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弟何出此言?”铎羅望面上的神情不由嚴肅了幾分。
皮羅邆打馬來到一棵大樹下,跳下馬背,站在樹下等他。铎羅望想了想,吩咐随從們就地休整,自己來到了皮羅邆旁邊,站定。
皮羅邆默默的組織着語言,慢慢分析道:“這封信送的突兀,用的是月兒的口吻,還特意提及了那年我受傷的事,大哥不覺有些奇怪嗎?”
铎羅望想了想,“我們來分析一下月娘的意思,第一,她想告訴我們她還活着,那麽為何要提及往事?”
皮羅邆斟酌了一下,“大哥,如今知道月娘還活着,你還要去南诏嗎?”
铎羅望點頭,肯定的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見不到她,我不放心,總是要走這一趟的。”
“大哥可曾想過,此去會有去無回?”皮羅邆繼續問道。
铎羅望哈哈大笑,“有去無回又如何,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總是要看着月娘安好,我才放心。縱使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上一闖。”
皮羅邆輕扯嘴角微微笑了笑,“月兒最是明白我們,所以才特意提起了當年舊事,提點我們早做準備,知我們者,月兒也!”
铎羅望看着皮羅邆,忽然壓低聲音問了一句,“你知道?”
皮羅邆點頭,“那天是我帶月兒去買的東西,雖然她有意支開了我,但是我一直跟在她身後,只是她沒發現而已。”皮羅邆嘆了一口氣,“如今想來,她當年支開我,竟然也是為了我好。”
铎羅望看着不遠處的葉榆澤,銀光點點閃在湖面,刺得他眼睛生疼,“你可後悔當年為救她,傷了自己?”
皮羅邆輕笑,“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的,無怨無悔。”
铎羅望苦笑一聲,“我父親後悔了,他他不該逼月娘,不該把浪穹的未來捆綁在月娘身上,我也很後悔,給她的關愛太少。”
皮羅邆看着葉榆澤平靜的湖面,心情也如湖面一樣的平靜,月娘都想到了,她的一個口信,終于安撫住皮羅邆燥亂的心。“走吧,大哥,我們要好好準備準備了。”
铎羅望擡頭遠眺,覺得今天的太陽真大,刺得他的眼睛疼,他閉了閉眼,逼回了那些濕潤的東西,“明知是陷阱,你還要往下跳,你真傻。”
“人生難得糊塗,為了月兒,傻一輩又如何!”皮羅邆眯起雙眼,堅定的道,“大哥不也早就有了打算,如今得了月兒的口信,還有哪裏是我們不敢闖的,區區一個南诏還困不住我們倆。”
铎羅望長嘆一聲,“早知道,當初就不應該把她嫁到南诏去,有你陪着她,天涯海角,哪裏不能活得自在逍遙。是我們想太多了,還是造化弄人?”
铎羅望的話正是皮羅邆心裏的痛,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與她遠走高飛,到一個與世無争的地方,過他們簡單的生活。皮羅邆跨上馬背,一夾馬腹,馬兒便載着他,的、的、的的跑向那個她所在的地方。是死是活,他總要親眼見了才能安心。他的月兒,他總是要護着的。
三天後,阿佑終于給铎月娘帶來了消息,“他們進城了,估計半個時辰後便能抵達府邸。”
铎月娘嘆了口氣,她知道他們一定會來,即使收到了她還活着的消息,他們也一定會來。只不知道皮羅邆能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做好防範的措施。“他什麽時候來接我?”
阿佑沉默了一下,“午時,”随即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能摘下手上的镯,”他猶豫了一下,“若你想離開了,便按着先前的約定,我自會來接你。”
他第一次如此正經的話,讓铎月娘很不習慣,阿佑與她話向來涼薄,譏諷和取笑的成分太多。
“他們來了幾個人?”铎月娘明知不能與他多少,到底還是忍不住擔憂那兩個人。
“就兩個人,随從都沒帶。”阿佑難得誠實了一回。
“哦!”铎月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淡淡的應了一聲,壓在心頭多時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午時正,皮邏閣的馬車出現在了阿佑的院落外,皮邏閣帶着陽光的溫暖,一臉溫和笑意的走了進來。随着他的走進,铎月娘感覺到了冬天的寒冷。他含着清淺的笑,伸手向她道:“月娘,我來接你回家。”
铎月娘本來有一腔的話想要質問他,臨了只是起身走進院,打量着這個不大的院落,輕笑着道:“其實我一直都有一個夢想,農夫、山泉、有點田。守着一個的院落,可以載花種草,撒些果蔬菜,再養幾只雞鴨。我會在燈下為他裁衣,會在竈前為他炒兩個時鮮菜,也會在門前等他回來。”她轉頭,認真的看着皮邏閣,笑道:“三郎,你知道嗎,其實我不需要你愛我,也不需要你給我什麽承諾,我從浪穹來到這裏,無親無故,我只想有個依靠,我不需要富貴,也不需要權利,我只想要安靜的生活,平淡是福。可是我們之間有這麽多的猜忌和試探,我如今只求能安穩的活下去,別的都不奢望了。”铎月娘的神情有些落寞,她累了。
皮邏閣有些動容,他上前一步,低呼了一聲,“月娘!”他知道她只想要一份安靜平淡的生活,她不争不鬧不是因為她無能,而是她的理想不在這裏。只是南诏祖輩幾代人的忍耐和沉默,都只為了心裏的那個宏圖霸業,祖輩們努力了那麽久,所有人都不願放棄,他更有自己的志向,為此他也付出了許多,所有的人都沒有了退路。
铎月娘退後數步,與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你相信所有人,你唯獨不相信我,你們的宏圖霸業與我何幹,你們的夢想也不應該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經不起太多的風浪,我只想守着平淡到老。”
皮邏閣痛苦的閉上了眼,“我知道,只是有些事我暫時還不能掌控,等我,我一定會改變這一切的。”是的,只要铎月娘還願意等他,他一定能登上那個位置。等他爬到了那個位置,那時,張氏對铎月娘的敵意,盛邏皮念念不忘的試探,都不再是問題,他們之間将再無阻隔。
铎月娘輕輕一笑,又是等他,可她等不起了,再等下去,要搭上更多人的性命了,她不怕死,可她害怕她最在乎的人,會在她有生之年一個個先她離去。她害怕那中錐心的痛,更害怕沒了那幾個人之後的孤單,她活着的意義僅剩這些。“以前上書房的時候,學到了大唐的兩個好詞,一個叫珍惜,一個叫後悔,不知三郎可曾學過這四個字?”
皮邏閣剛想答話,铎月娘卻轉身出了院,她不需要他的回答,直接爬上了馬車,一拉車簾,輕飄飄了一句,“走吧,我哥哥們應該等的着急了。”
馬車一路晃悠着回了蒙舍府,直接進了內院。皮邏閣伸手來抱月娘下車,铎月娘避開他的雙手,在車轅上一個借力,跳了下去。她的動作引得府裏許多丫頭都掩口偷笑,這動作實在粗魯,沒有大家女該有的矜持。不由暗暗的做了比較,她們覺得如今的少夫人,話輕聲細語,動作優雅,那才應該是天家女應有的風範,庶女的教養就是欠缺。皮邏閣狠狠的瞪了那幾個人一眼,幾個丫頭吓得脖一縮,低頭,不敢再有不當的言行。
大廳裏,铎羅望正在與盛邏皮理論,“月娘好好的嫁到這裏,如今生死未蔔,诏主不該給個交代嗎?”
盛邏皮呵呵笑道:“姑爺,關起門來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怎麽起幾家話來了。有話慢慢,莫急!”
铎羅望冷哼一聲,“浪穹可一直沒把阿雅當外人,南诏呢,從沒把月娘當家人,這幾年她清減了多少,明眼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今天我也不與南诏攀親戚,我浪穹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橫豎要帶月娘回去。”
月娘剛走進議事院,遠遠的便聽到這一句,随即出口喊了一聲,“大哥!”然後,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杆,跟在皮邏閣身後緩步走了進去。
皮羅邆聽見聲響,第一個沖了出來,見到月娘,猶如被萬年寒冰冰封的臉上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月兒!”
铎羅望也急忙跟了出來,看到铎月娘,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拉着臉了一句,“月娘,你跑哪裏去了,吓死我們了。”上下打量了一陣,才搖頭道:“月娘,你的臉色好生難看,可是傷到哪裏了?”話語裏是滿滿的關心。皮羅邆也在一邊默默的關注着铎月娘的一舉一動,仿佛想把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的映在他的腦海裏,他們又有幾年沒見了。
一路上,皮邏閣已經交代過铎月娘回來要怎麽,铎月娘也不想在争辯什麽,便順着他的意思道:“落幽閣失火當日我到巍寶山拜佛去了,沒有事先禀報夫人,只與三郎了一聲,所以救火的沒看到我出來,以為我燒死在了裏邊。茲事體大,诏主便派了人去報喪,三郎最近又忙着抗災的事宜。昨日才知道已經派人去報了喪,阻止已是來不急,只好今日急急忙忙的把我接了回來,實在是誤會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