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
周日這天天氣不錯，外面明媚的陽光打進來，在小賣部的牆上投下一塊塊分割開來的亮塊。
店裏人不多，小賣部有大概兩個空間組成，外面一個不大的，中間有一面牆，牆中間處是門，進去還有各種物品，而牆左側角落則是收銀臺，一張桌子，下面有隔板，像縮小的酒吧前臺，把人圍進去，下面則是空的。
簡瑜就坐在亮光前的收銀臺處，擡頭看着塵埃在光束中飛舞，丁達爾效應下，每一粒塵埃都似乎擁有了炙熱而絢爛的生命，她看着看着，不自覺地伸手，仿佛握住了光，然後嘴角小幅度地上揚，閉着眼感受明媚祥和。
這樣看去，那個平時冷冰冰沒什麽表情的小姑娘此時仿佛也被注入了生命力，每一根發絲在微風中輕輕飛揚，白皙的皮膚被暖暖的光添上了一分明豔動人的顏色。
不過下一秒，這幅溫柔寧靜的畫面就被慌不擇路闖進來的趙宇琛打破了——
趙宇琛四肢不協調地飛進來的時候，似乎也看見簡瑜愣得停了一下，但來不及多想，匆匆回頭看了一眼，簡瑜看他那副樣子，耳朵一動，異常敏感地聽到了門外還有些遠的腳步聲，明顯不止一個人。
小賣部在拐角處，門朝南，聽聲音，人馬上就要拐過來了。
“快，救我！”
……
“嘭”，幾個渾身肌肉，一看面相就不是什麽好人的大漢一把撩開門簾，擁了進來。
簡瑜正打着電話，臉色平靜，好像和家人聊天一樣。
為首的刀疤男氣勢洶洶地走到收銀臺處，大手一拍，桌子都被震得動了起來。
剩下幾個人也朝裏面走去，看架勢是在找人，見面還有幾個買筆的客人，他們也不敢鬧出太大動靜。
看刀疤男過來，簡瑜露出一個标準的笑容，把手機屏幕沖下，放在桌子上。
“您好，我們家是同實街這塊兒貨最全的小賣部，您買點什麽？”
“丫頭，我不買東西，我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小白臉，長着胡子，穿着一個黑皮衣的剛才過來？”
簡瑜明顯地看到刀疤男臉上還有點腫，
“黑皮衣，長胡子？我想想，哦，對，我這記性，剛買了把水果刀出去，走的時候還說什麽去旁邊廢鋼鐵廠大門那兒找人，哎，你們這，我家有創可貼和碘伏啥的，你們要不要買點？”
刀疤男還真的買了，估計幾個人都多少帶點傷。簡瑜一臉無辜疑惑地正要結賬，結果刀疤男又頓了一下，說道：
“我也要買水果刀。”
幾人買了水果刀，本急匆匆地打算走了。
突然刀疤男聽到櫃臺下有什麽聲音，猛地轉身——
簡瑜的拐杖倒了……
同時簡瑜的腳也換了姿勢，露出的腳上因為包着白胖蘿蔔似的固定繃帶，正好将露出的一點桌下空間給檔得嚴嚴實實。
某人差點發出聲音，幸好簡瑜碰翻拐杖給蓋過去了。
但好像，不小心踢到某人了。
刀疤男瞅到簡瑜露出來的打着厚繃帶的腳，又瞪了眼簡瑜。
但是簡瑜面上表情太冷淡涼漠了，甚至還有點凍到人，一副不好惹的模樣，刀疤男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感覺，反正他着急找那小子，也懶得耽擱，轉身帶着那夥人走了。
人都走了，簡瑜才把手機翻過面來，冷眼看着上面的號碼。
碩大三個數字：110。
然後她朝後移移凳子，非常鎮定低頭地看着桌子下面相當不容易縮成一團的趙宇琛，那張臉在三秒後徹底繃不住，捂着嘴克制地笑起來。
“What happened？”
“還笑，這張帥臉差點沒了。”
趙宇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長腿長手相當艱難地出來，因為他蹲麻了……
等他看見桌子上的手機，相當贊賞地扭頭給簡瑜比了個大拇指，還有一只手正扶着腰，看起來不太舒服。
簡瑜剛想笑，盯着手機突然笑不出來了。
腦海裏飄過月黑風高夜的一句話：
“我手機壞了。”
……
笨蛋！
簡瑜抛開這個想法，看着他身上灰了吧唧的，甚至袖子那兒都被扯開一段，還給蹭破了，看到血淋淋的一大片被蹦起皮的傷口，她先是覺得有點犯暈，但還是皺着眉緊盯着，想想剛才幾個人的狼狽模樣，不用再問也明白了。
看着趙宇琛一瘸一拐還強裝無事想要正常行走去拿碘伏，簡瑜猜應該是剛才打鬥和躲藏腿麻一起導致的，提醒道：
“我拐杖在這兒要不要？”
“去你的，我身體狀況良好着呢！”
真是煮熟的鴨子，只剩嘴硬。
簡瑜也沒想到這貨能這麽地痞流氓似的樣子，一時錯愕，但還是無奈地笑着說道：
“趙老師你小心點，就在旁邊支架那兒，對，對……”
等趙宇琛拿好東西往回走，簡瑜确認自己是非常低聲地說的：
“有點好笑，兩個人湊不出一雙完整的腿……”
結果被趙宇琛給聽到了！！
簡瑜一擡頭，正巧撞上趙宇琛又慘又好笑的黑臉。
她只好尴尬地笑笑，妄圖以更尴尬的笑容來緩解尴尬。
落到趙宇琛眼裏，他看着那個憨憨的笑容，一時間想起了小白狗不黑，蠢萌蠢萌又蠻招人稀罕的。
簡瑜這麽一個冷凍小魚，笑起來竟然完全就是一副明媚青春，天真燦爛的樣子，有那麽一瞬，甚至比窗外的驕陽還灼人。
都是笨小孩，還挺可愛……
這邊簡瑜正盯着趙宇琛的臉假裝不經意地樣子，不過她突然想到什麽，停滞了幾秒還是朝那邊問道：
“是，那些是什麽人啊？”
趙宇琛壓根沒怎麽看傷口，搓了把臉，回頭看着簡瑜，淡然說道：
“不認識，可能看我長得比他們帥嫉妒了吧……”
“……”
簡瑜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回了句：
“大概是，或許吧，也可能……”
然而她心下早就有答案了，趙宇琛雖然看着挺像沒事就出去打兩架的人，但是最近，至少他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段時間裏，應該沒惹什麽事，非要說的話，就是紅毛了。
想到這兒，簡瑜心裏有點不好受。
等給他簡單處理的時候，也明顯因着某自責而相當認真，小心翼翼的。
“上次你幫我上藥，這次我幫你，挺好。”
趙宇琛面上憨憨一笑，卻很敏感地捕捉到了話裏的意思。
看來是沒糊弄成功……
簡瑜拿棉簽蹭過皮膚的時候，趙宇琛最先感受到的竟然是癢癢的，而後才是刺痛感。
他不經意間擡眼看了下眼前的人，在視線快要交彙的一瞬，低頭錯開了。
趙宇琛眼底泛着不知名的情緒。
“額，德語學得怎麽樣了？”
“啊？怎麽還突擊檢查呢？”
趙宇琛一臉認真，但其實，他只是随便想找個話題轉移注意力罷了。
簡瑜雖是這麽說着，但卻很乖地說了些句子，她剛把字母語音部分學完，高一學業還不是很繁重，再忙也比高三要好些，靠着每天早起抽一點時間出來，這個速度還算可以，小舌音也發得不錯。
她覺得很好，有精力可以多學點，學習效率高的話，其實根本不會對成績有什麽威脅，甚至對于成績還有一定提高作用。
“嗯，Guten Morgen！Wie geht es——”（早上好，How are ——）
簡瑜頓了一下，擡起眼眸，那雙墨黑色的瞳孔在陽光下仿佛罩上了一層冰晶殼，純潔又閃閃發亮，配上幹淨的面龐，她猶豫了下，最後只是說出一個：
“Wie geht es Ihnen”（您怎麽樣？）
“Nicht Schlecht. Danke！”（還不錯。謝謝！）
簡瑜咬着下嘴唇，眼睛存疑，低頭看向那一大片還在滲血的皮肉，心想：“這傷口也叫還行？公式化回答嗎？”
于是她繼續說道：
“Wirklich？”（真的？）
趙宇琛笑着，并沒有完全回答，卻這樣說：
“Ja.Aber…”（嗯，但是……）
簡瑜聽着這個聲音總是不自覺地耳朵發癢，低沉磁性卻偏偏帶着少年感。
她看着對方，有些不解。
“下次可以用Wie geht’s.”
（Wie geht’s. =Wie geht es Ihnen. 或Wie geht es dir.您和你的區別，前者比較尊敬，後者關系親近熟悉多使用）
剩餘的話他沒有說。
簡瑜瞬間就反應出來兩者間微妙的區別，她本就知道，卻不明白趙宇琛為什麽要這樣提醒。就這樣，她一瞬間被炸懵在原地，連手上的動作都停止了。
不過很快，她勉強裝出鎮定，可心亂了，就再難冷靜說話了。
沉默，卻勝沉默。
很多年後，簡瑜希望自己在那些時光裏能再自信一些，再堅定一點，一剎那所閃過的念頭，或許本就是真。
但那時，她只是自嘲，告訴自己，是她想多了，自己想的都是些什麽普信女行為？
好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