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小舟出門的時候,周岐已經在門口等着他了。
他換上了一身月白色長衫,頭發紮成馬尾,臉也洗幹淨了,江小舟記得書裏并沒有對這個主角有多少外貌上的描寫,不過現在看來,至少小時候長得還是挺好看的。
眼睛狹長,嘴唇殷紅,圓額頭尖下巴,是标準的有攻擊性的狐貍臉。
周岐見江小舟出來了,對他露出一個親和的笑容。
江小舟漫不經心地想,然而笑起來的時候,看上去又很溫和。
“你過來幹什麽?”江小舟問。
周岐說:“宗主大人說以後我跟着師兄一起修煉,讓我在這裏等你。”
他出身在村野,無依無靠,靠乞讨為生,久而久之,便有了自己一套生存方法——在能決定自己下一頓有沒有飯吃的人面前盡量人畜無害一點。
江小舟問:“你在這兒等多久了?”
“剛剛過來。”
然而他身上已經有了一層濕氣,明顯是在這夜裏站久了。
江小舟只覺得,不愧是主角,又勤奮又自律,難怪能擔起拯救修真界的命運。
他對主角其實沒什麽特殊的感情,原文劇情是這樣的,周岐本來天賦異禀,在兩儀劍宗學了十年,成功升到開光期,離融合期只差一步之遙。然而再一次試煉之中,有魔界的魔修混入其中,打傷了周岐,剝了他的劍骨。到這裏,才是整個故事的開始。
周岐劍骨被毀,十年修行毀于一旦,卻從此開始了他的奇遇之路,而後他一步步成長,學會了很多技能,認識了諸多親友,也結下了許多仇敵。再之後,魔界入侵,周岐挺身而出,和親友道侶(們)一起抵抗魔界,不料被魔界一個大佬打傷,然後……
然後作者就坑了!
江小舟現在想來,還是覺得一臉血,如果他知道故事結局,穿過來至少心裏有底啊!
原本從周岐離開兩儀劍宗之後,就再也沒有提過這個寶靈州的小門派了。之後的魔界入侵,也沒說過兩儀劍宗怎麽了,所以江小舟估計兩儀劍宗應該是沒什麽事的。
而且最讓他在意的是,原文裏宗主大人的兒子叫江浸月,并沒有江小舟這個人。
江浸月還是個小反派,他也算是天賦卓絕,但事事都被主角壓上一頭,時間久了,難免生出一些嫌隙,沒事就背後陰主角一把。周岐劍骨被廢之後,就是他勸說江長閣,放棄周岐,将他趕出兩儀劍宗。
主角就是風暴的中心,無論是他的朋友還是他的敵人,都會陷入無盡的麻煩中。
江小舟最怕麻煩,他并不打算和周岐交好,也不打算得罪他,就當一個普通的師兄。
“那走吧。”江小舟披上一件外衣,帶着他往論劍臺走去。
兩人走到半道上,周岐已經氣喘籲籲走不動了。
每一次呼吸都帶來巨大的疼痛,雙腿在打顫,肌肉酸痛發麻。周岐頭暈腦脹,咬牙看着前面那個輕快的身影,不服輸地繼續跟了上去。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才能把自己的身體拖上一個又一個的臺階,樣子狼狽極了。
江小舟還在想昨天明夷長老教他的靈心訣,不知不覺中在體內運行起來,腳下便越發輕快,比他平時的速度還快了不少。
正因為如此,哪怕周岐拼命追趕了,他們的距離還是越來越遠。
江小舟從入神的狀态中醒來,沒聽到後面的腳步聲,他轉過頭去看,周岐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晃動。
他心裏一驚,這條山路極為陡峭,僅容一人通過,而且沒有護欄。以前明夷都是在旁邊看着他爬得,現在周岐一個人落在後面,不小心摔下去怎麽辦。
到時候怎麽給他爹交代,因為他走得太快,讓天生劍骨摔死了!
連忙往下走去,好一會才看到周岐,他雙膝着地,用手撐着自己的身體,臉上泛起紅潮,即使這樣,他還在慢慢往上走。
太厲害了……江小舟心裏贊嘆,當初他第一次爬這山的時候,那是走一回歇一會,餓了還要吃東西,所以天黑了才爬上論劍臺。
而主角卻能跟上他的腳步,現在離他們剛出發才一個小時呢!
随着和江小舟的距離越來越遠,周岐心裏便越來越絕望。
他善于在大人面前裝乖巧聽話,卻絕不願意在同齡人面前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他覺得自己趴在地上喘息的樣子簡直令人作嘔。
“你累了嗎?”軟綿綿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累了就休息一會吧。”
周岐擡頭看去,男孩就站在高兩級的臺階上,雙手攏在袖子裏,黑色潑墨般長發垂下,看不清神色。
“我不累。”周岐又重新低下頭。
江小舟完全不明白他在逞什麽強,五歲的小孩子而已,看他靈魂都二十多歲了,該服輸的時候可是毫不猶豫地就投降的。
“哦。”江小舟還是有點怕他累得頭腦發暈掉下去,自己停下來,掏出一把紅色的果子:“我累了,咱吃點東西再走吧。”
他不容置疑地把手裏的飛鳳果遞給周岐,自己也吃了一顆,頓時滿口生津,清甜的果肉塞滿了口腔。
“這果子特別甜,還飽肚子,我最喜歡吃這個了。”江小舟含糊不清地說,價值上千靈石的飛鳳果,傳言是鳳凰栖息之地才有的果子,蘊含豐富而純粹的靈氣,在他這裏,也只能得個甜且飽腹的評價。
周岐從來不會拒絕食物,他把飛鳳果吞下去,沒有感受到其中的甜意。
他們吃過果子,才又往上走。這回江小舟放慢了步伐,慢悠悠地等着周岐跟上。
“師弟,你今天多大了?”江小舟覺得他們也算一塊吃過東西了,還是可以聊聊拉進距離的。
“……我不知道。”周岐愣了愣,有些僵硬地回答。
他還沒有和這樣的同齡人交流過,村裏的孩子,要不欺負他,要不無視他……而且,他沒見過像江小舟這樣的小孩。
他見過的孩子,都是流着鼻涕赤着腳,偷雞摸狗東村西鄰到處亂跑,最有錢的村長家的孩子,也是個胖成肉球的小胖子,打起人來格外的疼,哭起來嗓門也大。
江長閣把他帶到兩儀劍宗,路上展示的種種能力,都沒有讓他感受到什麽叫修真,什麽叫仙人。
而他見到江小舟的第一眼,才對修真者有更真切的感悟。
大概這就是仙人之子……吧。
江小舟問了一個對方回答不上來的問題,他自覺尴尬,便不再說話,兩人一起上了論劍臺。
明夷正在論劍臺上練劍,江小舟知道他其實主修的不是劍法,他也不是劍修,但這并不妨礙他精通劍道。
他這個師父似乎什麽都會,牛逼的不行,而且江長閣明說過,明夷長老比他強。
明夷見兩個孩子上來了,便收了劍。而當他看到江小舟和周岐是手拉手上來的時候,他高高地挑起了眉毛。
看樣子是交上了朋友啊。
不過,一個是宗主之子卻沒有天賦,一個天賦驚人卻出生于鄉野,他們這樣的友誼又能持續多久呢。
江小舟拉着周岐,只是因為在快到山頂的時候,周岐真的一個趔趄差點倒下去,江小舟只好拉着他。
當他看到明夷的時候,下意識便松開了手——兩個男孩子拉着手還是很奇怪的。
周岐動了動手指,手心的溫度便迅速消失了。
青衣長老看着兩人之間的小動作,輕聲說:“過來,今天教你們靈心訣,小舟遲到了一個時辰,先懲罰十鞭子。”
周岐站出來擋在江小舟面前:“師父,他是為了等我才遲到的!您要罰就罰我。”
“我不是你師父,也和你不熟,不要亂喊。”明夷拿出十殺鞭:“我只看結果,遲到了就要罰。”
他眯起眼睛:“不要質疑我的決定。”
江小舟推開周岐:“唉,長老就是這個樣子的啦,他也不是我師父,你和我叫他長老就行了。”
周岐動了動嘴唇:“對不起……”
“沒事。”江小舟大方地擺擺手,然後慢騰騰地走到明夷面前:“長老,打輕點……”
“把手伸出來。”
江小舟苦着臉把小手伸出來,他養得好,那雙手肉嘟嘟的,像花草的嫩芽。
明夷捏着他的指尖,剛舉起手,江小舟就爆發出一陣哭天喊地的痛呼聲。
“啊啊啊啊啊疼!疼死了!!”
周岐:……還沒打呢。
明夷也有些哭笑不得,他說:“你喊得越大,我打的越疼。”
江小舟立刻收起來眼淚和哭嚎,緊張地看着十殺鞭。
啪——
江小舟的手上頓時出現了一條紅痕,他皮膚白得發光,那一條紅痕便格外顯眼。
“唔——”江小舟地眼淚一下就飚出來了,手不由自主往回抽,被明夷緊緊地握住。
周岐在旁邊也随之縮了一下肩膀,後背一緊。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幹枯黑瘦,像被随便扔在路邊的雜草。
明夷連着打了十下,最後江小舟還是忍不住哭出來了,不是他嬌氣,而是他現在這身皮肉太嫩太敏感了,那麽一點疼痛對他來說簡直是放大了十倍有餘,小孩子淚腺又發達。
明夷拿指尖碰了碰他手上的紅痕,碰一下江小舟就抽抽一下。
他毫不客氣對江小舟大笑出聲。
由此可見,他真的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