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喬懷照動了動唇, 像是還沒消化完這一信息，片刻後，他才揚起唇弧, 只是沒多久, 那弧線又展平, 像是一個小男孩求得夢寐以求的模型，又怕大人臨時改主意, 以至于不敢抱有過多期待。
只拿一雙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莊煙岚有些難以招架, 把視線往草坪上撇。
“說來奇怪，我不喜歡你的時候, 你有多少錢，對我來說就跟銀行卡號或身份證號一樣，只是一串數字。但不知從哪天起, 我開始在意這些數字。其實, 我爸媽都是教授，雖說沒什麽油水, 家境也能算中等偏上吧，家裏對我也是富養, 之前我從來沒想過, 有一天自己會因為家境躊躇。而且，還不只家境。”
她扯了下唇，“之前，我把你歸到富二代裏。其實富二代本身不該是個貶義詞，而是個大類。這其中，有一小類富二代：他們自出生就手握最好的資源, 并且, 充分利用了這些資源, 所以，他們教養好，學識高，眼界廣，這輩子能達到的成就是尋常人難以企及的。通過幾次與喬總的談話，我确定，你可以歸屬此類。
“設想一下，你以後會執掌喬氏，一個行業的龍頭老大。而我，如你所說，本身沒什麽野心。那天你點我，我确實震撼，但也只是震撼而已。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而且，我有自己的職業規劃，只是比較按部就班，一般人本就沒那麽多平步青雲的機會，只要不是原地踏步，我不認為有問題。但現在，這變成了一個問題。”
她頓了下，引得他問：“是什麽？”
莊煙岚輕吸口氣，和着清冷的草木香道出下文：“我設想了一下自己，最後大概能當個分行人力部經理吧，這在一般人看來，是份體面的工作，但要是對比你，好像不大夠看。或許應該問，一個集團老總和一個分行經理，他們的眼界、能力，配嗎？”
喬懷照擰了下眉，見她還有下文，并未出聲打斷。
“有句話說得好，叫人比人，氣死人。到我這，大概是人比人，急死人吧。世界上能證明能力或個人價值的東西，現實點，就那麽幾樣：工作成就、社會地位；再簡單粗暴點，就是收入。而這些方面，我們要是都不匹配，我真的還能有底氣？真的不會去質疑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你，進而陷入自我懷疑，甚至，自我否定？我認同一點，一段感情裏，雙方應該勢均力敵；像我爸媽，擁有相近的社會地位，相近的能力，這讓兩人的相處變得很舒适。我無法接受對我的伴侶是仰望的姿勢，你高高在上，我帶着崇拜看你；我要的是平視，你有你的專業，我有我的特長。”
一席話，聽得喬懷照心跳逐漸加速。仿佛直到剛才那一刻，他才真正認識到，自己喜歡的這個女孩到底擁有怎樣的人格，以至于他心動不止。
他聽到她問：“你讀過《麥琪的禮物》？”
他答她：“讀過。”
“歐亨利很擅長寫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短篇，德拉和吉姆的遭遇讓人哭笑不得，但兩人的感情也讓人羨慕，他們彼此牽挂，并且，他們之間很平等。”
到此，她終于點出一晚上要表達的主旨：平等。
她側過頭，“而我和你，會是平等的嗎？”
喬懷照凝視着她，嘴角是若隐若現的笑，他并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你想過和我有未來？”
準确來說，這是個陳述句。
莊煙岚不遮不掩，爽快地應了：“是。我不曉得那天在咖啡館，你聽到了多少。我之前談過兩段戀愛，第二任是渣男，不提也罷；第一任對我挺好，我們談了半年，但說句冒犯他的話，我對他談不上多喜歡。而我對你……”她半垂眼，“該怎麽形容？應該說，感覺前所未有的強烈吧。所以這一兩個月，我心煩意亂，幹了幾件不合常規的事，包括昨天的賣力表演。也如你所說，我認真思考過我們在一起的可能性，以及未來。我甚至做過一個假設，最後，會不會因為差距太大，我自暴自棄，幹脆仰賴你的鼻息生活。”
話落，就聽喬懷照斬釘截鐵地回：“不會。”
這下是她怔住，“你這麽肯定？”
“有人視原則如命，除非，她不要命了。”
一句話幾乎讓莊煙岚拍案而起，是啊，她怎麽可能成為那種沒原則的人？
“還有你要的平等，可以憑你自己的能力達到，單看你要不要。”
她心頭一緊又一松，側眼望過去，“喬總就這麽看得起我？”
他注意到她改了稱呼，在剛才那輪交談中，自始至終，她用的都是“你”和“我”，此時改回“喬總”，可見她此時的狀态相較剛才更為松弛。
換句話說，她潛意識裏，她認可這種說法。
“我清楚你的能力。”
果然，聞言，她的語氣更加松快，“既然喬總認可我的能力，或許，我可以試上一試。”一頓，她話鋒陡然一轉，“但我還有顧慮。”
“你說。”
莊煙岚捏了捏拳，再緩慢松開，“還是你的家庭。我的成長環境一直很簡單，勾心鬥角也就職場那點事。但你，好像不是這樣。比如，剛才伋子的事會引起你的興趣，是因為你的親身經歷？”
喬懷照顯然沒料到她會問這個，重新變得沉默。
“還有，”她無視這點，望了眼主樓的閣樓，“慕笙告訴我，你之前總會一個人去閣樓，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不知道喬總是為什麽去？”
身側的人更加沉默。
莊煙岚移回視線，緊盯身側，她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問出第三個問題：“另外，我在外聽到一些關于喬氏的風言風語，”她輕吸一口氣，緩緩道出剩下的六個字：“有關你的父母。”
在問出這三個問題之前，莊煙岚并未預期任何一個問題的答案，她甚至不曉得自己是揣着怎樣的心情問出口，可當問完這三個問題，她發現自己在期待。
此時，她屏着呼吸，盯着身側，一瞬不瞬。至于期待什麽，她同樣不清楚。
身邊的人卻幾乎沒了聲息。
她選擇耐心等待，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等到一個字：“我……”
“嗯？”她誘導他開口。
然而，在說完那個字之後，兩人間再度陷入冗長的沉默。
莊煙岚仍舊揣着耐心在等，可她沒能等到答案。
喬懷照以沉默結束了這場對話。
莊煙岚又捏了捏拳，在做完一組完整的深呼吸後，她起身，“喬總，今天叨擾，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她動作迅速，只是有人比她更快，已然攥住她的手腕。
她回過頭，視線緩緩從手移至臉，“喬總還有事？”
喬懷照盯着她，開口嗓音微啞，“我送你。”
莊煙岚脫出手腕，“不必。這裏打車也就半個多小時。”
兩人正在對峙，一道歡天喜地的女聲逼近，“姐姐，我的餅幹烤好了。”
不好辜負喬慕笙的心意，莊煙岚緩了緩臉色，嘗了一塊，“黃油味很濃，很好吃。”而後，她說自己要走，問喬慕笙那條泳衣的價格。
喬慕笙擺擺手，“姐姐，我的衣服都是不知道誰送來讓我挑的，我不知道價格，真的沒辦法賣嘛。”
聞言，莊煙岚扯了下唇，沒再堅持。
喬慕笙卻看出兩人沒談攏，問她：“姐姐，那你什麽時候再來？這裏不怎麽好玩，下次我帶你去山莊玩，好不好？我在那邊養了兩匹馬，一匹叫小白，一匹叫小黑！小白最近才養好病，從美國回來，它脾氣特別好，到時候可以姐姐騎小白，我騎小黑！哦，我還養了一只龜，它可嬌氣了，得專人來養，所以我叫它‘阿嬌’，姐姐，你下次來，我帶你去看啊？”
莊煙岚模棱兩可道：“下次吧。”
喬慕笙沖着喬懷照使眼色，怎麽回事啊，哥哥？
後者卻壓根沒把注意力分給她，只二度開口：“我送你。”
莊煙岚正要拒絕，挎包裏響起手機鈴聲。
她取出手機，是媽打來的。她接起，只說了兩三句便挂斷。
見她面色大變，喬懷照皺眉，“發生什麽事？”
莊煙岚下意識回：“我奶奶，高血壓加心髒病，被送醫院了，聽說情況很嚴重。”
“我送你去醫院。”
這回，她沒再堅持。
車上，兩人沒說上一句話。
她趕到的時候，奶奶已經緩過來，只是醫院暫時沒有好的呼吸設備，且沒有單人病房。
奶奶有些神經衰弱，沒有呼吸機還是小事，家裏擔心她在多人病房裏睡不好覺。
“你伯父他們在聯系朋友，看能不能騰出病房來。”媽沖着她道。
只是半小時後，這一切都解決了，奶奶非但用上了醫院最先進的呼吸機，還在單人病房安頓了下來，甚至院長、住院總，還有一名晚上不坐診的主任醫師一起過來，态度親切。
一家子人都懵了。
唯獨莊煙岚心裏敞亮。她找了個借口，而後往停車場趕。
好巧不巧，她到的時候，正看到那輛車倒出停車位，之後絕塵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