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序言
總會有那麽一個人，永遠在無人知曉的青春裏熠熠生光。
二零一三年七月的江陽市遇上了幾十年難見的大暴雨，連續一個星期瓢潑大雨，砸得地面上到處都是水窪，泥地裏更嚴重，因着修路挖掘機挖開的泥土被沖起，中間的溝壑被水沖溢開來，活活地在小巷子裏沖出一條小河，更別說外面早已漫過水位警示線的洋茲江了。
空氣裏到處彌漫着潮濕的氣息，直到十七號，也就是今天，暴雨才轉小雨，然而天際烏雲卻也未散去，黑沉沉地鋪在頭頂，讓人看不見一絲陽光。
這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如江南六月的梅雨一般，從早下到晚，到黑夜的時候，雨滴有規律地簌簌地劃過樹梢，漫天的雨濺落到洋茲江裏，留下一個又一個無限蔓延來的漣漪。
開門聲“遲啦”響起，一個濕了大半的書包被輕輕放在剛進門的地方，簡瑜顧不得仍舊濕透了粘在額角的碎發，彎下身子快速地拉開拉鏈把教材抽了出來，身上的藍白衣服幾乎全都濕透了，她笨拙地把書放到幹淨地方，回身去擠書包上的水。
空氣裏的水汽太重，甚至有些壓得人喘不過來氣。
屋裏只開了一盞燈，為了省電。
雨滴打到窗臺上，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交錯糾結的斑斓痕跡，帶着冰涼的冷意。
“小瑜回來了！”
廚房裏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聲音不是很高，在雨聲裏顯得有些模糊。
“簡揚？簡揚！”
叫了幾聲，沒人搭理。
“簡揚呢？”
“給他送傘去了。”
簡瑜沒說什麽，繞過狹窄的過道去窗臺上晾書包，那裏齊整整地擺着一排啤酒瓶，簡瑜每次看到都很想一腳踢翻，她不喜歡，準确來說，她很讨厭。
媽媽口中的他，是簡瑜的爸爸，在這個家裏，幾乎很長時間了，自簡瑜有記憶以來，媽媽，弟弟，和自己，都以“他”來稱呼那個人。
簡瑜去給自己倒了杯水，霧氣從杯中氤氲開來，她看着外面一掃而過的車燈，聽着馬路上過往車輛時有時斷的鳴笛聲，還有雨打着玻璃的清脆聲響，心裏卻很煩。
說不上來，或許是雨下了太久，她還是喜歡晴天，陽光撒在身上，到處是暖洋洋的，風拂過的時候，能感受到生命蓬勃而熱烈地存在着。
就連帶着淤青的胳膊，在陽光底下，似乎也能得到肉眼可見的治愈。
正當她心裏描摹着一番金光燦爛的景象時，她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有些混亂，讓人心生不安。
他回來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門被砸開，“哐當”一聲巨響，因為撞到了牆，又反彈回去。
一個酩酊大醉的人影被一個小人扶着，傘被扔到地上，突然，簡瑜聽到一聲沉悶的聲響。
她飛快地繞過房間，就看見弟弟被掀翻在地上，正捂着臉。
簡瑜心怦怦地開始加速跳起來，幾乎是被吓得有僵硬地移到一邊。
“啪”一聲響，整個屋子變得通亮，兩個燈管同時兩起，屋子裏是耀眼的慘白色。
簡瑜沖上去扶起弟弟，看到簡揚臉上明顯的巴掌印，半張臉通紅，逐漸腫起來。
簡揚縮着身子，因為穿着短袖胳膊上全濕了，也不知道傘起了什麽用，此時簡瑜碰到他的手臂冰涼。
簡瑜看到弟弟眼眶裏盛着淚水打轉，嘴死死地抿着，直到眼淚快要掉下來，才拿手背抹了一把，卻沒有哭出聲來。
突如其來的怒氣和青春期的叛逆讓簡瑜幾乎是扶起簡揚并看到他在地上蹭起的一大片皮往出滲血的手臂後，像一只被惹急了的小獸似的立馬沖向簡朋帆，兩手不知道哪裏來的勁狠狠一推。
與此同時濃重的酒味混着各種飯菜的味道撲面而來，熏得簡瑜想吐，心間梗着，眼底酸澀，眼淚幾乎是瞬間便堆積在了眼眶裏，模糊了視線。
然而簡朋帆向後打了個趔趄，随機站穩，似乎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大罵一句“艹你媽”一腳不顧後果地生踹了出去！
簡瑜腹部一瞬間絞緊，而後所有器官在巨震下仿佛移位了一般向後蕩去，骨頭刺肉，錐心剜骨，周圍的一切放慢，模糊，直到一聲落地的巨響。
伴随着周邊玻璃的碎響聲和桌櫃的移位倒塌聲，雨夜潮濕腐臭的氣息灌入鼻子。
她有一瞬間感覺失去了呼吸，想起身卻第一次感到無力，腹部的劇痛感延遲傳來，冷汗瞬間遍布額頭。
簡瑜手不住顫抖着，蜷曲在地上打冷顫。
腦後勺有什麽在往下流，黏膩又熱，她手無意識地往後一摸，拿回來時上面沾着血，還在往下流。
她眼皮發重，一瞬間失了力氣，一陣眩暈感傳來，緩緩動了下頭，眼珠轉動，看到了身後碎了一地的啤酒玻璃瓶，從書包裏掏出的書，手機，和地上椅子腿上的血。
她暈血。
簡朋帆看着被踹出去近兩米的女兒，酒勁消下去一點，然而嘴裏還在狠狠地罵着髒話，仿佛不盡意似的又暴躁猛烈地踹了下門。
外面一聲驚雷炸起，銀紫色的光幾乎照亮了半邊天，門沒關住，狂風呼地便擠了進來，死死抵住了門，簡揚的短袖被吹得貼在胸前，幾頁作業紙也被吹到了空中。
這一切發生的時間都很短，然而卻在簡瑜的視角裏無限延長。
她手無力地摁着地面想把身子從地面上支起來，卻發現使不上勁兒，肚子裏直往上冒酸水，甚至連睜眼的力氣都快要消失。
眼睛已經無法聚焦，簡瑜眼裏浮現着周圍逐漸失去輪廓的景物。
那裏在動，然而她耳中嗡鳴，什麽也聽不見。
她看見，所有的動作被放慢——
蔣倩不知道在說什麽，推着簡朋帆，卻被簡朋帆一巴掌掀翻在地，而後一腳又一腳地玩命踹着。
簡揚撲上去抱住他的腿，然而九歲的小孩被一甩，又被砸了腦袋，幾回下來便倒在了地上，簡朋帆拽着蔣倩的頭發，生生地把人從房子裏拖了出去。
蔣倩哭喊着，臉從地上被狠狠地摩擦過去，攀住門檻卻被簡朋帆蹬了幾腳最終拽了出去。
而後門“乓”地一聲被關住，簡揚抱着肚子爬起來去開門，卻發現怎麽也打不開，門被鎖了！
“簡，簡，簡揚……，報，報警……”
簡瑜最後從牙縫裏逼出來幾個字，氣若游絲，手裏抓着的屏幕上顯示着“110，呼叫中”，她用盡全力盯着門，全身僵硬，失去了意識。
洋茲江因着幾天的暴雨加上狂勁的大風，水浪掀天，擊打着兩邊高高的堤岸。
這江兩邊都是拿石頭砌成的，最上面沿着河道方向是公路，快到岸的地方鋪着磚，設了半人高的護欄，平常的時候，就是觀賞用的。
人們嘗嘗聚在護欄邊，頭往下看，便是滾滾向前的江水。
今夜路上車不多，風又大，加上下雨天烏漆嘛黑，天邊像抹了黑漆似的陰沉，路上走的也沒幾個人。這種天氣出來散步的，基本是閑的蛋疼。
閑的蛋疼的趙宇琛此時正三步一晃地往前走，走了半程發現西裝肩膀處全濕了，擡頭一看，傘骨架早就讓風給吹翻折過去了，他甩了甩，徹底無語了，翻了個白眼直接把傘扔了。
他酒量好，即便喝了三瓶白酒，也沒不省人事，但是心裏還是不舒服，都說“一醉解千愁”，他卻感覺什麽玩意兒，都是屁話！
傘嘩啦啦地在馬路上轉了兩圈卡在了樹杈見，還在不斷搖晃，再來一陣風估計就能吹跑。
趙宇琛拽了下領帶，抹了把臉，看着被卡住的破傘愣了兩秒，通紅的臉頰配上亂七八糟的胡茬在雨中顯得有些憨，而後他又快步向那裏走了過去。
倒黴歸倒黴，素質是要有的，傘不能亂扔，萬一砸到人或者被風卷到車玻璃上呢，有點危險，還是找個垃圾桶扔了罷。
就在他走到樹杈處，突然聽到什麽聲音，淹沒在風雨聲中，仿佛幻覺一般。
趙宇琛皺着眉頭，沒動。
這下他聽清楚了，有人在喊“救命”！
第一反應他就去摸褲兜，然後猛地想起來手機早就被泡在酒吧的水池裏關機了，回頭看看大馬路上，跑過一條狗，除此之外，再無人煙。
他愣了兩秒，還是尋着聲音的方向大步跑去，雨聲冰冷打在臉上，添了幾分清醒，但是不多。
然後他眯着眼看着那個在岸邊護欄下倒着掙紮的人影，沒由來地一陣熟悉。
是？
是她！
萬般恰巧就聚在此時，趙宇琛眼神好，認出了那個女人，上個月，在街邊大排檔裏，就是她！
趙宇琛在意識到什麽後就沖了上去，看了一眼地上的蔣倩，後者已經滿臉青腫，披頭散發，身上蹭破幾處，沾着泥水，蜷曲着身子。
他畢竟是28歲的小夥子，還得過全國散打冠軍，力氣大一把便拉開了打人的中年男子。
簡朋帆嘴裏大罵着“都是你們幾個讨債貨，老子反正都輸光了，都死了算了！”，渾身都是戾氣暴躁，手揮動着空隙間扇了趙宇琛一巴掌。
“我艹，他媽的你瘋了敢扇老子！”
随即直直一腳踹到他腹部，後者發出一聲悶響跌倒在地。
趙宇琛酒勁混着怒火又上來了，誰知道他還沒動，簡朋帆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又撲了上來，趙宇琛腳踩到了泥坑踉跄了一下，竟被他拽住卡到了欄杆上，然後黑夜中銀光一閃，他甚至沒來得及反應，手比腦快地擋在了臉前，而後手臂上一熱，刺痛感傳來，簡朋帆竟然帶了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