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百裏鳳站在雙頭鳳上，一邊護着窮折枝的身體，一邊指揮着整場的戰鬥。
魔君奚已經死了，勝利的天平開始向人族傾斜。
他的視線，也總是移到江小舟身上。
劍氣縱橫。
江小舟手裏拿着的，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劍而已，然而就是這把普通的劍，在他手中卻吞吐着劍氣，揮舞之間，能聽到割裂空間的尖嘯聲。
而青雀的武器是一把青色小劍，一寸短一寸險，他用招愛走偏鋒，五枚青子環繞着劍身，如野獸露出獠牙。
他們兩人的戰鬥，如同一條敏捷的蛟龍在與深沉而洶湧的海浪搏鬥。
不論兩人的立場，這至少是一場精彩絕倫的對決。
青色小劍與普通的劍相互壓制，而五枚青子游蕩在藍色的劍氣之中，青藍相交，在雨中竟然呈現出一種絢麗而令人着迷的色彩。
江小舟以劍作戰，如同用手指輕撥雨水一般，雨水懸于劍上，而後連成一線，向青雀攻去。
到處都是劍，到處都是劍氣。
江小舟似乎不需要張開領域，也能使這片天地遵從他的規則。
可怕的威壓……
青雀咬牙前進了一步，他仰起頭，任由劍氣穿透他的身體，五枚青子并作一劍，摩西分海般撕破了幽藍色的劍氣之海，朝江小舟襲去。
青雀催動着五枚青子。
五枚青子在離江小舟眉心一寸之處，仿佛遇到了巨大的阻礙，顫抖之後，飄散如煙。
江小舟側身而立，鐵劍向下斜切。
一道筆直而簡單的弧線。
青雀感覺自己被海浪吞沒了。
我死了的話，青瑤怎麽辦。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從很小的時候，如果不分給她食物的話，她就活不下去。
如果不幫她打發那些流氓的話，她就會被欺負。
如果不喂給她長生丹的話，她很快就會死。
就是這樣的青瑤。
廢物。
累贅。
沒用。
離開我就活不下去的妹妹。
青雀向前走了兩步，倒在地上，雙眼注視着江小舟，他的身體被攔腰斬斷，眼裏卻是嘲弄的神色。
他在嘲笑誰。
是江小舟，還是他自己。
江小舟無意追究，他揮劍而起，就要斬斷青雀的亡魂，卻聽到了從雨幕中傳來的琴聲。
琴聲并不成調，只是幾個簡單的音節而已，然而戰場之中的所有人，都忽然感到了一陣眩暈，他們的動作變緩，靈力凝滞，實力大減。
江小舟猛地一滞，他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琴聲，而且，不是第一次在雨中聽到琴聲。
他的記憶猛地被拉回到很久之前的上古戰場，他們的戰鬥，總是伴随着陣樂師的琴聲。
“青瑟瑟……”江小舟回想起這個名字。
然而并不是青瑟瑟，一個嬌弱窈窕的身影從雨幕中沖出來，能看得出來她并不擅長戰鬥，行動間也頗為笨拙。
她懷中抱着一把琴，琴聲就是從她手中撥弄出來的。
青瑤。
她往日總是戴着面紗，跟在青雀身後，默然不語。所有見過她的人都在揣測面紗背後的容顏，這一次，風雨刮走了她的面紗，青瑤終于露出了面容。
她看上去有些狼狽，泥土和血液濺在她的衣裙上，她拼命跑過來，然後直接跪在江小舟面前。
青瑤揚起臉，風雨肆意地吹拂她的皮膚，渾身又髒又濕，她并不會用靈力隔絕雨水，因此狼狽極了。
“宗主大人……”青瑤跪在地上，對他說︰“請你放過他吧。”
與此同時，她的手指還按在琴弦之上，如果江小舟不答應，也不過是魚死網破罷了。
但她不想走到這一步，李小可經常和她講江小舟的事，她不想和李小可的小舟哥戰鬥。
“青瑤。”江小舟怔怔地看着她︰“你叫青瑤？”
“是。”
“你知道陣樂師嗎？”
青瑤的眼楮猛地一顫，她知道陣樂師，她本來以為這個世界只有她一個陣樂師。
“我就是陣樂師。”青瑤垂下頭，露出颀長而白皙的脖頸，雨水打濕了她的黑發，顯出一種淩厲而獨立的美麗︰“宗主大人，請放過他吧，他已經死了。我會帶走他的亡魂，他什麽都不記得的，從此，他和白玉十二樓不會有任何瓜葛。”
她一字一句地說出來，身體因為冰涼的雨水而瑟瑟發抖。
江小舟垂眼看着她，青雀這樣的人，也會有人為他求情啊。
“你帶他走吧。”江小舟退後一步，看着青瑤撥弄琴弦，拘住了青雀的亡魂，随後轉身離開。
亡魂被拘入琴中，江浸月靠近江小舟，低聲問︰“真的要放走他嗎？”
江小舟阖上雙眼︰“他已經死過一次了，就這樣吧。”
“哥，你為什麽總是這麽心慈手軟。”江浸月皺眉︰“他剛才想殺你！”
江小舟輕聲說︰“他剛才殺不了我，以後也殺不了我。”
“那我殺不殺得了你。”一個聲音，穿越戰場，落到每個人耳中。
百裏鳳猛地擡頭，雙頭鳳發出凄厲的叫聲。
不管是人族還是魔族，都被巨大的威壓所懾，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
青瑤臉色變了幾變，手指按在弦上，卻無法發出聲音來。
在衆人恐懼的視線之中，一個身影慢慢出現，他有着一張堪稱漂亮的面容，穿着玄色長袍，然而沒有人敢擡頭注視他。
“聞人無期。”江小舟念出這個無人敢直呼的名字。
“我讨厭你叫我這個名字。”聞人無期對他露出充滿惡意的笑容，仿佛江小舟于他只是蝼蟻，還是他不喜歡的蝼蟻。
他正準備殺死這只蝼蟻。
江小舟點點頭︰“看來你知道秦道長的事了。”
“黃赫離開的時候，我就什麽都知道了。等我飛升到了仙界的時候，我會告訴他，他等的人已經死了。”聞人無期看着他，說︰“所以你必須死，知道嗎？不止是你，你身邊所有人，都會為你陪葬。”
風雨凝滞。
這片空間因為一句話而凝固了。
江小舟揮劍而上，聞人無期輕描淡寫推出一掌，無聲無息，江小舟卻如同狂風中的落葉一般被推回來了。
他吐出一口血。
呼吸的時候，喉嚨能感受到刀割一般的寒意，這說明內髒在一個照面就被絞碎了，聞人無期不愧是渡劫期第一人，他們之間的實力，堪稱天差地別。
即使這樣，也要戰鬥。
江浸月靠近，扶住了江小舟，他關切地問︰“哥，你沒事吧？”
“我沒……”
噗呲。
利刃穿過身體是什麽聲音，江小舟聽過很多遍了。
利刃穿過自己的身體，他也感受過很多次了。
但從來沒有一把刀，是來自背後的。
斷腸人的劍尖從腹部穿過去，銀色的劍身沾滿了鮮紅的血液，滴落下來，在土壤中暈出一朵血紅色的花。
江小舟轉頭看去，江浸月離他很近，一只手還扶着他。
“小月……”
這個稱呼讓江浸月劇烈地抖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和斷腸人，腦中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過。
“是……”
他的臉色劇烈變幻着，呈現出一種痛苦而掙紮的神色。
“小月……”江小舟捂住傷口，拉住他。
江浸月的臉上突然出現一條凸起來的紋路，随後紋路不斷前進蜿蜒變化，仿佛有一條蟲子在他腦內爬行一樣。
而江浸月的眼神，也在怨恨和痛苦中掙紮。
“蟲子……”江浸月後退了兩步。
他恐懼地看着江小舟的傷口，這是他做的嗎……
“別怕，沒事的。”江小舟伸手去拉他，江浸月恐懼極了，他又後退了兩步，離江小舟越來越遠。
蟲子還在。
控制蟲子的人還在。
他必須離哥哥遠一些。
否則會傷害他。
“別走。”江小舟頭上冒出冷汗，劇烈地疼痛讓他不得不彎下腰︰“小月，別走，沒事的……”
“真的沒事……”
“你別走……”
一把劍從天而降，朝江浸月襲去。
江浸月又害怕又痛苦，還一直在和蟲子争奪着身體控制權，完全無力躲避這把劍，江小舟咬牙撞上去，長劍的勢頭一偏，他也被一個人抱住了。
“周岐……”
江浸月眼神複雜地看着重傷的哥哥，轉身逃跑了。
周岐提起劍，充滿殺意地看着江浸月。
“別傷他！”江小舟無力地按下他的手，一直壓抑的感情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來，他雙眼不斷湧出淚水，看向江浸月離開的方向。
“讓他走。”
“讓他走吧……”
江浸月聽不見哥哥的聲音，他在恐懼中不斷逃跑着，他感受到那熟悉的痛苦，當蟲子在腦中活躍的時候，那種痛入骨髓，令人遍體生寒的痛苦。
當他回想起将斷腸人刺入哥哥肺腑的時候，那種手感令他頭皮發麻，渾身戰栗，惡心地想吐。他第一次發現殺人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他忽然想去死，然而蟲子強烈的求生欲在腦海中與他對峙，江浸月身上一陣冷一陣熱，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當他遠離戰場，進入了一片密林之後，他扶着樹幹，忍不住吐了出來。
他幾乎想把自己的喉舌和內髒，所有的血和器官一起吐出來，傷害了哥哥這件事殘忍地撕裂了他一直以來虛假的幸福畫面，腦子裏還有蟲子的人，怎麽配回到家人身邊，怎麽配擁有這麽長時間令人着迷的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我也不知道正文以後會不會寫出來，先寫在這裏好了！
青瑤後來拜托烏木道人做了一個黃雀的傀儡，把青雀的亡魂裝進去了，放在籠子裏，一直帶在身邊。
實際上不是青瑤離不開青雀，而是青雀離不開青瑤，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這就是青雀名字的來源——籠中之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