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臨近除夕,北城一連下了幾場大雪,沿街枝頭上除了積壓着的冬色,還鋪陳着喜慶的紅燈籠。
梁殊無暇欣賞。
公司安排的課,她一直上到除夕前一夜才結束。
連軸轉了半個月,她回了桔園倒頭就睡,等聽見樓上鄰居家的孩子都回來,踢踢踏踏地上樓,才終于悠悠轉醒。
梁殊眯着眼看時間。
已經十點了?
她撐着困意坐起來,下一秒頭沉沉地又栽了回去。
再睡會,再睡五分鐘。
不行,中午約了趙闖,不能睡過頭。
睡五分鐘不會過頭的。
可下午還要開車回槐江吃年夜飯。
梁殊人還沒醒,腦袋裏糾結的兩個小人就開始打架了。
最後她終于還是掙紮着爬了起來。
和趙闖約好在市中心的咖啡館見面,她緊趕慢趕,終于在十二點之前到了。
趙闖和梁殊已經快一年沒見了,梁殊扣着帽子圍着厚實的圍脖,他還沒認出梁殊。
梁殊點了杯熱美式後看向他:“等很久了嗎?”
準備好被搭讪的趙闖已經擺好了姿勢。
等梁殊摘下圍脖,他慌亂地正了正身子,表情有些驚訝:“小殊姐?”
梁殊整理着被掀亂的頭發,疑惑地看着趙闖:“還約了別人。”
“沒、沒。”趙闖戰術性喝了口咖啡。
他這麽多年被搭讪的習慣了,看着陌生的女人坐在他邊上,他就應激,但這種自戀未果的事怎麽好說出口。
他尴尬地笑,本來一張精致的混血臉,這會兒帶上了一些憨憨的氣息。
梁殊很久沒見趙闖,以為是孩子長大了人變得腼腆了。
也沒多想。
梁殊:“不是說帶了明信片給我?”
趙闖:“哦哦,對,一共有兩張,一張是我的,一張是小馬哥讓我帶給你的。”
趙闖翻出來後遞給了梁殊,忍不住遺憾:“小殊姐,你上次沒跟我們出去玩真的太可惜了,下次小馬哥組織大家去非洲探險,據說更刺激,小殊姐你到時候一定要來;不過具體的時間還沒定,等定下來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梁殊難得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看趙闖像是看活寶。
“弟弟,你忘了當初是誰拉你進群的。”
“啊。”趙闖恍然:“你太久沒和大家一起出去玩,我差點忘了你也在群裏。”
梁殊翻看了兩眼明信片後收回到包裏,然後把自己從家裏拿過來的年貨遞給了趙闖一盒。
“裏面是北城特産腌臘肉,給你帶了一盒嘗嘗,我呆一會兒下午就要會槐江,你怎麽突然來北城了,回來過年的?”
趙闖父母都在國外,但梁殊記得他祖父是北城人。
趙闖聞言苦笑:“我本來想回國躲一陣的,我爸媽逼我和他們朋友的女兒結婚,結果去了我祖父那才知道他老人家趕時髦和朋友出去旅游了,小殊姐,你那裏有沒有什麽好去處啊?讓我能躲一陣就成,我什麽活都能幹,我不想英年早婚啊喂。”
梁殊想了想:“要不你下午跟我回槐江過年?不過我回去也只呆個幾天。”
“就幾天啊?”趙闖對過年沒什麽興趣,他就想找個地方多躲上一陣子,越偏僻越好,不然他爸媽神通廣大的,肯定能找到他。
趙闖:“還有別的地方嗎?”
“或者……我在北城有一處動物救助站,你去幫我照顧一陣小動物,我可以付你薪水,供吃供住。”
“動物救助站?”趙闖的眼睛明顯亮了。
梁殊:“嗯,有一些流浪貓流浪狗,還有鹦鹉、兔子、小羊和幾只小鴨子。”
趙闖幾乎沒有猶豫:“去,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梁殊看着趙闖臉上一臉興奮的樣子,急起來還飙起了兩句英文,無奈地搖頭。
看樣子以為他成熟穩重都是自己的錯覺。
“行,我現在帶你……”
大衣口袋裏震動的手機打斷了梁殊的話:“稍等,我接個電話。”
梁殊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來電皺了皺眉頭。
樓醒?
她宴會那天留了他的號碼,但兩個人從沒聯系過。
梁殊接起電話還沒等問他怎麽突然打電話給自己。
就聽見樓醒急促的說話聲:“梁殊姐,我哥出車禍了,我現在人在外地,你能幫我過去看看嗎?”
“哪家醫院?”
梁殊神色沒變,而握着手機的手卻不自覺地抖了抖。
樓醒報了一串地址,梁殊挂了電話也迅速給趙闖報了一串地址。
她來不及多解釋,只說:“弟弟,我臨時有急事,你照着我說的地址打車過去,找王念,就說我讓你去的,她會給你安排。”
趙闖少見梁殊這麽緊張的神情,也意識到梁殊是遇到了麻煩事。
沒顧得上說別的,只是點頭。
等隔着玻璃窗看見梁殊驅車離開,趙闖才後知後覺,今天最重要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問。
看樣子小馬哥交代的事情只能下次找機會再問了。
——
而此時的梁殊已經沒有心情管別的了,她一路飙車到醫院,中途電話響了兩次也沒來得及接。
雪天路滑,梁殊剛開到醫院門口就看見前面又發生了九車連撞,人都是頭破血流從車裏拉出來的,她心頭一凜,動作又快了不少。
梁殊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樓宴之的助理嚴江,看樣子是特意在這裏等自己的。
外面仍然在飄着大雪,梁殊停了車就一路跑過來,圍脖松松垮垮地挂着,頭發上白花花地落了一片也沒來得及清理。
看着有些狼狽。
但此時她也管不了那麽多了,見了嚴江開口就問:“你們樓總呢?他怎麽樣了?”
“被院裏安排在樓上觀察室了,事故挺嚴重的,樓總整個手臂都打上了石膏,身上也有擦傷,家裏醫療團隊已經往這邊趕了,但估計還要一會兒才能到。”
“那司機呢?”
嚴江吞吞吐吐,最後說了句:“沒有司機……”
“去飙車了?”梁殊皺眉。
嚴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賽車,場地除雪沒做好,不然以樓總的技術也不會出事。”
嚴江見梁殊的臉色明顯黑了,果斷閉嘴不再多說。
梁殊:“帶我上去看看。”
“好。”
觀察室就在二樓,醫院裏人滿為患,給樓宴之的是一處狹小的單人間,隔着病房的玻璃窗,梁殊難得看到了有些虛弱的樓宴之。
他此時的模樣與往日大相徑庭。
身上的衣服扯碎了幾道小口子,手臂已經被石膏包裹的像粽子,額頭上隐約也能看到紅腫,靠在簡陋的病床上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梁殊推門進去的時候他也沒擡頭。
“家庭醫生什麽時候到,今晚不回老宅,直接回城南別院。”
嚴江有些為難:“可是老宅那邊剛電話催了讓您過去……說、說只傷了胳膊又不是不能走。”
樓宴之猛地擡頭,眼底滿是戾氣。
卻意外地看見站在嚴江旁邊的梁殊。
樓宴之眼中暗色漸漸褪去:“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樓大少爺是怎麽賽車把手賽斷的。”梁殊沒好氣地說着,人已經走到病床前檢查樓宴之的傷口了。
說他是少爺。
樓宴之接着就一副少爺的樣子靠在那裏。
“沒回槐江?”
“排課排到昨天半夜,也要有時間能回才行。”
她不信裴敏安排的那些課沒有樓宴之授意。
老師人都去新疆旅游了,被臨時叫了回來,除了樓宴之,她想不出別人能幹這種事。
樓宴之:“阿姨放假回老家了,嚴江晚上飛機回雲臺,你今晚和我回城南?”
“好啊,照顧人我在行,不過樓少爺準備花多少錢雇我?我現在出場費可是不少,還耽誤我回家過年,怎麽也要再來一筆補償款才行。”
樓宴之倒是豪氣:“随你開價。”
樓宴之的大概情況嚴江剛剛一路上都和她說了,連和家裏鬧不和這種隐晦的事都提了一句,有賣慘的嫌疑,但話裏話外都是希望她今天能留下。
她本也沒打算留他自己在城南自生自滅,但有随意開價的機會,她哪裏會錯過。
梁殊:“一個月假期,我沒進組的其餘時間随意兌現。”
樓宴之:“成交。”
三個小時後,梁殊陪着樓宴之回了城南別院。
等到了地方,梁殊也沒消停,嚴江急着走,還沒處理好的事情就丢給了她,她好不容易抽出時間給福利院那邊打了電話說今天自己不回去了,這邊賽車場地老板的電話又接了進來。
問樓宴之差點撞翻的那輛跑車怎麽處理。
梁殊拿不定主意問樓宴之。
樓宴之不像是和她說跑車,倒像是在和她說垃圾。
只丢了兩個字給她:“扔了。”
話筒裏的老板也聽到了,磕磕巴巴地問:“真、真扔了嗎?”
梁殊無奈:“先送去修理廠吧。”
“晚上吃什麽?”
梁殊說完這句想起樓宴之在吃食上是出了名的挑剔,又補了句:“說不出什麽名堂等我做好了就不要挑,我不做第二次。”
“翡翠鮑魚、清蒸花蛤、水爆肚、牛肋排和清炒時蔬。”
樓宴之報起菜名都不猶豫,到這種時候來還講究上了做法:“牛肋排要七分熟,水爆肚火候輕一些,時蔬不吃胡蘿蔔不吃菜根只要菜葉,鮑魚用今早空運來的那些。”
樓宴之:“對了,醫生說不宜飲酒,那就喝點南瓜羹吧。”
梁殊心想,這人還真是沒什麽事,能吃能喝的。
梁殊:“阿姨是怎麽忍受你這些要求的?”
樓宴之:“高于市場價三倍的工資。”
她一時語塞,突然覺得自己的報酬要少了。
梁殊在城南別院住的時間不算少,但廚房基本沒進過。
樓宴之在的時候阿姨全勤在這邊做飯。
就她自己在的時候,她不叫外賣也是随便泡碗面吃,沒那麽講究。
雖然不常進廚房,但她會做飯手腳也麻利,忙到了傍晚,樓宴之要求的菜一樣不落的做好了,還加了兩道自己愛吃的。
菜都擺上桌,就只剩下鍋裏還煮着的餃子和爐竈上熬煮的蹄花湯。
樓宴之喜靜,但無論是剛剛叮叮當當的炒菜聲還是此刻廚房裏沸騰的開水聲,都讓他覺得很安靜,心很安靜。
他坐在餐桌上擡頭就能看見還在廚房忙着的梁殊,于是就這麽一直看她。
樓宴之看得有些投入。
梁殊走出來的時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總這麽看我做什麽。”
等想起他剛出了事故,語氣又不自覺溫柔了些:“哪裏覺得不舒服?”
她說着把切好的水果放到他跟前,伸手貼了貼他的額頭,又貼了貼自己的。
她身上松垮地系着圍裙,側面露出一小節白皙的脖頸,長發隆在身後,動作娴熟中帶着慵懶。
讓他心頭不受控制地癢了一下。
腦海中蹦出個離譜的念頭:賺再多的錢好像也沒什麽勁,不如梁殊有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