為面無表情是嘴角朝下而非微笑唇,一緊張說話就有點快。
“哦,對,我忘了,那個,那個謝謝老師,老師有什麽需要的我能幫忙的?”
“能啊,我請你吃飯你答應就行。”
簡瑜皺了眉,她沒想到怎麽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然而看趙宇琛,他自從破産以後也是開始放飛自己,原本愛幹淨,但去挖了幾天煤就無所畏懼了,有時候看起來吊兒郎當的,雖然像是裝的,只是裝出習慣了的那種。
趙宇琛看她看自己,又回過去一個自以為天真無邪的笑容,露出八顆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