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音從來沒有想過,再一次見到秦冷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她站在旅游大巴的最前面,拿着話筒,腦子一片空白的講着重複過千萬遍的導游詞。
秦冷坐在倒數第四排左邊靠窗戶的位子,對重逢有過千百次的設想,獨獨沒有想過是這樣一種。在千萬人之中,她依舊是一眼便能将秦冷挑出來,可是這又怎樣呢?曾經以為地久天長的愛情,也會走到窮途末路的一天。
如果時光倒回十年,她或許還是默默坐在教室靠後排角落裏,偶爾偷偷看向那個令她好奇的人,如果時光倒回五年,她或許會立刻奔向那個人,可是時光只是現在,沒有如果。
要是早上拿出團計劃的時候,像平時一樣,多關注一下游客信息,可能發現秦冷在這個團中,導服再翻一倍她也是不會接這個團的。
可是偏偏昨天晚上三點才睡覺,早上匆匆忙忙去社裏拿計劃,除了行程,其他信息都還沒來得及跟計調核對,便要趕到火車站接團。
在熙熙攘攘的出站口,在擁擠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見了秦冷,當時便猶如五雷轟頂,偌大的火車站竟然沒有一個地方可以逃。
三年了,他們已經三年沒有見面。
沈音偷偷摸摸的收起高舉的導游旗,默默的躲到一邊,就像十年前一樣,看他一眼,都覺得自己在做賊。
她以為可以躲過去的,這座城市并不大,可有些人甚至三年兩年都不會見上一面,更何況,他原本就在千裏之外的城市。
手機響了起來,很多游客出了火車站找不到導游的時候,總會打電話,沈音一手拿着收起的導游旗,一手從背在胸前的雙肩包中掏出了手機。
“喂。”大嗓門兒也是這幾年練出來的,作為一名導游,沒有一個大嗓門兒,就相當于一個劍客,沒有一把鋒利的劍。
電話那頭頓了頓,略帶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性聲音響起,“請問,是沈導嗎?”
沈音也是一頓,這個聲音雖然沒了當年的清冽,可是她怎麽會認不出來,沈音透過人群中的縫隙看向那個熟悉的身影,心中顫顫巍巍的說道,“是。”
“我是你團裏的人,你在哪裏?”沈音看着那個人,左手握着手機,那是他的習慣,眼神十分專注的在人群中搜索。
沈音趕緊往後面角落裏挪了挪,“馬上。”
沈音迅速挂了電話,頭上的汗細細密密一層,她竟然有些害怕重逢。秦冷站在人群中有些迷惑的看了看被挂掉的手機,轉而有些焦急的在人群中搜索。
他真的是變了,輪廓越發的分明,眼神褪去了年少時的稚嫩,反而有些淩厲。
沈音緊緊握着手中的導游旗,喝了一口水,摸了一把臉上的冷汗,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冷靜一些,他對自己太了解了,剛剛接電話,雖然只是簡單的兩個字,但是秦冷應該是有所發現的,沈音終究是躲不過的。
就在沈音終于下定決心穿過擁擠的人群走過去的時候,秦冷發現了她。
他微微一愣,繼而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沈音舉着導游旗,擠了過去。
沈音站在他面前,覺得應該說點什麽,可是話在喉嚨硬是被堵着,她做不到這樣的雲淡風輕。
兩個人沉默的站在喧嚣而擁擠的出站口,最終還是秦冷開口說話了,“作為導游,你打算就讓我這樣站在出站口嗎?”
你看,秦冷就是這樣的,他穿着一身西裝,看起來衣冠楚楚,可是說起話來便漏了本性。他在別人面前總是溫和的樣子,可是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個刺猬,不刺人就不舒服。
沈音低着頭,裝作若無其事的看着自己的球鞋,“還要等人。”
就在這時,電話再次響起,沈音松了一口氣,趕緊掏出手機開始接電話,陸陸續續的接到電話,她背對着秦冷,只因為不知道該用哪種表情來面對他。
等到集合完所有人上車,沈音作為導游自然是最後一個上車,她很怕秦冷坐在前面幾排,這樣她就會緊張,會亂想,又或許腦子會一片空白,上了車發現秦冷坐在後面,這才松了第二口氣。
沈音不知道,這一路的講解自己究竟講了些什麽,只希望這一天快些過去,她應該打電話給陸小丫換團的,對就這麽辦。
打定主意,沈音的思緒這才收了回來,今天的行程是一個山水風景區,要先帶客人去吃飯,然後再進景區。平時一個小時的車程,今天就像過了幾個世紀一般。
好不容易抵達離景區不遠的餐廳,沈音匆匆忙忙的招呼游客入座,趕緊閃進導游吃飯的地方。
在數次忙音之後,陸小丫這個大忙人的電話終于接通,沈音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陸小丫倒是先開口了,“哎呀,我的大小姐,我都忙的飛起來了,你就不要湊熱鬧了啊,姐相信你的能力。”
“二丫,這個團你換個導游吧。”沈音知道,社裏就兩個計調,現在是旺季,小丫電話一定是沒停過,只能撿最緊要的說。
“音音,你搞笑了吧,現在旺季呢,你讓我在哪兒去弄導游啊,我就算去偷去搶,也搶不來一個大活人啊。”訴苦是每個計調必備的職業技能,因為你不可能将每一個導游,每一個客戶,每一個游客的所有問題全部解決的每一個人都滿意,所以适當的訴苦,也是妥善解決問題的方法。
“他回來了。”沈音安靜的等到陸小丫發完惱騷才發話。
“誰,你說誰回來了,看你怕的,跟見着鬼似的。”陸小丫在電話那頭狂笑不止。
電話裏面一陣沉默。
“不,不會吧。”陸小丫遲疑了三十秒,不可置信的問道。
“賤男?”這是陸小丫為秦冷取的名字,在沈音威逼利誘下她依舊是沒有改口,最終沈音也只能妥協。
“嗯。”沈音雖然不想承認陸小丫喚秦冷賤男,現在當務之急不是糾結這個問題,而是陸小丫把她從這個團中解救出來。
“音音,你可以去買彩票了,這樣你們都可以遇見,他沒對你怎麽樣吧?”陸小丫一副興致勃勃的口氣,沈音已經能夠想象她在電話那頭的猖狂樣兒了。
“老實交代,這個忙,你是幫還是不幫?”沈音再也沉不住氣了。
“慢着,慢着,音音,別一遇到秦冷的事情你就沉不住氣了啊,你要冷靜,冷靜知道嗎?”陸小丫一副義正言辭的在電話裏面教育沈音。
沈音還沒接上話,陸小丫趕緊說道,“這事兒,我必須幫啊,你不用管了,我馬上給你換團。”
“行,晚上請你吃飯啊。”沈音一聽馬上要給她換團,一顆懸着的心終于着陸。
中午吃完飯,沈音趁着秦冷去買水的功夫,給其他客人簡單解釋了一番,大致是自己不舒服,要去醫院看看,所以只能拜托社裏更優秀的王導來帶領大家。
本來也就只吃了個飯,大家對導游還不怎麽熟悉,倒也沒什麽。
沈音趕在秦冷回來之前,腳上像長了風火輪兒似的趕緊逃離現場。
為了避免跟小王撞見,兩人又電話商議了一下行程,将兩個團隊的行程錯開。
本來沈音還一直擔心,秦冷會打電話過來,到時候自己又要編個什麽理由,她不喜歡騙人,撒謊的時候,總是腦子一片空白,可是自從做了這一行,有時候,實話反而沒多少人願意聽,一些小謊言有些人更願意相信。
整個下午,電話一響起,沈音的整個神經就緊繃了起來,不過還好,一下午都相安無事。
下團的時候是下午六點,這在平時算早的了,沈音想起陸小丫的大恩大德,也只能以吃為報了。
這些日子陸小丫總是加班到晚上十點,做旅游的都是出來賣命的,用陸小丫的話來說,那是用生命在賺錢,所以蹭飯這樣的好事,陸小丫自然是寧願晚上回家加班,也不能放過的。
可是好景不長,就在陸小丫一邊胡吃海吃,一邊還要大扒沈音的八卦的時候,她的電話很不合适宜的響了。
陸小丫一接電話,就聽見老板在電話裏面咆哮,陸小丫偷偷跟沈音示意是大號,大號是陸小丫給老板取的綽號,不僅因為他體型龐大,更因為他像大號一樣,有時候你不想去廁所,但是你還得去。有時候她不想看見老板,但還得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為人民幣服務,有時也得彎彎腰啊。
老板在電話中胡亂咆哮了一頓,陸小丫算是明白了,她被人投訴了,不僅是她,就連這三年從未被任何游客投訴過的沈音,竟然也被投訴了,那麽只能說明,這個游客,一定是個奇葩。
原來是因為沈音沒有跟客人打招呼,沒有征得客人的同意,私自換團,然後被客人投訴。
在陸小丫看來,一般因為這種事情投訴的客人,一定是白癡,真是沒見過世面,你沒見過那些旅游業發達的地區,一天給你換三個導游都有可能,何況這才換了一個,而且以沈音的帶團水平,絕對不會一聲不響的走人,那麽只有一個可能,就是被賤男投訴,這綽號,真的是取的妥妥兒的。
陸小丫那老人機,聲音像個擴音機似的,沈音一把從陸小丫手中接過電話,她心裏是明白的,會投訴她的只有一個人,看來她只能親自跟老板說了。
“喂,老板。”沈音的聲音有些嘶啞,連日來天天一個團接着一個團,她都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休息一天了,嗓子發炎,吃藥,然後再發炎,這是職業病,跟坐辦公室的頸椎病似的,不過做旅游的從來不矯情,哪個導游沒個職業病的?習慣就好。
老板一聽是沈音的聲音,立馬和顏悅色的說道,“沈音啊,明天你還是帶3號團啊,今天客人在電話裏誇獎就你帶的好,非要指定你,你看我這也不是沒辦法了,才給你打電話的嗎?”
說她好話?鬼才相信,她認識秦冷也不是三年兩年了。
“老板,不是我不帶,這團我是真沒法兒帶,其他任何一個團你随便指定都OK的。”沈音當下下定決心,堅決不能心軟,老板就是知道她好說話,才這樣的,這要是放其他導游的團,指不定就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了,雖然秦冷也不是什麽好搪塞的人,但是老板在旅游界摸爬滾打十幾年,這城市的旅行社倒了一批又起來一批,她們社自始至終都能保持穩步增長的業績,老板也不是什麽小角色。
“哎呀,小沈啊,咱們社能夠在Y城做了這麽多年,也正是因為我們盡量滿足每一位客人的合理要求,口碑都是咱們自己做出來的,咱不能自己砸自己的招牌,你說對不對?”老板又來了。
老板頓了頓繼續說道,“再說了,我這也只是讓你帶個團,沒讓你上刀山下火海呢?這後面呀,有你大老板我給你撐腰,不打緊的啊。”
“老……”沈音一句話還沒接上來,老板完全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再說了,你這不帶團,總得給我一個不帶團的正當理由吧。”看這情形,老板是認定了這個團讓她帶了。
理由,說她遇見了前男友就翹團,這也不算什麽正當理由啊。
沈音在電話這頭沒吭聲,老板在電話裏頭沉默了片刻嚴肅的問道,“你是不是确定不帶三號團?”
“是的。”沈音也不是不好說話的人,但是這一次她是鐵了心的。
“那行。”老板那邊挂了電話。
陸小丫對着沈音豎起大拇指,贊嘆道,“這回老板是被你得罪光了。”
沈音疲憊的笑了笑。
整出這一樁子事情,兩人也沒啥好心情,草草吃了一頓,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