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莊煙岚醒來時, 陽光照射的角度已經明顯偏移。
她拿壓書的那只手扶了下腦袋，自己竟然靠着書架睡着了？似乎，還睡了不短的時間。
動了動身體, 沒僵, 發現另一只手在地板上, 她五指舒展，想撐地站起, 不料觸到了一抹溫熱。
莊煙岚慢半拍地側過頭, 先看到的是一只手。
比她的大不少，但并不粗壯, 反而修長似竹，且不留丁點指甲。這點讓她心生好感。她最見不得人留指甲，尤其以厘米計的那種, 恨不能沖上去給人剪齊整。
很顯然, 這是一只男人的手。
她掀起眼皮，好巧不巧, 撞上一雙低垂的眼。
莊煙岚愣怔片刻，第一反應是收回手。拿小指劃拉兩下書脊, 她幹笑道：“沒想到看着看着會睡着。”
“這說明你對我沒防備, 我是不是該高興？”
他顯然也剛睡醒沒多久，嗓音微沙，莊煙岚壓下捂耳朵的沖動，“大概是我認為喬總不會幹占便宜這種事？”
“人品被你認可，也值得高興。”
“……”你高興就好。
正想着，聽到身邊問：“你怎麽看伋子被殺？”
莊煙岚愣了愣, 而後視線垂落。
那本《東周列國志》還在膝上, 她剛才翻到第十二回, 前半部分寫的是衛國的那些潑天狗血——衛宣公生伋子，後又搶了伋子的媳婦宣姜，二人生下兩個兒子壽和朔；二子長大，壽和伋子交好，而朔觊觎王位，撺掇母親屢次在宣公面前進讒，後宣公和朔商量要安排死士殺伋子，以白旄為信號；壽得知此事，讓伋子去別國避難，伋子不肯，壽為保兄長，灌醉伋子，取白旄代兄赴死，而伋子得知壽被殺害，最終也死在死士手裏。
狗血中冒頭的兄弟情足夠感人，《詩經》的《邶風·二子乘舟》歌詠的正是此事。但要論伋子被殺這件事……
“伋子太愚孝，就跟申生一樣。可能古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觀念比較強，但也是衛宣公先不像個君，不像個父。最後，他死了不說，還落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為而死’的結局……”她邊說邊搖腦袋，不大想做評價。
“那你認為，伋子應該怎麽做？”
“聽壽的話，出奔他國。申生被殺，而重耳成為晉文公，就是不逃與逃的區別。至少先保命吧。”
旁邊沒接話。
莊煙岚詫異地望過去，發現喬懷照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喬總在想什麽？”
喬懷照微微一笑，答：“在想，衛宣公在伋、壽二人死後，要是發現朔不是自己的兒子，會是什麽反應。”
嗯？這是意指宣姜與人私通？那可就是古今第一桶狗血了。
雖說書裏把宣姜和文姜拔作同等，稱“妖豔春秋首二姜”，然而那個時代的女人身不由己的居多，莊煙岚并不想過多揣測。
于是回：“不是還有黔牟和公子碩？”
聞言，喬懷照目光一閃，“的确。”
她詫異地問：“喬總怎麽會做這個假設？”
“突發奇想。”
莊煙岚不禁腹诽，果然是豪門出身，撒狗血的本事不同凡響。
一時靜下來。
莊煙岚靠在書架上，和身邊的人就半米之遙。她劃拉着書頁，正在思索要起什麽話題，就聽喬懷照問：“要不要去打會球？”
******
地下室裏，清脆的擊球聲不絕于耳。
喬慕笙還真說謊沒，喬懷照和那天在球館完全是兩個人，現在和她對拉已經完全沒問題。
打球間隙，她問：“我看這裏有網球場，喬總練乒乓球不會影響到打網球？”她也打過網球，乒乓球被稱作桌上網球，但兩者只能說有相似點，整體差異巨大。
“左手打網球，右手打乒乓球，還好。”
這也行？她心中一陣無力，末了還是什麽都沒說。
從地下室出來，天色已經開始昏暗。
喬懷照領着她去那塊可以放羊的草坪上，莊煙岚這才知道，晚上要吃燒烤。
一開始，她還道兄妹倆接地氣，等看到實物，發現自己想多了。
她的燒烤套餐，是鲫魚面筋土豆片，而人家的是和牛石斑黑松露。哦，還有一水她叫不出名字的食材。
食材都已經經過處理，只需要來個人烤，而這個人還是喬懷照。莊煙岚想着他會的還挺多，正要搭把手，喬慕笙忽然出現，小聲問她：“姐姐，你要不要去游泳？”
游泳？好像不大合适。
喬慕笙看出她的顧慮，将她扯出一段距離，這才說：“放心，哥哥很保守的，肯定不會過來和我們一起游。”
“……”保、保守？她磨不過喬慕笙，找借口：“我沒帶泳衣。”
“我有全新的，有好多呢，姐姐，你可以随便選。或者，姐姐，你告訴我尺寸，我讓人送。”
“還是算了。”一頓，“不過我可以去池邊洗洗腳。”
喬慕笙一臉哀怨地盯着她，“那你來吧。”
游泳池很大，十多個人一起進池都沒問題，莊煙岚便心安理得地在池邊洗腳。
喬慕笙是個游泳好手，在碧波間俯仰自如，看得她眼饞。她不大喜歡去游泳館，嫌水不流通，上回游泳還是去年春節，一家人去海南度假的時候。
喬慕笙人小鬼大，大約看出她心動，又開始頻繁相邀，甚至在水中表演起花樣游泳。
她被逗樂，也是敗給喬慕笙的毅力，“正好，我缺一套泳衣，向你買一套。”
她去了喬慕笙的卧室，空間自然不小，連更衣室都有幾十個平方。一看，十多套泳衣。
莊煙岚便選了套連體的。
喬慕笙看着嬌小，其實只是骨架小，身高并不矮，有165。這個尺碼的泳衣給她還算合适，也就胸口有點局促。
喬慕笙盯着她胸前，發出驚嘆：“姐姐，你好豐滿啊！”
莊煙岚沒臉沒皮，“我屬于胸型比較好，其實不算大。”
等再回到泳池邊，天色已經黑得濃稠，莊煙岚自在不少，摘下身上的大浴巾，和喬慕笙一起入水。
泳池有25米長，她和喬慕笙從50米賽到400米，末了又在池中央賽起了憋氣。
莊煙岚的憋氣功可比游泳厲害，畢竟是從小有武俠夢的人。一般人憋個一分鐘就算不錯了，而她的最高紀錄是三分多鐘。
她閉眼待在水下，也沒管喬慕笙憋了多久。
快到極限時，她睜眼，正要鑽出水面，冷不丁兩條手臂穿過她腋下，将她從水裏撈了上來。
莊煙岚受驚不小，被一口水嗆到，頓時嗆咳不止，本能攀住身後人的手臂。
“沒事吧？”
聽到這把男聲，莊煙岚直接驚得忘了咳嗽。她以為是慕笙怕她憋氣太久，失去意識這才來救她，怎麽會是喬懷照？
也是這時候，她終于感受到，抓着的手臂肌肉緊實，蓄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這一意識生成後，莊煙岚只覺整個人快着了。
喬慕笙也游了過來，“哥，我和姐姐在比憋氣呢，你過來幹什麽啊？”
“知道你們在比賽，但她憋得太久了。”他怕她失去意識。
喬慕笙無語凝噎，又不好不給她哥面子，說自己也能救人。
可她才跟姐姐說她哥是保守派，這會姐姐才憋三分鐘，哥哥就沖了過來，顯然是密切關注這頭，叫她的話怎麽具有說服力嘛。
喬慕笙更哀怨了。
莊煙岚已經緩過來，她松開那條手臂，而後往前游開半米遠，這才轉過身，“喬總，我已經沒事了。”
喬懷照不認為自己這是越幫越忙，只說：“慕笙人來瘋，你別什麽事都順着她。”
喬慕笙：“……”
有了媳婦忘了妹，嗯，習慣就好。
******
晚餐很豐盛。毫無疑問，莊煙岚吃了生平最貴的一頓燒烤。
末了，喬慕笙說要請她嘗嘗她的手藝，去烤黃油餅幹去了。
留下她和喬懷照坐着聊天。
身邊先開的口：“一天體驗結束，和你想象中的有出入？”
她一挑眉，調侃道：“也不是全體驗，比如喬總那次去酒吧，我就沒有體驗過。”
“那次是事出有因。”
莊煙岚本就是調侃，聞言沒深究，她盯着一桌狼藉，組織了一下措辭，這才問：“喬總知道，我去吃燒烤都點什麽？”
“羊肉串、面筋、土豆片。”
她二度挑眉，這位竟然連這個都知道？看來為了她，的确做足功課。
莊煙岚心情複雜，到這份上，兩人也是該把話徹底說清楚了。
她輕吐口氣，續道：“沒錯，就是這些。而喬總吃燒烤，吃的是和牛、松露。喬總可能會說，你也可以去吃羊肉串面筋。但說白了，喬總去吃這些，是消費降級，是偶爾為之。而我自然也可以去吃和牛松露，這是消費升級，也是偶爾為之。這一升一降，會讓我的心理産生微妙的失衡感。”
她一邊說，一邊側過頭，而他感受到她的視線，目光不偏不倚地撞了過來。
月光下，她雙眼一片坦然，緩緩補上下文：“在我喜歡上你之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