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對方的氣息若有若無，說明是故意讓江浸月聽到的，江浸月警覺地靠在樹上，注視着現出身形的來人。
那是個穿着黑袍的人，黑袍的樣式江浸月非常熟悉，正是七星島的制式長袍，後面是閃爍的星。
“燕月，你太狼狽了。”
對方的語氣，顯然非常熟悉江浸月，然而他的聲音非常缥缈嘶啞，幾近失真，燕月一時想不起來。
“我們好歹，也曾生死相托過啊。”黑袍者摘下兜帽，露出格外纖細的身體，和蒼白，仿若好女的面容。
“夜莺。”江浸月低聲問︰“你不是死了嗎？”
“你希望我死嗎？”夜莺問，他以前确實有着夜莺一般婉約透亮的聲音，如今卻變成的粗糙嘶啞。
“你死了是好事。”
夜莺笑了一下，他眉眼細長，嘴唇微翹，是一副特別又可愛的模樣︰“可惜我沒事，我怎麽會那麽容易死呢。”
“再說了，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江浸月死死地盯着他。
“你想不起來那個任務了嗎？”夜莺輕巧地笑道︰“那可是你最後一個任務啊，燕月，殺了江小舟，恭喜你，終于完成了。”
江浸月臉色劇變，左手微微顫抖着，殘餘的手感讓他再次戰栗起來。
“操控蟲子的人是你。”江浸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七星島已經沒了，你為什麽還要為他做事？你為什麽能操控蟲子？當初我們從火海中救下來的人，就是你？我腦子裏的蟲子，存在多久了？”
夜莺笑眯眯地說︰“你的問題太多了，但我很樂意解答。”
“七星島對你來說是噩夢，但我喜歡那裏，知道嗎，七星島就是我的家。”他慢慢走過來，逼近了江浸月︰“你們毀了我的家。”
“操控蟲子是我偷學的，我一向很擅長模仿，而長老并不會對我設防。這個世界上，現在只有我會操控蟲子了，而你，是最後一個被蟲子寄宿的人。你看我們，是不是天作之合？”
江浸月露出嫌惡的表情。
“嫌棄誰呢？在江小舟身邊呆久了，真以為自己是什麽好人了嗎。”夜莺靠近他，眼楮幾乎眯成了一條縫︰“咱們兩個做的事，是差不多的，你殺過的人，難道比我少嗎。”
你這樣的人，配站在江小舟身邊嗎。
夜莺退後一步，居高臨下地看着劇烈喘息的江浸月，慢悠悠地說︰“你們那叫救人嗎？自以為是的善舉，比惡行還可怕。你腦子裏的蟲子，一直存在着，只是我讓它們沉睡了，一直等到今天這個絕佳的機會。你看，你連對蟲子的防備心都變弱了。”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江浸月緩緩說︰“做任務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只是想讓你親手殺了江小舟而已，完成我們最後一單任務。”夜莺伸出手來，為自己鼓掌︰“你看，我們合作的多好！除了你，還有誰能這麽容易殺死江小舟，我們簡直就是最佳拍檔！”
江浸月殺意頓起，反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嚨。
夜莺仍然笑眯眯的，他抓住了江浸月的手腕，卻絲毫沒有用力︰“你想殺了我嗎？那就試試啊。別忘了，我可以操控你腦海中的蟲子，你殺的了我嗎？”
他甚至拿出了一把刀，輕輕遞給江浸月︰“你來殺我啊。”
江浸月毫不猶豫地，将刀遞進他的胸口。
腦子裏的蟲子，絲毫沒有阻礙他。
江浸月有些驚訝，但很快冷靜了下來，他手腕輕輕一轉，将刀刃造成了創傷進一步擴大。
然後把刀拔了出來。
鮮血如注。
夜莺低頭看了看胸口的血洞，漸漸喘不上氣，他低低地笑了兩聲︰“你對我，真是毫不留情……”
當初，在那個冰冷的雪地中，有一只溫暖的手，把他拉起來，帶進了七星島。
現在，他用同一只手，殺了他。
“我是最後一個能操控蟲子的人呢。”夜莺靠着樹幹，緩緩滑落在地，他任由那些血流下來，這讓他反而越來越輕松︰“我死了之後，你腦中的蟲子再也沒有人可以控制。它們會逐漸恢複本能，毀滅你身邊的一切。你還想見江小舟嗎？不可能了……燕月，你永遠不能再見他，否則你會控制不住殺了他。”
“哈哈……燕月，你就這樣逃吧。”他低咳起來，血沫飛濺，即使這樣也暢快地笑着︰“你就……咳咳、這樣永遠地逃吧……咳咳……”
江浸月蹲下身來，捂住他的胸口，低聲說︰“控制蟲子的方法是什麽？”
“我不會……咳咳……告訴你的。”
江浸月的手按在他的傷口上，輕輕撕開他的血肉，看着夜莺極度痛苦的表情，他繼續問道︰“告訴我，控制蟲子的方法。”
夜莺說的沒錯，他從來沒有忘記過燕月所做的事，包括那些下作的，殘忍的，令人恐懼的手段。
“咱們兩個……咳咳、知根知底的，你何必呢。”
“我可以救你。”
“你看我像是、咳咳、想活的樣子嗎。”夜莺拉住他的手，狠狠地按下去。
江浸月觸碰到了一個溫熱的，柔軟的，碎裂的心髒，就在他的指尖。
“我在地獄等你，燕月。”
夜莺死了。
江浸月收回了手，随後用黑袍把手擦幹淨。
失去了控制的人，蟲子開始活躍，它們在發出命令。
殺戮。
殺掉一切看見的敵人。
他要離開這裏，離問道宗越遠越好。
江浸月奔跑着，他只想朝着與問道宗相反的方向走，并且一直與蟲子對抗。
他腦海中剩下的蟲子應該不多，或者只有最後一條，當初的漏網之魚，奉夜莺的命令，一直沉睡在腦子裏。
正因為如此，江浸月對自己的身體還有一些控制力。
他要去哪裏？
江浸月不知道。
他只是茫然地跑着，躲避着任何人族的氣息。他跑了很久很久，周圍的景色一再變幻，他甚至對時間的概念都模糊了。
心裏無數次地說，回去找哥哥吧，他一定能幫我的。
想回問道宗。
想回到哥哥身邊。
但江浸月知道，這一切都是蟲子的蠱惑。
他不能回去。
他要離哥哥越遠越好。
他這一生，都不該再回去了。
這一路上，江浸月甚至遇到了魔族軍隊。
魔族對蟲子來說同樣是威脅，它控制着江浸月，為他提供了更強大的力量，以一人之力把魔族殺光。
他繼續逃跑，甚至想穿過乾元大陸。
腦海之中，不斷有人在說︰“我們該回問道宗了。”
“小月，我帶你回家。”
“小月，別走……”
江浸月越發對腦海中的蟲子感到厭惡。
它憑什麽窺視他的記憶！
它憑什麽利用他的記憶！
他偶爾會自殘，把腦袋狠狠撞到石頭上，然而蟲子卻發出嘲笑的信息，當他真正要自殺的時候，蟲子便出手控制他。
于是，兩儀劍宗的人，見到的就是一個渾身血痂，傷痕累累，狼狽至極的散修。
他手裏拿着一把刀，但那是一把普通的刀，刀上有血，混着夜莺，魔族和他自己的血。
“你是誰？！”看守的門人說︰“速速離去！”
江浸月迷茫地看着看門人，又擡頭看向了山門，和後面的山峰。
“哼，哪裏來的傻子，髒了兩儀劍宗的地！”看門人說話間，竟然持劍攻了上來，劍花一抖，比了個花裏胡哨且毫無威脅的劍招。
江浸月随手撥開，将他推到一邊，喃喃道︰“兩儀劍宗……”
“喂，你想幹什麽？！”看門人知道自己不是對手，連忙拿出一塊令牌，發出求救︰“有人擅闖兩儀劍宗——”
江浸月偏頭問看門人︰“兩儀劍宗現在的宗主是誰？”
看門人梗着脖子說︰“豈能直呼宗主名諱！你等着，很快就有長老來收拾你了！”
“是鄧浩初嗎？”
看門人忍不住道︰“鄧門主已經死了，現在的宗主是應門主。”
“應古？”
“是……你怎麽知道？”
鄧浩初是當初的大長老，應古是二長老。
他們二人，當初背叛了兩儀劍宗，逼死了他爹江長閣，如今輪流當宗主，倒是當的風生水起。
“正好我哥沒空找你們……”江浸月拍暈那個看門人，走上山門。
他粗暴地破壞了兩儀劍宗的守山大陣——小時候，他覺得守山大陣非常厲害，保護着兩儀劍宗，而眼前的山路是那麽的漫長而坎坷，仿佛一輩子都登不上去。
但現在，守山大陣在他手中脆弱不堪，一破即碎。
江浸月本身就很強，有了蟲子的融合，實力更上一層樓。
他慢慢踏上了山路，前來阻攔他的兩儀劍宗弟子，全被他一招擊殺。
寶靈州是個剛開辟的小地方，這裏的實力要遠遜于他遇到過的那些天之驕子。江浸月如狼入羊群，他意興闌珊，那些弟子的血順着臺階流下去，每一個臺階，都是屍體。
他大肆屠殺的消息很快傳到應古的耳中，應古連忙從房中趕來，正巧江浸月踏上了最後一層臺階。
兩儀劍宗，除了人變了，其他都沒有什麽變化啊。
應古如臨大敵，以他的實力，根本無法看出江浸月的修為︰“你是誰？！膽敢闖我兩儀劍宗！”
他的視線掃過那些慘死的弟子，厲聲問道︰“你可知兩儀劍宗背後是什麽人？！”
他知道自己打不過，幹脆直接把底牌掏出來。
江浸月擡眼︰“什麽人？”
蟲子不斷在催促他，殺了這個人，殺了所有人。
“白玉十二樓！”應古驕傲地說道，雖然如今白玉十二樓逐漸式微，但寶靈州的人，還是對它有一種天然的恐懼和向往。
他能攀上白玉十二樓的關系，這讓應古十分得意，正因為這層關系，他才能有恃無恐。
“白玉十二樓？”江浸月嗤笑一聲，順手又殺了一個弟子。
周圍的弟子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你瘋了！”應古驚恐地喊道。
“你怎麽知道我沒瘋呢？”江浸月慢慢走過來，應古不斷後退，江浸月卻掠過他，走到一處寒潭邊上，低頭照了照水面。
“這個水潭的水比以前淺了。”不過也有可能是他以前太小，所以覺得水潭很深的原因，江浸月看着水中那個滿臉污泥和血痂的人，自嘲道︰“确實很狼狽啊。”
應古只想逃跑。
他覺得這是個瘋子。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江浸月回頭問他。
應古想要辨認，卻無法從那張臉上看出任何信息。
江浸月笑了一下︰“算了，很少有人能死得明白的。”
他平平地遞出一刀，應古想要逃跑，卻發現刀已經刺穿了他的胸口。對方的實力，殺他如踩死一只螞蟻。
這把刀上，又沾了他的血。
應古倒在地上，在衆目睽睽之下死了。
江浸月收回刀，對周圍驚慌恐懼的弟子們說︰“想逃命的就跑快點。”
“我喜歡殺人。”
“告訴其他人，永遠不要來這裏。”
弟子們頓時作鳥獸散。
江浸月哂笑一聲，他慢悠悠地繼續走，看到了小時候最喜歡去的儲青閣，看到了以前居住過的院子，寶靈林海一如既往地茂密寂靜，當風吹過的時候，樹海泛起波瀾，如海上的波濤。
他還登上了淩雲峰的論劍臺，論劍臺上的小亭也還在，甚至還幸存着幾只肉質肥美的紫英鹳。
江浸月坐在小亭中，四周的輕紗早已經布滿了灰塵，垂落在地上，飄不起來。
紫英鹳發出肥鳥該有的聲音，江浸月将刀扔過去，頓時安靜下來。
天色漸黑，活着的弟子都跑了，兩儀劍宗內只剩下了屍體和江浸月。
還有紫英鹳。
他把那只紫英鹳的屍體撿起來，拔了毛，依舊是記憶中的肥美。看來沒有人喂養的情況下，它們也活得很好。
江浸月生了火，坐在亭子裏烤鳥肉吃，他回憶着哥哥的手法，翻來覆去地均勻火力，很快，一整只紫英鹳就散發出了獨有的烤肉的香味。
他撕下大腿肉放到一邊，然後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
——呸！
太難吃了。
難吃得讓人想哭。
作者有話要說︰
斷腸人，在天涯。
江浸月以後就一直把自己囚禁在兩儀劍宗了，直到小舟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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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這人很複雜的，他喜歡七星島，也喜歡燕月，還喜歡江小舟。
然而燕月和江小舟毀了七星島，他很痛苦，燕月這種和他一樣肮髒的人卻和江小舟能在一起，他更痛苦。
他覺得燕月不配。
他覺得自己也不配。
所以他選擇毀了三個人，燕月，江小舟和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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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人嗎，追到這裏的不會只剩盜文網站了吧QAQ
好冷落啊，唉_(:」∠)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