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梨,忘記圍巾了,別讓冷風灌了脖子。”
時梨已經走到了門口,蹲下來換鞋,時母追出來手裏拿着條粉白的圍巾,給她戴上了,又不放心地将邊角塞進大衣衣領裏,防止有半點皮膚暴露出來。
圍巾是時母親手織的,選的最柔軟的粗毛線,不會紮皮膚也足夠保暖。
時梨的臉小,一低頭半張臉都快被圍巾遮擋住了,只剩下一雙烏黑杏眼。
她伸手壓住下巴的圍巾,露出完整的臉,“好了,媽,我走了。”
時母又蹲下身探了探時梨鞋的裏面,“這雙沒毛不保暖,換這雙吧。”
“不用了,這雙也挺暖和的。”
時母站起身,“病都是從腳底起的,腳要是受了寒,就很容易生病。”
時梨睜了睜眼,聽話地換了一雙。
“藥帶來了嗎?”
“帶了。”
“保溫杯呢?”
“帶了。”
“暖手寶也帶了嗎?”
時梨換好了鞋,握住時母的手,重重點頭,“報告母親大人,您說的都帶了,您還沒說的,也都帶好了。”
她早已經習慣母親的事無巨細。
時梨是早産兒,體弱多病,免疫力比正常人低很多,從她有記憶起,就是在各種顏色的藥丸中長大的。
如果不是父母事無巨細的照顧,她大部分時間都應該躺在醫院,而不是跟正常人一樣念書上大學。
她現在不能為父母做什麽,只能自己的身體自己多上心,少生病,讓父母少擔心。
時母嗔怪一聲,又替她整理下衣服,“小沈也是,這麽冷的天約你出去就算了,自己也不知道過來接一下。”
“诶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哪要這麽寶貝?”
“你要真是玻璃做的就好了,”時母捏捏她的臉,“我跟你爸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體貼了,其他的也沒指望過。”
時梨笑,“好啦,母親大人的話我一定帶到,讓他以後多多改正。”
時母被她逗笑,摸了摸她的臉,“好了,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媽媽再見。”
時梨揮了揮手,出了門。
沒走幾步,又聽到時母的聲音,“下午要下大雨的,把雨傘帶着。”
“不用了,升哥會帶的。”時梨再一次揮手。
轉過頭時,剛才的笑臉就支撐不住了,變得失落起來。
她騙了時母。
時梨這次過去,不是去約會,而是去捉/奸。沈東升劈腿了。
沈東升是她父母看中的。他家裏條件一般,甚至有些困難,但他會照顧人,這是時梨最需要的。兩個人在一起後,時父時母替他還了助學貸款,每個月另給生活補貼。
時梨對沈東升說不上多喜歡,但為了讓父母放心,她點頭了。
沈東升也沒有辜負時父時母,對她體貼照顧。曾有一次時梨半夜暈倒,打不了車,是他一路背着她去的醫院。
她心存感激,所以即便沒有感情,她也并不反感這段未來的婚姻。
但劈腿是時梨的底線,要是沈東升碰了,她也不會一味地委曲求全。
沈東升劈腿是室友徐晴告訴她的。徐晴在去面試的路上無意中撞見的,沈東升跟一個女人摟抱在一起,公共場合絲毫不避諱地調/情,最後進了一家餐廳。
時梨現在打車直接去那家餐廳。
來的路上她就想如果真的撞見了,她該怎麽面對沈東升,他不承認怎麽辦,鬧得太兇了,父母知道的話該怎麽辦?
時梨悶悶地呼出一口氣。
天氣冷,呼出的熱氣在車窗玻璃上氤氲開了,模糊了車窗外街道上的行人,也模糊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行道樹。
“到了,請從右邊開車,小心慢走。”司機師傅停了車,提醒一句。
“謝謝。”
時梨解開安全帶,拿好包下車。
那家餐廳是在沈東升工作的寫字樓附近,她來過一次,也記得餐廳的位置,從商業街過去不到五分鐘就到了。
時梨在餐廳門口駐足了一會,才鼓起勇氣進去。
現在正是用餐的時間,餐廳人很多她粗略看過去已經滿座了。
服務員攔住了她,問:“小姐你好,幾位用餐?可能需要稍等一下您看可以嗎?”
時梨将圍巾拉下來,臉頰微紅,“……我有朋友先到了。”
嚴格意義上來講也不算謊言了,但她還是有一些愧疚。
“好的,祝您用餐愉快。”
時梨進去,沒幾眼就看到了沈東升,在靠角落的位置,對面坐着的是短發女人,塗着深紅的指甲格外顯眼,跟還在念大三的她比較,全身上下都寫着成熟。
沈東升目光一直看着紅指甲女士,沒有注意到時梨走進來。
時梨也沒直接走過去,現在兩個人之間還沒發生什麽逾越的動作,她沒有證據,沈東升狡辯幾句就過去了,她反倒成了猜疑理虧的那一方。
她看到了附近只有一個人的餐桌,對方正低着頭玩着ipad,筆挺的黑色西裝,看不清臉,但生人勿進的氣場很足。
時梨只好收回目光,但一圈看了下來,其他位置都有同伴,聊得歡暢,她不好過去打擾。
糾結很久,她只能硬着頭皮走過去,在男人對面坐下。
“不好意思,我借一下這個位置,幾分鐘就好。”因為窘迫,時梨聲音細小如蚊蠅。
但對方沒反應。
時梨這次加大了音量重複了一句,對方才注意到對面坐了人,擡起頭,是面無表情的一張臉,略垂着薄白的眼皮,聲音比臉更冷,“這裏,有人。”
已經是很明顯的拒絕了。
時梨如坐針氈,但眼下也沒其他位置了,她只能再一次請求,“麻煩你了,我很快就好。”
男人看着她,目光像是泛着金屬光澤的手術刀鋒利,“三分鐘。”
時梨松了口氣,連聲說了幾句謝謝。
男人也不再搭理她,低着頭,專注于手上的事。
時梨看向沈東升,那女人正盛了一勺湯喂給他,他手臂撐着桌面,整個人往女人的位置靠,張嘴咬住了勺子,咬完卻不放開,眼神火熱地看着她。
女人揚唇笑,極其妩媚,手指擦過他的唇。
時梨看得反胃。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沈東升,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三年,一直只是牽牽手,最親密也是分開的時候,他親了下她的額頭。
沈東升不是沒提過他們該接吻了,只是這種事應該是自然而然發生,而不是算計好談了多長時間就該進行到哪一步。
惡心之餘,時梨拿出手機拍了下來。
然後給沈東升打了電話。
聽到了來電鈴聲,沈東升拿出了勺子,皺眉去看手機,在看到來電提醒後對對面女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才滑向了接聽。
“梨梨,怎麽了?”語氣自然得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時梨不得不聯想到,以前她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是不是跟今天一樣。
她手指冰冷,“升哥,你在哪裏?”
“上班啊,剛吃完飯在繼續工作呢,我最近太忙了沒顧得上你,等周末的時候我去學校接你,帶你看電影。”
“在公司裏嗎?”
“當然了,傻丫頭,不跟你說了啊,我這邊有事。”
“……你能看一下你的左邊嗎?”時梨的聲音裏,有說不出來的失望。
沈東升猛地擡眼,保持着手機放耳邊的姿勢扭過頭,顯得有些滑稽,在看到時梨時,整張臉都僵住了。
時梨目光一怔,心裏五味雜陳。
她挂掉了電話,對着對面男人低了下頭,誠懇地說了聲謝謝,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到。
她走過去,沈東升已經站起來,紅指甲的女人玩味地看了眼時梨,又看向沈東升。
“你怎麽過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直接過去接你,這麽冷的天你身體又不好。”只是聽他說話,還以為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巧遇。
沈東升裝得跟沒事人一樣。
時梨看着他問:“她是誰?”
“是啊東升,你給介紹介紹啊。”
沈東升心虛得不斷舔唇,好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女人倒是大大方方朝着時梨伸出手,“你就是東升說的那位小女朋友吧,我是他的同事。”
“你們同事,都會做這種舉動嗎?”時梨拿出的手機,裏面是剛才拍的照片。
沈東升伸手就要拿過來,被時梨躲開了。
“梨梨,你別多想,我可以解釋的。”
“嗯,你解釋。”時梨來的時候擔心自己臉皮薄不好發作,但現在的她出乎意料地冷靜。
沈東升反倒被噎住,一時想不出托詞。
女人笑了下,替他道:“他跟我說你就像是溫開水,像木頭,像死魚?反正沒什麽趣兒,他早就膩了,又覺得你年紀小又還在念書,不想說出來影響你學習。”
“現在好了,你都撞見了,就什麽都明白了。”
溫開水、像木頭、像死魚……時梨手指緊握,對她也算體貼的沈東升,原來是這樣看待她的。
“明白了。”聲音很輕。
時梨點了下頭,因為低着腦袋,大半張臉都藏在了圍巾裏,很好地掩飾了她的情緒,露出來一雙杏眼看起來又乖又軟,她禮貌地道:“打擾了。”
轉過身時,時梨想,捉/奸捉成她這樣也挺失敗吧。
她果然做不到。
“梨梨!”
沈東升焦急地叫她,就要跟上去。
還沒跨兩步就被東西絆倒,一個趔趄,直挺挺的往前倒,結結實實的摔在了地板上。他摔得不輕,龇牙咧嘴的扭頭,看見了一條伸出來格外顯眼又突出的長腿。
“你他媽有病?”
“哦,抱歉。”同時收回了腿,只是語氣毫無歉意。
男人聲音低沉清冷,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白茫茫一片的冰原。
紅指甲女士過來扶起沈東升,本來一臉的怒氣,剛要張嘴跟對方理論時,看清楚那張臉後瞬間閉了嘴。
沈東升從地上爬起來,也認出了對方,不僅不敢發作,還只能過來做小伏低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靳總,是我沒長眼睛沖撞到了您。”
男人一個眼神都沒落下來。
還是助理走過來,應付掉兩個人。
兩個人走後,助理坐下憤懑不平道:“這種男的真是丢我們男人的臉,怎麽我們這些好男人連個女朋友都沒有,這種渣男還一個抱倆。靳總,連您都看不下去了幫那姑娘出氣呢。”
他一直認為像老板都是活在雲端,對跟自己無關的事從不會上心。
靳遇白反應依舊平淡,“自己都不争氣,沒人會幫。”
助理:“……”那您剛才伸出去的腿,單純的是想拉伸?
時梨出了餐廳,才發現變天了。
大塊的黑色烏雲聚集在城市的上空,像是染了色的棉花團,将午後變成近黃昏,亂糟糟得像極了她現在的心情。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東升從身後追了上來,抓住了時梨的小手臂,用了不小的力氣,疼得時梨當即紅了眼睛。
她皮膚也比一般人敏感脆弱,只要用點力氣,都會紅一大塊的那種。
對痛感的耐受力就更弱了。
“梨梨,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她就是同事,跟好哥們一樣,沒你想的那麽龌龊。”沈東升長相普通,粗眉,一皺臉,顯得很兇。
時梨忍着痛從他手裏抽出來,“我想得再龌龊,也不如你做的龌龊。”
“你就不能信我一次,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沈東升有些急躁。
“你現在就在騙我,我是身體不好,但我不是傻。”時梨聲音小,但自有一份堅定。
“東升?”
身後,紅指甲女士在身後叫他。
沈東升抿着唇,看着時梨病歪歪的樣子更覺得自己是情有可原,“是,我就是有了其他女人怎麽了?時梨,這都是你逼我的。”
時梨難以置信的看着他,怎麽能有人無恥的這麽理直氣壯?
“誰他媽談個戀愛像你這樣,親個嘴害羞不讓,更別提碰一碰了,我他媽是跟尼姑談戀愛?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聖女呢,你自己什麽樣子你自己不知道?藥罐子一個,我能要你,你跟你們一家都該去燒高香了!”
剛說完,沈東升感覺到臉上挨了一下,不疼,更像是撓癢。
時梨整張臉都漲紅了。
她是有教養的,以前從沒打過人,這還是第一次。
沈東升鄙夷嗤笑了聲,“就你這病歪歪的身體是該當聖女,不然死床上了我有事沒事?”
時梨哪裏聽過這些污言穢語,她連怎麽罵人都不會,氣得半死也只能罵道:“你無恥!”
“行了,跟個小姑娘較什麽勁,回去上班了。”紅指甲女士上來摟住了沈東升的手臂,拉着人走了。
時梨始終咬着唇,眼眶紅透了眼淚也沒掉下來。
沈東升不配,她只是氣,氣沈東升,也氣自己太沒用。
她坐在廣場長椅上也不覺得冷,她拍了拍臉,不能這副樣子回家,會讓父母擔心。
也就一會的工夫,天黑得更加徹底。
直到雨滴掉到了臉上時,時梨才發現下起了雨,一瞬間暴雨傾盆,聲勢浩蕩的像是要傾覆掉整個世界。
不到幾秒時間她全身都濕透了,本來入了冬氣溫已經降到了6度,現在凍得她發顫。
時梨下意識想找地方躲雨,但她在廣場的中心位置,無論去哪一個商鋪都有一段位置。
慌亂中,看到燈牌上酒店的字樣就跑過去。
身後電閃雷鳴,刮着烈風,大衣濕透像是石頭一樣沉,鞋子裏面全都水,跑起來像是踩在淤泥裏,一腳深一腳淺。
時梨不知道跑了多久,目的地始終距離遙遠,天太黑,她又凍得身體僵硬了。
又一道驚雷仿佛在頭皮炸響。
時梨感覺随時都會暈倒。
模糊的視線裏,她看着前面有人撐着把黑傘。
憑借着求生的本能,時梨跌跌撞撞間抓住了對方衣角,她仰着臉,瓷白的皮膚沒什麽血色,眼圈跟鼻尖紅透了,狼狽的像是生了病被遺棄的寵物兔。
“先生,能不能,幫幫我?”時梨聲音在雨中微乎其微。
靳遇白視線落在被她抓着的位置,濕了的一塊被她手上的雨水氤氲出更深的顏色,他皺了下眉,因為輕微潔癖。
時梨感覺到眼前籠罩的黑霧彌漫,她的意識越來越淡,抓着衣角的手快脫力掉下來。
她不想出事,父母知道了又該哭腫眼睛了。
但,下一刻,手被人拂開。
“你找錯人了,我不做善事。”
跟餐廳裏男人的聲音一模一樣,一樣的沒有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