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交車,兩個人走了一段路,最後周窈停在一家叫“小太陽”的兒童康複中心前。
程野微訝,只聽周窈開口解釋:“清清是裴朗的弟弟,生下來四個月就确診了重度腦癱。”
他頓了頓,沒再說話。
康複中心有很多志願者打扮的年輕學生,他們倆到的時候裴清清今天的康複課程還沒結束,兩個人站在康複室前的走廊裏等課程結束,窗外天光大好,照的整個走廊都是溫暖的陽光。
“其實這個康複課程是需要家長陪同的,但是裴朗實在沒時間每天都過來。幸好這裏有志願者願意幫忙。”
程野頓了頓,眯起眼:“他們、是被家人抛棄了嗎?”
“……”
周窈嘆了口氣:“他爸爸死的早,媽媽得知清清有病之後就跑了,裴朗一個人帶他弟弟。”她掏出煙盒,反應過來醫院禁煙、又揣回兜裏,“這麽多年,真挺不容易的。”
他還那麽年輕,原本也該是大好的年華。
“你和裴朗,”程野原本神色淡淡,聞言卻突然話鋒一轉,看向周窈,“是怎麽認識的?”
後者沒注意到他語氣變化,紅唇微勾,揚起一抹淺淺的弧度:“我做過一段時間的DJ,那個來錢快,裴朗估計那會兒也缺錢。”
周窈雙手懶懶背至腦後,漂亮的下巴微仰起:“後來就辭職了,得從十點多熬到淩晨三四點,回到家都能直接買個早餐。”
“而且夜場太複雜了、我懶得應付,身體也熬不住。裴朗晚上上班,到家睡兩個小時就和清清來做康複培訓,連軸轉。”
她歪了歪頭,又道:“裴朗性子單純又溫和,被人欺負吃了虧也不說,我看不下去幫過他幾次。”
“後來想着他既然叫我一聲姐,那我能幫就多幫點。在安城這地方,大家都不容易。”她突然想到什麽、失笑,“他還小我兩歲,脾氣可比我好多了。”
一起被顧客指着鼻子罵了之後第一時間居然還是來安慰自己,說一起挨罵讓她受委屈了。
總也不把人往最壞的方面想,好的讓人心疼。
“裴朗是個特善良的人。”周窈仰頭看向程野,男人眉目冷冽、看不透神情。
她輕聲開口,鬼使神差問了一句:“善良的人都會有好報的,對吧?”
“……”
向來有問必答的人難得沉默,程野眸子微動、最終沒有說話。
康複室門沿微動,傳來開門的的聲音。
程野看過去,很快看見志願者護工牽着一個小男孩出來,睫毛纖長、宛若瓷娃娃一般,陽光似乎能透過皮膚,他見到周窈倏而就燦爛地笑起來,眼睛清亮烏黑:“姐姐!”
小孩發音不太标準,語氣卻是帶了童稚氣息的懇切和熱烈。
周窈一把抱住裴清清,摸了摸他的腦袋,轉過頭來看向程野:“怎麽樣,很可愛吧?”
那眼神裏帶了流光溢彩的絢麗而又不加掩飾的溫暖,連帶着語氣裏自然的幾分炫耀都生動起來。
她就好像在和他誇耀自己什麽如數家珍的寶貝,眼角眉梢都透着些許自得,那神情剎那間就和那個潮濕夜晚的清瘦少女重合交疊起來——
“怎麽樣,我們樂隊很牛吧?”
而程野,
一如當年、在奪目光芒下有片刻的恍然之後,鄭重其事地點頭。
周窈牽着裴清清慢慢走過來,程野這才發現,小孩走路姿勢歪歪扭扭的,甚至連頭也有些許傾斜,身子板似乎直不起來,看起來很費勁。
周窈沖裴清清溫柔笑起來,又指了指程野開口:“清清,你哥哥教過你的,要打招呼。”
小男孩擡頭,一動不動盯了程野好久,眼珠子黑溜溜的。
程野也淡淡看着他,卻見他雖未開口、嘴角卻一直上揚,露出幾顆牙齒和嘴邊淺淺酒窩。
程野頓了頓,彎下腰去、也揚起一個笑回以裴清清。
他烏黑的眼剎那間清亮起來,開口的聲音跟剛剛一樣的清脆:“姐姐!”
只聽周窈解釋道:“清清能掌握的詞彙不多,除了裴朗之外見誰都喊姐姐。”
程野直起腰來,眼神仍舊看着小男孩:“他很愛笑。”
“是啊。”周窈點點頭,“清清很懂事,進步也很快。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得坐輪椅呢,現在已經可以站起來了。”
那時候清清坐在輪椅上,也是像今天見到程野一樣,一直沖她笑。
她一直感覺裴朗和清清是那種,即使在最糟糕的處境,也從不哭泣抱怨,仿佛永遠不會浸染身邊惡意的人。
這種善意太過純粹溫暖,所以有時候、周窈也忍不住深受感染。
耳邊突然響起程野低沉的聲音,帶了點顯而易見的不确定:“他的,身體還能痊愈嗎?”
周窈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牽着的那雙稚嫩小手:“醫生說治療太晚,雖然智力正常,但是已經錯過了最佳恢複期。”她深吸口氣、微微仰頭,“不過裴朗已經在攢錢要給清清動手術,到時候做了手術應該會好很多吧。”
兩個人一左一右牽着裴清清走,速度很慢,所以到家的時候也快八點半了。周窈拉着裴清清跟程野招招手說再見,回房間拿了兒童讀物給清清念童話故事,順便等裴朗下班來把小朋友接走。
裴朗每天晚上都給清清念書,後來兩個人熟了之後,他要是沒時間,這項工作基本由周窈代勞。
周窈一只手牽着小手,另一只手拿着故事書,而小朋友歪歪扭扭地坐在她的床邊,聽得入神。
“吉姆和德拉是一對夫妻,他們生活很貧窮,但是卻各自擁有一樣很珍貴的寶物。吉姆有一塊祖傳的金表,德拉有一頭美麗的秀發。”
“為了能在聖誕節給對方一件禮物,吉姆賣掉了金表為德拉買了一套鑲着珠寶的梳子;德拉賣掉了自己的長發給吉姆買了一條白金表鏈。”
念到這裏,周窈輕輕笑了一下:“他們都為對方舍棄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換來的禮物卻派不上用場。但是呀,他們對彼此的感情卻都更堅定真摯了。”
“……”
站在門口的程野原本準備敲門的手一頓,多虧出租屋的隔音差的就跟隔了張紙似的,周窈接下來的話他聽的清清楚楚。
“清清,姐姐再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從前有一個小女孩,她的媽媽是出了名的不會做飯,爸爸的廚藝卻特別好。”
“有一天小女孩要去上學了,媽媽跑了好多地方買各種食材,甚至跑到了大棚裏買到了最新鮮的蔬菜,回到家忙活了好半天,給女孩和爸爸炒了一大鍋豪華蛋炒飯。”
“小女孩特別愛吃蛋炒飯,于是她迫不及待的嘗了第一口。”
“哎呀——”
“小女孩眉頭馬上皺起來,可是她還沒來得及說炒飯的味道,就聽到她的爸爸說了一句‘媽媽炒的飯可真好吃呀,我們把它都吃完好不好?’”
她輕輕笑了一聲,緩緩道:“……其實蛋炒飯真的超級無敵不好吃。”
“可為什麽後來好多年,我卻一直想念那個味道呢?”
屋內燈光柔和,女聲溫柔。
屋外漆黑安靜,那話語卻在他心上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