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年夜飯,一行人各自回院子,阮歲年姊弟也被阮老夫人趕回去,阮老夫人可是急着想找譚嬷嬷商議商議,哪裏肯留兩姊弟
外頭大雪紛飛,榴衣和阮歲延的小厮平畫趕忙撐着油紙傘迎向前
兩人并肩邊走邊閑聊,阮歲延的院子已經到了,但他卻沒打算停步,阮歲年不由看了他一眼
“時候不早了,我送二姊回院子”阮歲延神色平常地道
阮歲年聞言笑眯了俏麗的眉眼,“咱們延哥兒長大了呢”
“我已經比二姊高了,還有,說好了二姊出閣時,我要背二姊上轎,不準讓大哥跟我搶”阮歲延耳根子微微泛紅,畢竟這還是他頭一回護送二姊回院子
“好,我會跟大哥說”她止不住笑意地道
“定要跟大哥說,我才是二姊的親弟弟,當然是由我背二姊上轎”
想到大哥剛剛說他要背二姊上花轎他就不服氣,從小就是這樣,大哥老是要跟他搶二姊,真的是個怪人,大姊才是他的親妹妹,大哥不跟大姊親,反倒從小就讨好二姊,壓根不知道他愈這麽做,愈是害慘二姊嗎?真不知大哥腦袋裏在想什麽,究竟是怎麽考中進士的?
阮歲年一路上都笑眯着眼,直到進了錦繡院,笑意都沒停過
“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早點歇下吧”送到長廊下,阮歲年見大雪愈下愈大,忙催促着他回去
阮歲延應了聲,回頭正要走,卻像是聽見什麽,驀地朝屋子右側長廊望去
“怎了?”
“好像有聲音”他道
龍山書院不只是書院而已,裏頭還有武院,每個學生都能自行選擇額外課程,他自然也跟着一起習武,而且他天生耳力就好,直覺那聲響像是腳踩在雪裏的聲響
“下雪的聲音吧”
阮歲延擺了擺手,迳自帶着平畫朝右側長廊走去
“歲延?”阮歲年跟着過去,榴衣也點着了廊下的燈火
阮歲延巡了一圈,卻不見什麽可疑足跡
“你想太多了,院子外頭有護院呢,哪會有人闖入?”阮歲年沒好氣地道,心想她真不該把戚覺溜進這裏和橙衣做了下流事的事跟他說,才會教他一點風吹草動就疑神疑鬼
“二姊進去吧,記得門窗都要鎖上”
“知道了,你也趕緊回去”
見雪愈下愈大,阮歲年趕忙催促他,待他走出院子,她轉身進房,榴衣去取火盆,她才走進內室,就被一把蠻橫的力道拽住,想開口又被瞬間塞入手巾
“表妹,表哥可真是想你”戚覺在她耳畔喃着
阮歲年瞠圓了眼,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心跳得更急,就怕這人仗着醉意對她胡來
“你怎能抛下我嫁人?嫁的還是那個無法與女人行房的夏烨?你可知道嫁給他就等同嫁個太監,沒有子嗣,你下半輩子還能倚仗什麽?”
阮歲年又驚又怕,可一方面又氣惱得很,要不是嘴被手巾塞着,她真想問他,難道他就能讓她倚仗不成?他不能!因為他是殺了她的兇手!
她絕不能坐以待斃!正思索着要怎麽做,他卻突地将她打橫抱起,從花廳那頭穿到次間,随即要跳過窗子
她心頭一顫,胡亂掙紮着,導致他跳過窗子時雙雙跌坐在地,她立刻拉開手巾,張聲喊着,“來人啊,捉賊!”同時連滾帶爬地逃離他的身邊
戚覺回頭,眸色閃過一抹狠戾,大步走向她,逮住她的同時,用力撕扯着她的衣裳
“你喊啊,就讓人瞧瞧,你這模樣要怎麽嫁給夏烨!”
冰冷的寒風伴随着雪花飄進廊下,彷佛有剌骨的濕意浸入她肩頭胸口,教她又羞又懼地縮成一團
“讓人來呀,最好把府裏的長輩都叫來,讓他們瞧瞧,除了我,還有誰能娶你?”戚覺笑得猙獰,不複以往的斯文儒雅
眼看着他逼近,阮歲年渾身不住地顫着,腦海中浮現他手持長劍逼着她不得不跳湖的記憶,她恐懼不已,不願再經歷一次那可怕的惡夢,與其嫁給他,她真的寧可去死,至少她死得甘願!
他來到面前時,她猛地擡手拔下發上簪子,然而還沒刺上他,就被他反扣住手,她死命掙紮,就見他揚起了手臂,她瑟縮地閉上眼,誰知沒等到他落下的巴掌,卻聽到什麽摔落在地的聲響
她疑惑擡眼,就見眼前多了抹黑,再仔細一瞧,是個身穿玄袍的男子,光是看他的背影,她就認得出是他
夏烨徐步過去,在戚覺欲起身時再踹上一腳,他不疾不徐,像只逗弄耗子的貓,總要等到戚覺掙紮着爬起才補上一腳,就這樣一下又一下
直到阮歲年察覺不對勁,感覺他一身肅殺,像是要将戚覺給活活打死,她才吓得揚聲,“別打了,別打了!”
她喊叫的同時趕忙朝他跑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不讓他将戚覺往死裏打,然而他卻置若罔聞,面無表情地朝戚覺一個巴掌一個巴掌地甩
“烨叔、烨叔,你趕緊住手!”阮歲年吓得快掉淚,直怕他把戚覺打死
夏烨驀地頓住,淡而無感情的黑眸緩緩有了幾分人氣,回頭看着緊拽着他的阮歲年,廊檐下的燈火映照出她梨花帶淚的俏顏,餘光瞥向已經被揍得不成人樣的戚覺,他撇嘴哼了聲,拉開她的手
阮歲年随即又纏了上去,就怕她一松手,他又繼續動手
“放開”夏烨冷聲道
“不放!”哪怕重生以來,他那張嘴從沒對她說過一句好話,但她就是不願意他因為她犯上任何事
夏烨眸色冷厲了起來,怒火在他胸口跳顫着
她就這般心疼戚覺這個混蛋?她不知道上一世她落得什麽結果,但他知道!她沉屍湖底,而且是被戚覺這混蛋逼進湖的!
他得知消息時不顧身分闖進長寧侯府見她,那時……他的心像是被什麽狠狠地磨碎,狠狠地碾碎,痛得他腦袋一片空白,再無任何情緒,只餘恨
對戚家的恨,對戚覺的恨,他讓戚家滿門抄斬,将戚覺淩遲至死,他心中還是恨,恨自己為何無法救她,恨自己為何發現愛她,恨到他夜不成眠,恨到他犯了夢行症,在每個思念她的夜裏,在街上漫無目的游走尋找她
直到他犯了病,終于随她而去,他還是恨
他想改變命運,他想愛她一次,所以他和地府裏的那個人談了條件,再給他一次機會重新來過那個人允諾了,只說若能讓她愛上他,他便能延續性命,以一年為限,她如果無法愛他,他就得命喪黃泉,連魂魄都歸地府所有
他賭了,怛他并不祈求她愛上他,他并不在乎自己最終的下場,只想要她好好的
誰知道……她竟然不領情!他使計讓她瞧瞧戚覺的真面目,讓戚覺和她的丫鬟茍且,她竟然還心系着戚覺……他真覺得自己可悲,怎麽就愛上她,折磨自己?
怎麽不讓他永遠別發現這份愛意,就不會讓她的死無止境地淩遲他!
“大人!”夏煜喊了聲,從暗處飛速趕來,雙眼直盯着他,發現他雙眸覆了一層霜,像是怒到了極點,反倒平靜了下來
所以……大人是清醒的?
“蠢丫頭,放開我”夏烨不帶溫度地喃着
阮歲年聽出他嗓子裏的冷漠,再見夏煜已經到了,足以阻止他,下一刻,一件外袍蓋在她肩上
“回房”他命令着
阮歲年不解地看着他,覺得他話裏透着疏離淡漠,偏偏他的舉措又相反,将衣袍蓋在她身上的動作如此輕柔
她自诩擅于察言觀色,可是面對他,她真的看不穿他一絲一毫
“回去”他再說一次
她點點頭,想回房,卻見他穿得單薄,才要開口,他像是腦後長了眼,惱聲低咆着,“我現在不想見你,不想聽你說話,回去!”
阮歲年蒼白的唇顫了顫,委屈的淚水盈在眸底,她吸了口氣,朝他欠了欠身,轉頭就跑
“……大人,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夏煜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告訴自己罩子要放亮一點,說話要聰明一點
“我怎麽知道?”他突然醒來,就見她衣衫不整抓着他,而戚覺就躺在雪地裏
“那……那個人是大人動手的?”夏煜指着雪地上的那位
夏烨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漫不經心地道:“應該是”
他想,許是他思念過頭又犯了病,于是又在夜裏跑出府,尋着她而來
說不準剛好目睹兩人正打算做些什麽,盡避不清醒,可還是下意識地動手,卻被她阻止了……思及此,他閉了閉眼,不願再想
“這裏交給你了”
“……可是大人,小的不知道這位是誰,不知道要送到哪去”夏煜很不願意再問,可不問,他真的沒法子處理臉腫得像豬頭一樣,哪裏認得出是誰呀?
“不用知道他是誰,直接丢到街上”
夏煜聞言看了眼天色,依今天這下雪量,把這個人丢在街上,明天就成了大雪人了
大年初一就發生命案,不太吉利吧
可是眼見大人拍拍走人,夏煜也只能無奈地把人扛起,心想幫他找個有屋檐的店鋪丢下,好歹大過年的別鬧出人命
是說,阮二姑娘的院子外明明有護衛,怎麽他剛剛一路找來就沒見到半個?
除夕夜,全都放假了?真是好命,他好羨慕
夏烨在雪夜裏翻牆回到夏府,卻沒進房,而是站在園子裏讓凍人的雪一波波地落在身上
他不懂什麽是愛,因為他不曾被愛過,娘走得早,爹又忙于公務,他是長子,忙着照料弟弟
他在小歲年的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知道她極其不容易,發現她擅于察言觀色,巧于讨好衆人,一如自己
那是被環境逼迫養成的習慣,把真正的自己藏在笑容底下,只為了活而活,彷佛早已不對任何事有期盼
可是如果他夠了解她,就該明白她為何會接受戚覺的示好
因為她想要的,也是他渴求的,只是他藏得太深,深到自己都沒發覺,知道她訂下婚期,他才驚覺——
原來,他愛她
原來,他好孤單
原來,他也是會痛的
所以在前世,不管她開口央求了什麽,他都有求必應,那是給她的承諾,明怕她從未擱
在心上,但他必定會做到
然而他的承諾卻害慘了她,讓戚覺更加貪得無厭,甚至膽敢對她出手……
他遲了一步,他本就要出手,讓戚覺伏在面前承諾一輩子待她好,可他尚未做到她便已香消玉殒
她永遠不會知道,當他永遠找不到她時,心碎的折磨在每個夜裏一再淩遲着他
于是這一世,他決定要改變她的命運,他無所不用其極地護着她,在賞花宴上一得知她的遭遇,他立刻趕去,甚至故意讓她撞入水,想藉此定下兩人姻緣,只為能護她一世
可他終究是貪心了,容不下她心裏擱着別人
為什麽愛上一個人會如此痛苦?天底下的姑娘何其多,為何他偏愛上個蠢丫頭,愛上不愛他的人?
好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