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邏閣再次過來的時候,铎月娘已經抱着琵琶彈了一下午,他便坐在旁邊靜靜的聽着,“以前只聽得琵琶铿锵,聲聲峥嵘,不想月娘竟能把這琵琶彈得如此婉約纏綿。”
铎月娘淡淡的道:“不過是無聊了打發時間罷了,哪裏就有那麽多的詞了。”
皮邏閣點頭,笑道:“月娘打發時間的方法也是別致的,別的女不是女紅就是聽曲,偶爾還打馬球。就你安靜,整日裏最愛發呆,今天難得彈一曲,我算是飽了耳福。”
铎月娘便笑了,“三郎還想聽什麽,我為你彈一曲!”
皮邏閣笑笑,“剛才那曲很不錯,如此溫婉纏綿,聽着竟是新鮮,只不知是什麽曲?以前竟不曾聽過。”
铎月娘順手滑出幾個音符,然後把琵琶放下。剛才彈的,是後世的作品,是她最喜歡的一首,淡淡一笑:“不過随手一彈,我都忘記彈了什麽了。”手指一番,又随意的彈了一段。
皮邏閣不滿的道:“月娘敷衍我!”
铎月娘趁機把琵琶一丢,“琴随人心,我正彈的暢快,被三郎打斷,再彈卻是沒了那分心境,罷了,終究是不能好好談給三郎聽了,三郎也不必把這大好的時光浪費在我這無用的人身上。”
皮邏閣上前拉着铎月娘,笑道:“又耍脾氣了,我今天可是有事想和你商量呢?”
“三郎,”铎月娘打斷他,“你看這秋歸院,有我種的初春山茶,夏天的杜鵑,秋天的金桂和綠菊,到了冬天,還有一片梅香,我可是喜歡得緊呢。”
皮邏閣沉默了一會,悠悠道:“你知道了?”他嘆息一聲,“在我們部落弟承兄妻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而且我與阿媛舊日原有些情分在,此次接收蒙巂,阿媛出力很多,我不能負她。”
铎月娘默默點頭,只覺得一顆心在不停的往下沉,竟不知要沉到哪裏才能到頭,“我原以為那只是謠傳而已,并不曾放在心上。如今從你口中出,卻是由不得我不信了,三郎是嫌我占了屬于原媛的位置嗎?”
“月娘”皮邏閣低喊一聲,“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最懂事的。”
“懂事?”铎月娘心裏冷笑,她的懂事只不過是因為無心而已,如今鳳兒都已經四歲多了,讓她怎麽懂事。铎月娘努力的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是啊,早該懂事了,若我能明白的早一些,又哪來今日如此多的遺憾。”
皮邏閣無言沉默,良久才低聲道:“她沒有要求平妻的位份,她只喜愛這秋歸院,若要你們兩一起居住,我想你大抵也是不願意的。”
铎月娘轉過身去,努力的壓抑着心裏的怒火,淡淡的道:“三郎直接休書一封,你陪你的原媛,我帶着我的兒,互不幹擾,我們都沒有煩惱,這樣豈不是更好!”
皮邏閣聽到休書二字,不由怒火上湧,“月娘,你為何不能站在我的立場幫我考慮一下呢,我是你的夫君,我有我的考量,你為何從來都不願意為我低一次頭,軟一次性?”
“點蒼山上松柏萬千,大雪壓頂之時,三郎可見那棵低了頭,不都是寧折不屈麽?三郎只要求我為你着想,三郎可曾真正為我想過,你我夫妻五載,你可知道我想要的生活又是什麽樣的?”铎月娘冷笑一聲,“由來只聞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俗套了,可,”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心窩,“三郎可知,我這裏也會痛,一下一下的鈍痛。”铎月娘轉過身,不再理他。
皮邏閣輕嘆一聲,良久铎月娘聽到腳步聲遠去。铎月娘用手指敲擊着桌面,發出輕微的聲響,她喜歡這單調的音符,如同她所期盼的單調的快樂一般。本以為只要她認真些,就能把日過得如詩如畫一般,如今才知道,過日哪裏有這般簡單,在她認真的付出後,卻被人粗暴的對待,如今竟是過得一半憂傷一半荒唐。是她癡心錯付,還是所托非人。
三天後,铎月娘帶着閣羅鳳、綠桃和嫣然,還有阿蘿,搬離了秋歸院,搬到了落幽閣。三個月後,原媛與皮邏閣拜堂成親,住進了重新被打整得煥然一新的秋歸院,院名改為添香閣。
皮邏閣依然把他們的婚禮辦得很隆重,邀請了各部落首領前來觀禮,铎羅望與咩羅皮亦在被邀請之列,咩羅皮身不大好,皮羅邆攜了阿慈代父前來。原媛承繼了妻位,成了蒙舍府新一任少夫人,張氏到底還是看不起铎月娘的出生,一直都不承認她平妻的位份,在這名分上還是壓了她一頭。
就在他們成親的那天,铎月娘抱着琵琶發了一天的呆。然後铎月娘丢了琵琶,笑問綠桃,“桃,你可曾後悔跟了我?”
綠桃笑道:“姑娘可曾後悔收了奴婢這個沒用的?”
铎月娘便斜睨她一眼,“十多年了,我可從沒當你是奴婢。”
綠桃笑道:“奴婢也沒見過哪家的主,如姑娘這般對下人好。”
铎月娘長嘆一口氣,“我們的好日要到頭了,你可害怕?”
綠桃笑道:“姑娘害怕嗎?”
铎月娘看着自己青蔥一樣的手,淡淡道:“怕,如何能不怕,不過怕也沒法了。原氏好大的手筆,拿蒙嶲為陪嫁,我可做不來這樣的事,我是寧願死也不能傷害哥哥們的。”
綠桃收斂了笑,低聲道:“奴婢看着姑娘這幾年一路走過來,做了多少違心的事,奴婢總覺得娘最開心的,也只得了在浪穹的那幾年了。”
“是啊!”铎月娘輕嘆一聲,“這輩最開心的或許就那幾年了,就連以前與五哥在山上吃的苦都是快樂的,我這裏從來沒有這般痛過!”她用手戳着自己的心窩,曾幾何時她已是如此的軟弱。
綠桃收斂了笑容,聲的在铎月娘耳邊了一句,“以前的那位,姑娘不是從不曾放在心上嗎?如今這位花點心思,以姑娘的聰慧也不難辦。”
铎月娘笑看着綠桃,這南诏還真是個染缸,才幾年的時間,她那個單純的丫頭便沒了,“不一樣的,以前那位是個沒腦,鼻孔朝天的,我不用對付她,她都在自尋死路,如今這位可精明着呢。”更要緊的是她能拿整個蒙嶲為陪嫁,铎月娘可不能拿浪穹做陪嫁,倒時候就不止是浪穹,還要搭上邆赕了。細算起來,還有她來不及來到這世上的孩,她的阿爹,還有皮羅邆的那一身傷,那位可沒在背後推波助瀾,如今登堂入室,她們之間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綠桃有些焦急,“那可怎麽是好?”
铎月娘笑笑,“不過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見機行事罷了,你們管好自己的嘴,多一個字都別。”想了想,又認真的補充了一句,“桃,以後不管出什麽事,你只需記得一句,保命要緊。”
綠桃還想什麽,最後只是堅定的點了點頭。原媛可以拿整個蒙巂為陪嫁,铎月娘卻不能傷邆赕和浪穹一分一毫。聽原媛手裏還有個蛇奴,也一并送給了皮邏閣。
铎月娘早就知道她不可能是皮邏閣的唯一,所以她早就看開了,她如今感興趣的不過是那個蛇奴而已。她猜測着或許那個蛇奴就是當年那個死裏逃生的孩。把皮邏閣的故事與張秀當時含糊的詞一結合,铎月娘到也弄清了個大概,張秀或許就是當年死裏逃生的張尋音吧,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她什麽都不會,她即便是蛇女,也定是這世上最最無用的蛇女了。
因着心事,铎月娘竟是夜不能寐,迷糊中,只覺得自己的手仿佛被什麽咬了,一陣刺痛,剛清醒一些,鼻裏似乎聞到了煙火的氣味,突然警覺了起來,披衣一看,門外已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铎月娘一驚,急忙叫喚起來,可惜嫣然和綠桃都睡的很熟,铎月娘搖都搖不醒,焦急之下,也不知該如何抉擇,要帶了閣羅鳳先離開,在來救她們嗎?落幽閣人不多,可個個都是她最信任的人。
猶豫間,門被大力推開,阿佑冒着濃煙沖了進來,一手一個,抱了綠桃和嫣然,沖铎月娘擡了擡下巴。铎月娘會意,抱起閣羅鳳,跟着阿佑跑了出去。
到底還是阿佑熟悉這裏的環境,繞了一圈,避過了大火,出了落幽閣。把嫣然等人安置在假山旁。铎月娘想到鳳兒的乳娘還未曾叫醒,也顧不上尋思向來淺眠的幾人今天的異常,又急急的往落幽閣方向趕,若還有機會,自然是要把乳娘帶出來的。
阿佑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多話,轉身就往落幽閣跑。遠遠的,聽得耳邊傳來一陣敲鑼打鼓,鬧嚷嚷的,喊着走水了的聲音。
皮邏閣以及留在府裏的铎羅望和皮羅邆亦被這陣叫聲驚醒。慌亂中,幾人都奔到了落幽閣前,只見一個厮焦急的邊跑,邊叫,“不好了,月主還在裏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