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憐
宋珺瑜垂頭，正對上了小姑娘的眼眸。
小姑娘渾身髒污看不出面容，一雙眼眸卻是黑白分明，眼睫細而茂密，像是微微顫動的蝶翼，明明處在極為不利的處境，小姑娘的眸光卻不見絲毫畏懼，眼神中甚至帶着一絲鋒利，仿若一柄寒光曜曜的利劍。
兩人對視了一眼，小姑娘匆匆垂下眼睫斂掉眸底的神色，宋珺瑜再看過去時，只能看到她下垂的宛若工筆描繪的微翹眼尾，以及眼角一顆幾不可見的小紅痣。
這模樣……
宋珺瑜有片刻的恍惚，再擡眼時，小姑娘已經攥着宋珺瑜的衣角爬了起來，她似乎還想再逃，然而後方的人已經追了上來，迅速将這方圍了起來。
領頭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畫着濃妝的婦人，婦人一靠近便喘着粗氣唾罵出聲，氣勢洶洶給了小姑娘一巴掌。
這一巴掌力道極大，本就纖弱的小姑娘被扇到了牆角，頭重重撞在牆壁上癱軟下來，在牆角縮成了一團。
宋珺瑜眼皮一跳，握住了劍柄。
“臭丫頭！還以為你是個老實啞巴，沒想到你居然敢假死逃跑！”婦人仗着人多，根本不在意一旁的宋珺瑜，冷笑着嘲諷： “你還以為你是姬家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啊？”
“我今天也不怕告訴你，就是你後娘将你賣進來的！”
“即便你告發了你後娘，有她那位在仙門修仙的哥哥罩着，你爹也不敢動你後娘一根汗毛！”
“進過我們怡紅樓，在世人眼中你早就已經不幹淨了！就算你跑回了家，你那酸腐的爹也只會将你交給家族沉塘……”
真是一顆可憐的小白菜！
宋珺瑜心中暗嘆，聽着婦人這番言語，她已經明白了事情經過。
因此，當婦人再次出手，不解氣地上前去揪小姑娘頭發時，一柄出鞘的劍搭在了婦人的手腕之上。
“你這是要多管閑事了？”
婦人看着閃着寒光的劍，手一哆嗦，瞪眼望向宋珺瑜惡狠狠開口。先前宋珺瑜站在角落裏看不清，此時宋珺瑜往前一步，看清了宋珺瑜身上的裝束之後，婦人眼神裏劃過幾分驚疑，再開口時，語氣已經和緩了很多，甚至擠出了幾分僵硬的笑。
“仙使，有話好好說！不是我要磋磨她，是這小丫頭實在太犟了！您說她一個啞巴，不好好呆在我們怡紅樓，逃出去，在這世道裏哪能活得下去？”
“我才不管她活不活得下去！”
宋珺瑜盯着婦人擠成了一團的臉，心中感慨婦人的變臉速度，面上卻是一臉不悅，往前一步繼續走到光亮處，露出衣擺上幾個明顯的血手印:“我這是新買的雲蠶衣，剛穿上沒一會便被這野丫頭抓成了這樣，既然這野丫頭是你的人，你總得給我個說法吧？”
宋珺瑜這話半真半假——雲蠶衣有隔絕刀劍之能，流光溢彩極為好看，價格昂貴，一般只有某些大門派的內門弟子才能穿上。宋珺瑜身上這一套是前些年錢長老送給她的百歲生辰禮，也不知道錢長老花了多大力氣弄來的。宋珺瑜愛惜得很，平日裏舍不得穿，只在需要充面子的時候才會穿上，看起來和新衣差不了多少。
婦人臉上的笑意一僵，上下打量一番，顯然也認出了這是雲蠶衣，又見到宋珺瑜容貌上佳，氣度不凡，對宋珺瑜的身份愈發忌憚，說話間也失去了之前的底氣，眼珠轉了轉，又陪笑道——
“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這孩子的舅舅也是紫陽盟的仙人，大家同屬仙道……”
宋珺瑜并沒有接話，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婦人，劍尖卻是慢慢上挪，對準了婦人的脖頸。
婦人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搬唇弄舌，哆嗦着安靜了下來。
雲蠶衣昂貴，有價無市，即便是紫陽盟都可能拿不出來，這次是碰上硬茬了……
“都是這死丫頭的錯，”婦人咽了咽口水，只覺脖頸的劍尖似乎刺進了肉裏：而今修仙者大多傲慢，殺人如砍瓜切菜一般簡單，婦人不敢賭命，再開口時，便順着宋珺瑜的話頭，聲音顫抖地将矛頭對準了地上的小姑娘：“要打要罵都随您，您要是不解氣，殺了她都沒幹系，就怕髒了您的劍……”
宋珺瑜狀似漫不經心看了生死未蔔的小姑娘一眼，察覺到人還有氣，心中松了口氣，面上卻仍是沉着臉一聲不吭，過了好一會兒才迎着婦人忐忑的視線冷聲開口: “直接殺了，那也太便宜這野丫頭了！”
“你們要是賠不起我的雲蠶衣，”宋珺瑜昂高下巴，用劍背拍了拍婦人的臉：“那就給我這野丫頭的身契。”
“我最近煉藥，需要一個藥人！”
婦人瞪大眼，顯然沒想到宋珺瑜會提出這個要求，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要拒絕，又忌憚脖頸上的劍，眼珠子轉了好幾圈，苦笑出聲：“您這不是難為我嗎？我要将身契給了您，到時候這孩子家裏人找來，我怎麽跟他們交代……”
“我難道不是在成全你？”
宋珺瑜一點兒也不上當，從乾坤袋拿出了寒玉針吹了吹：“這野丫頭的後娘不止将她賣給你了吧？估計還給了你別的吩咐，你既然要磋磨她，這世上難道還有比當藥人更難受的事情？”
婦人沒想到宋珺瑜會猜到背後的交易，她确實答應了要折磨這丫頭，但并沒打算聽這丫頭後娘的吩咐将人折磨死，畢竟這丫頭雖然是個啞巴，卻長了一張舉世難尋的絕色臉龐，調.教得當的話，估計以後能成為她們樓裏的頭牌，婦人舍不得讓這棵到手的搖錢樹就這麽飛走。
可讓她賠償雲蠶衣，賣了她也賠不起……
婦人猶豫不決，臉色青白交加，恰在這時，牆角奄奄一息的小丫頭似乎恢複了一些氣力，頭微微動了動，拿劍指着她的女煞星不耐煩地望過去，看不清女煞星是怎麽動作的，當她反應過來時，幾根閃着寒光的長針‘咻’的幾下紮在了那小丫頭腦袋上！
小丫頭一動不動地倒了下去！
婦人看着女煞星手中剩下的幾根針，後背發寒，目眦欲裂，感覺那幾根閃着寒光的針下一刻就要紮到她的頭上來！
搖錢樹掙了錢也要有命花，婦人當即做了決斷，擠出了一個無比讨好的笑——
“承蒙仙子看得上，這是這丫頭的福氣，我這就回去将這丫頭的身契給您……”
*
宋珺瑜也沒想到，她靠着一身衣裳裝神弄鬼成功，跟着那婦人回去怡紅樓拿好了這個叫做‘姬婵’的小可憐的身契。
拿到身契之後宋珺瑜不敢松懈，又在城中繞了幾圈躲開那婦人派過來尾随的低端修者，直到回到清平門，看到正在練劍的師妹林英，宋珺瑜才松了口氣，放下了心頭大石。
林英是個身量不高的小姑娘，臉頰圓潤，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像是個嬌慣的鄰家姑娘，宋珺瑜看到她卻格外有安全感——林英是個實打實的武癡，根骨極好，修為比宋珺瑜更高一級，已經到了築基後期即将沖刺金丹期，萬一真的有人追過來，有林英在，即便是金丹期的修者兩人也可勉力一戰。
“師妹，錢長老下山了，為了山門安危，這次你能否在門內多待一段時間？”
即便宋珺瑜載着一個鮮血淋漓的小孩回來，林英仍舊頭也不擡，一心練劍，直到宋珺瑜走到她面前詢問出聲，林英才擡頭望了過來。
“我最近看到了一種符咒，雕刻在劍上可以增快出劍速度！”看到林英眉心微皺，顯然不明白這鳥不拉屎的深山裏能有什麽危險，宋珺瑜只能繼續說道：“只要你答應在門內待上半個月，我就将符咒雕在你的劍上！”
林英不答，鼓起臉頰，一雙杏眼一動不動盯着宋珺瑜，明明面無表情，宋珺瑜卻覺得林英的眼神中充滿了控訴。
這些年來，為了避開原書中的風險節點，每次外頭起大紛争的時候，宋珺瑜都會想盡辦法将門人都留在山中，其餘人不清楚內情，被她強留了這麽多次，心中多多少少會有些看法。
想起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借口，宋珺瑜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想了想，摘下腰間的乾坤袋丢到林英手中：“我拿這乾坤袋裏的靈石擔保，若是半月後沒有成功，這一百個下品靈石就歸你了！”
清平門赤貧，這一百個下品靈石對別的門派來說是一筆微不足道的小錢，對清平門中的人來說卻是一筆極大的數目。
“我本來約好和白池下山歷練的，得先去告訴他一聲。”
林英眼神微動，抿唇收起乾坤袋，算是答應了下來。
“後山溫泉裏我剛放了藥，”林英瞥了眼宋珺瑜帶着的小姑娘，又硬邦邦開口道：“她的傷勢，至少需要泡上五日。”
“多謝師妹！”
宋珺瑜綻開一個笑，看着林英禦劍升空，手指動了動，很想像小時候那樣在林英尚有嬰兒肥的臉蛋上捏幾下，然而看着師妹一板一眼，不茍言笑的小臉，宋珺瑜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哎！其實師妹以前并不是這樣的，只不過之前宋珺瑜收了兩個天賦太逆天的徒弟，師妹受了刺激，此後便變成了這般不茍言笑、一心修煉的模樣……
宋珺瑜淺淺回顧了一下往事，嘆了口氣，又重新邁動了腳步，抱着小可憐去了後山的溫泉池。
大概是這段時間受盡了磋磨，小可憐輕得就像是一片羽毛，這溫泉池常年加藥材，對治療外傷有奇效，還能調理內息，這些年一向是為經常歷練受傷的林英備着的，如今林英呆在門內不下山，正好方便了這傷痕累累的姬婵小可憐。
宋珺瑜将小姑娘放入池子中，拔掉了插在小姑娘頭頂的寒玉針，脫掉了小姑娘身上血跡斑斑的外袍。
之前小姑娘身上血流不止，宋珺瑜便用寒玉針鎖了小姑娘流血的經脈，順道吓了吓那可惡的婦人。
縱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到小姑娘體無完膚的軀體時宋珺瑜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尤其是小姑娘脖頸處一道明顯的致命青紫勒痕，看起來尤為觸目驚心，小姑娘能在這傷勢下活下來逃脫也是一種奇跡……
宋珺瑜看了一眼便不再看，調好一旁的小傀儡，施法差遣着小傀儡上前幫小姑娘梳洗，自己背過身開始打坐。
打坐的時間過得很快，似是只過了一瞬，沒一會宋珺瑜就聽到小傀儡發出的‘哇哇’聲，宋珺瑜知道小姑娘已經泡夠了時辰，轉身望了過去，傀儡已經給小姑娘穿上了衣裳，水霧氤氲中，看清小姑娘那張明明稚嫩卻已經初現絕色的臉龐之後，宋珺瑜微微瞪大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