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
然而出乎宋珺瑜意料,姬婵一直沒有什麽動作。
她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宋珺瑜,眼神一點點越來越深,眸子裏似乎藏着最深的漩渦,仿若要将人吞噬殆盡……
宋珺瑜莫名就覺得有些慌張。
小婵是怎麽回事?
她眨着眼睛裏的淚花,拼命用眼神示意,想要姬婵将她撈起來,然而姬婵卻仿佛突然間魔怔了,只用那種讓宋珺瑜心跳加速的視線怔怔望着她,始終沒有任何行動……
宋珺瑜有些難堪地閉上了眼。
她不怎麽敢對上姬婵這種視線,又覺得或許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她根本沒有醒過來,只是她太想要醒來了,所以産生的一種幻境。
不然,她印象裏乖巧機靈的姬婵,怎麽會變成這樣一副讓人心慌的奇怪模樣?
氣氛一時間無比僵持,兩人都沒什麽動作,然而氛圍卻無比怪異,仿若有什麽東西無聲無息地在空氣中引燃——
“師父,”幸好,外頭傳來了一道焦急的女聲,打破了這種讓人尴尬的局面:“柳師弟被魔獸咬傷,弟子們不敢擅自醫治,您能否去看一看?”
師父?
宋珺瑜微微瞪大了眼:她座下的只有姬婵一個弟子,這陌生的女聲必不可能是她的弟子,那便只能是姬婵的弟子了。
沒想到姬婵居然開始收徒了,且看起來收了不止一個徒弟……
思忖間,姬婵已經收回了視線,垂下了眼。
她不再盯着宋珺瑜看,轉身便打算出門,走了幾步到門口,身體一頓,似是終于想起了還泡在池子裏的宋珺瑜,乾坤袋中飛出一條長長的布巾,将宋珺瑜裹着,從池子裏撈了出來,小心地送去了榻上。
自始至終,姬婵一直沒有回頭,做完這件事之後,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屏風後方。
宋珺瑜瞪眼躺在床上,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她是真的有些分不清這是什麽情況:姬婵明明已經看到她醒了過來,為什麽會這麽表現……
心中困惑極了,然而這一番折騰下來,宋珺瑜已經耗盡了僅有的靈力,原本想要思索一下姬婵的反應,但身體實在有些支撐不住,宋珺瑜又一次沉沉地睡了過去。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被耳邊的聲音吵醒的。
她已經穿上了衣裳,這讓她整個人恢複了一絲安全感,然而她能感覺到她的衣裳并沒有穿好,衣帶歪歪斜斜的,很不舒服,似乎一碰衣裳就會掉下來。
她的頭枕在一個人的懷裏,她能明顯感覺到那人的視線在她臉上逡巡,那人拿着布巾,慢慢地擦拭着她的頭發,聲音聽起來極為平靜無波,仿若在陳述着一個既定的事實。
“果然是我看岔了,你并沒有醒來。”
“宋珺瑜,你真是……”
說這句話時,似是無法克制,這人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明顯的咬牙切齒。
周圍的氣息無比熟悉,這是屬于姬婵的氣息。
宋珺瑜渾身一震:她的嗅覺也跟着恢複了過來!
然而宋珺瑜并不覺得高興,她忽然就懂了姬婵之前表現得那般奇怪的原因——姬婵并不相信她已經醒了過來。
腦子裏不自覺地浮現了一幅幅畫面——這昏睡的三十多年間,姬婵一邊照料着門派,一邊給她尋醫問藥,無數次盼着她醒來,一次次落空,所以等到宋珺瑜醒來,她才不敢相信……
心中盈滿了歉疚,無比酸澀,但現在并不是難過的時候,為了告訴姬婵她是真的已經醒來,縱然眼皮重逾千斤,宋珺瑜還是努力蓄積體力,睜開了眼。
她又一次對上了姬婵的視線,姬婵的面容看起來尋常,視線卻看起來幹枯如同枯井,沒有半分生機。
宋珺瑜瞪大眼,用力地眨了眨眼,努力在眼眸中滲出了幾分笑意,看着姬婵的模樣,眼眸裏卻又忍不住洇上了眼淚……
姬婵愣了愣,似是沒想到宋珺瑜會突然睜開眼,緊盯着宋珺瑜的雙眼,枯槁的雙目一點點注入了生機。
但又一次出乎宋珺瑜預料,姬婵在盯着她看了一會之後,并沒有如同宋珺瑜預料之中那般或是喜極而泣,或是跟她傾訴這些年的不容易。
“師父,您醒了。”
姬婵只是極為平靜地開口,宛若宋珺瑜并不是昏迷了三十多年,如若不是宋珺瑜剛剛聽到了她的話,幾乎會以為姬婵并不期待她醒來。
姬婵抿唇低下眼,避開了宋珺瑜的視線,似是才發現宋珺瑜的腰帶沒有系好,伸手仔細地給宋珺瑜系好了腰帶,只是她的手指顫抖得厲害、衣帶落下了好幾次……
宋珺瑜不說十分了解姬婵的習性,這麽多年下來也了解了兩三分,看到姬婵的模樣,頓時便察覺到了不妙——
完了,姬婵是真的生氣了!
想想也是,她不顧後果替人擋災,一昏迷便是昏睡三十多年,将一整個清平門都丢給了姬婵,哪有這麽不負責任的師父……
宋珺瑜本能想要安撫姬婵,向姬婵道歉,然而她此時不能說話,也只能動個眼珠子,根本無法實踐自己的想法。
“師父!”當姬婵系好腰帶之後,她似乎也恢複了平靜,她撫平宋珺瑜衣裳上的褶皺,面無表情地站在宋珺瑜面前——
“這些年,我不負師父所托,座下已有五個徒兒,門派也有了固定的營收,在山下開了幾家法器和藥材鋪,徒兒驽鈍,沒師父那般谙熟藥理,這些年只發現了百多種百姓能用的藥材,不過百姓聰慧,民間醫術已經傳揚開去……”
姬婵一五一十地說着她這些年做的事情,宋珺瑜卻越聽越覺得愧疚:姬婵比她想象中做得還要好,但做得好便也意味着付出很多,很難想象姬婵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
而且更讓宋珺瑜在意的是姬婵的态度,姬婵在她面前一向是有些粘人的,然而如今這般公事公辦的态度,讓宋珺瑜覺得極為陌生。
宋珺瑜也搞不清姬婵是因為歲月洗禮變得成熟,還是僅僅是在賭氣……
但無論姬婵有沒有生氣,她都想要好好補償姬婵。
可惜她如今剛醒來,什麽也不能做,只能幹瞪着眼望着姬婵。
“師父重傷剛醒,不宜勞累,還有些事情,我日後再講給師父聽。”
姬婵說了一會便停了下來,擡眸對上宋珺瑜的視線。
這一次,姬婵的視線變得極為平靜,宋珺瑜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迎着宋珺瑜微瞪的眼,姬婵往前一步,小心抱起了宋珺瑜,走出了房間。
被徒弟這般抱着,宋珺瑜忍不住就有些羞恥,為轉移注意力,只能擡眸觀察着院子裏的景象。
外頭已經入了夜,燈影搖曳,看起來無比靜谧。
三十年過去,院子裏的一切都沒改變,甚至連姬婵窗下那一盞宋珺瑜挂上去的兔子花燈都保存得極為完好……
但……
姬婵為什麽要将自己抱進她的房間?
察覺到姬婵的路徑,宋珺瑜忍不住又瞪大了眼。
似是看出了宋珺瑜在想什麽,姬婵平靜無波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師父當年重傷,性命垂危,我怕不能及時照料師父,就同當年師父照料我一般,将師父的床榻搬來了我的房間。”
原來如此!
想起這些年偶爾清醒時感受到的姬婵細致的照料,內疚又一次湧滿了宋珺瑜的心間,宋珺瑜垂下眼,心虛地不敢再看姬婵,直到被姬婵抱着放到了床上。
看清楚自己睡的床榻,宋珺瑜再次生出了震驚:姬婵給她睡的居然是寒玉床!
寒玉有蘊養神魂之效,一小片已經極為難得,姬婵是從哪尋來了一張這麽大的床?
她眼巴巴地望着姬婵,然而姬婵這次并沒有再解釋。
姬婵将宋珺瑜放到寒玉床上,緊接着自己也躺了下來睡到了宋珺瑜的身後,一只手自然地摟上了宋珺瑜的腰——
宋珺瑜又一次瞪大了眼,只覺原本僵硬的身體這一剎僵硬如同木偶!
縱然她心中一直催眠着自己姬婵是徒弟,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姬婵已經不再是小孩,變成了有着颠倒衆生姿色的大美人,也收了好幾個徒弟當了師父,兩人如今這樣同塌而眠,真的可以嗎?
然而緊接着,一道柔和的靈力卻是順着姬婵的手,一點點流入了宋珺瑜的軀體,慢慢疏通着宋珺瑜滞澀的經脈……
宋珺瑜對這道靈力并不陌生,在她昏迷的時候,時常能感覺到這道靈力的流轉,她本以為這道靈力也是宋绮羅被封印的靈力之一,卻沒想到這是姬婵的手筆。
将靈力放入旁人體內極為耗神,仿若姬婵将能傷她的利器至于宋珺瑜的手上,一旦宋珺瑜有所提防心生抗拒,便會重創姬婵。
姬婵白日裏料理門派庶務,已經極為疲累了,晚上居然還要回來為自己疏通經脈……
宋珺瑜此時內疚得幾乎快要落下淚來,哪還顧得上之前那點小小的別扭?
“師父,歇息吧!”
姬婵在她的身後輕聲開口,輕輕地給宋珺瑜蓋上了被子。
她的聲線恢複了以往的溫和乖順,大概是太勞累的原因,仔細聽起來甚至帶着幾分沙啞。
宋珺瑜原本以為自己是睡不着的。
她這一剎的歉疚抵達了巅峰,恨不能讓姬婵罵她一頓,這樣她心中還更好受一些。
縱然看不到姬婵的面容,她知道姬婵也沒有睡,因為姬婵一手給她疏理經脈,一手漫不經心輕拍着她的背,似是無聲的安撫。
姬婵熟悉的氣息噴灑在宋珺瑜的耳畔,昭示着極強的存在感,宋珺瑜只覺無比內疚,不斷思索着彌補姬婵的方法……
然而姬婵身上的氣息太令人安心,疏理經脈的手法太舒适,恍惚間宋珺瑜竟真的生了幾分睡意。
朦朦胧胧間,她感覺到腰間的手收緊,有人湊在她耳邊,在她頰上小心翼翼印上冰冷的一吻:“宋珺瑜,你別想再抛下我!”
那聲音極輕,其中的占有欲卻讓人無比心驚,宋珺瑜本能地一個寒顫。
但溫和良善的姬婵怎麽會有這般咬牙切齒、飽含着占有欲的聲線?
一定是自己愧疚作祟,聽岔了……
這般想着,宋珺瑜放松軀體,繼續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姬婵(生無可戀小修勾):她果然沒有醒~~~┭┮﹏┭┮~
姬婵(一百個心眼子小狐貍):她醒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