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味熱吻

第 9 章 第九個吻

運動員要練習速降,需要乘坐纜車,從山下到山腰處的起點。

宋詩意全副武裝坐在半空中的纜車裏,眼見着快到起點了,忽然聽見前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

呼吸頓時亂了,心跳猛地一滞。

滑雪是極限運動,稍有不慎就面臨性命之憂。幾年前,她曾經親眼看見高級雪道上的一樁意外事故,有個高級滑雪玩家意外失控,連人帶板撞上賽道外邊的岩石,雪地裏只留下觸目驚心的一攤紅,那人頭盔都癟了,可想而知頭盔裏面是如何慘烈。

忽聞喊聲,她吓得渾身一個激靈,猛地朝前看去……

卻只看見起點處,有人仰天大喊一聲,然後就如離弦的箭般破空而出。

那抹紅很眼熟,眼熟到可疑。

下一秒,纜車抵達速降雪道的起點處,她跳下纜車,踏踏實實踩在雪地上,沒忍住,扭頭往山底下看去,脫口而出:“你大爺的。”

哪怕頭盔與滑雪鏡遮住了面目,她也一看便知,又是那傻逼。

人吓人,吓死人。

她還從來沒見過哪個滑雪運動員這麽嚣張,速降而已啊大哥,好好準備不行嗎,非得這麽一驚一乍撕心裂肺的?

可她的視線随着那個身影下移,卻不得不承認,比之前幾次,他好像又快了一點。

奇怪,前幾次也沒見他這麽嚣張,起步前還大吼大叫啊?

那抹紅像風,像火,在漫山雪白中飛速移動。宋詩意看着他,腦子裏忽然冒出一首很老很老的歌。

人們的眼神像煙霧,

它四周亂轉但不讓人在乎。

你瞧我是不是不同,

像這灰色城市中那一點兒紅。

她不記得這是什麽歌了,只依稀記得兒時的胡同裏有個不修邊幅的中年大叔,典型的北京青年,每日搗鼓着一只收音機,反反複複放着那時候流行的搖滾樂。

這歌就是他愛放的其中之一。

宋詩意站在雪地裏,看見那一點兒紅攜着風、乘着雪,一路急速而下,以利落的姿勢沖破終點線,然後定格。山腳下的人群像小黑點,紛紛湧上前去,圍住了那一點兒紅。

原本被他吓得心跳都亂了,此刻又不免好笑。

哈,又該他出風頭了。

她正想着,纜車上又跳下來個人。

郝佳像只麻雀似的指着山下沖她嚷嚷:“天哪,師姐你看見了沒?程亦川,那是程亦川吧?靠,那速度快趕上魏光嚴了!”

宋詩意搖頭:“應該差點兒。”

魏光嚴是男子速降那邊的領頭羊,今年二十三了,跑出了現在男隊最好的成績,可惜從去年年底開始就一直卡在那了。

郝佳還在沖山下看:“差點兒嗎?我看也八九不離十了!他這才剛進隊裏,就能滑這麽快,再練練那還得了?”

宋詩意沒說話。

不是沒見過比程亦川更快的速度,國際比賽裏,隊裏的魏光嚴等人,或是當年的丁俊亞,他們都比程亦川快。

可她往下瞧,遙遙望向程亦川所在的地方,不知為何,卻唯獨對他印象深刻。

好像也不是因為速度快。

那是因為什麽呢?

她憶及初次在電視上看到他的比賽直播,年輕人咧嘴沖鏡頭笑着,傻了吧唧露出一口小白牙,還一個勁沖大家揮手。

那個傻勁兒,真是沒法說。

光是想着,宋詩意又笑了。

郝佳奇怪地問:“你笑什麽呀,師姐?”

她一愣,擺擺手:“嗨,笑一個傻帽。”

瞥一眼山底下,她心道,可不就是個大傻帽嗎?年輕氣盛,所有心思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還生怕有人看不出,不擺臉上也要大吼大叫……嗤。

她和郝佳并肩往起點處走,那邊的魏光嚴正在做準備。

盧金元站在他後頭,口沫橫飛地指着山底下說:“狂個屁啊狂!吼你媽呢吼!搞笑,真當自己是世界冠軍不成?”

魏光嚴沒吱聲,眉頭緊鎖,啪的一下把滑雪鏡戴上了。

盧金元還在一個勁叫喚:“那小子挑釁呢吧?你可別省勁兒,給我狠狠挫挫他的威風!媽的,真是進了國家隊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閉嘴吧你。”魏光嚴沉聲罵了句,“少擱這兒影響我。”

“我還不都為了你?你看他那嚣張的樣子,咽的下這口氣?”

“讓你閉嘴!”

魏光嚴背部弓起,不再理會盧金元,只專心看着賽道,在槍聲響後猛地沖了下去。

郝佳探頭看了眼,咂咂嘴:“我是沒看出來他和程亦川的差距,好像都挺快啊。”

宋詩意沒來得及說話,就見盧金元面色不善地回過頭來:“呵,程亦川算個屌啊!小白臉一個,也就你們女隊把他當寶貝。”

都是速降隊的,擡頭不見低頭見,說話比較随意。

郝佳笑嘻嘻地反問:“那你自己呢?沒他快就算了,臉也不好看啊。”

盧金元:“呸,誰沒他快了?你以為你是肉眼計時器不成?光憑看也能看出誰快誰慢?”

“就算我看不出,宋師姐也看得出啊。她都練了這麽多年了,誰快誰慢難道心裏沒數?”

“練這麽多年怎麽了?也沒見現在練出個什麽名堂啊。”盧金元可不是盞省油的燈,正值氣頭上,刀子專往人軟肋戳。

郝佳臉色一變,正準備反唇相譏,就被宋詩意拉住了胳膊。

“我是沒什麽出息,不像你,年輕,後勁足。”宋詩意微微一笑,下巴朝山下一努,“喏,你那麽厲害,也別指望別人幫你挫挫程亦川的銳氣了,不如自個兒煞煞他的威風?”

“…………”

盧金元臉色一黑。

宋詩意偏着腦袋,笑容可親地催促一聲:“去啊!”

氣歪嘴的盧金元只狠狠地說了句:“你給我等着!”然後就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底下去了。

只可惜由于用力過猛,他連重心都不大穩,一路滑下去,居然連續撞上終點處的幾個旗門,最後是以狼狽的姿态滾過終點線的。

山上的郝佳笑彎了腰:“耍猴呢這是?”

宋詩意拿出師姐循循善誘的模樣,一本正經囑咐她:“賽道上,切忌心神大亂、用力過猛。”

說着,伸手朝山下一指:“看見沒,那就是前車之鑒。”

郝佳:“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受不了了,師姐你別逗我了!”

宋詩意:“…………”

誰逗你了?我明明這麽嚴肅。

她往山下看去,眉頭一皺。那家夥這兩天生悶氣的症結,少不了那盧金元吧?呿,傻帽就是傻帽,氣自己幹什麽,就不能動動腦子四兩撥千金嗎?

郝佳性格爽朗,到女隊練專項了,她毫不膽怯,頭一個滑了下去。

幾個教練都在底下看着呢,孫健平看完她的表現,瞄了眼計時器,說:“還不錯,有進步。”

郝佳咧嘴笑起來,笑到一半,又聽他說:“還差兩秒多才滑得進世界賽水平。”

笑容戛然而止。

在速降比賽裏,兩秒多是什麽概念呢?

丁俊亞十六歲進入國家隊,到二十六歲退役那年,在速降賽場上的成績一共提了七秒一八。

十年時間,所有的汗水與付出,只為了那七秒一八。

孫健平指指郝佳,問丁俊亞:“她在女隊成績如何?”

丁俊亞答:“排前三。”

孫健平搖頭:“差得可真遠。咱們今明兩年怕是也參加不了世界賽了。”

高山滑雪需要成績說話,滑不進及格線,別說世界賽了,哪怕奧運會在我國舉行,不達标的運動員也沒資格參加。

遺憾的是,我國的滑雪歷來不受重視,別說跟國球、游泳比了,就連不太拿得出手的田徑也比滑雪受重視得多。當然,這也是大環境所致,畢竟田徑、游泳等項目對場地要求不高,有地就能跑,有水便能游。

可滑雪不一樣,這項運動對場地要求極高,我國除了東三省,其餘地區基本沒有太好的滑雪條件。對于大衆來說,滑雪只是高端運動,參與度極小,自然也就沒有群衆基礎。

不過滑雪也分競速和技巧兩類,技巧類的比如跳臺滑雪、自由式滑雪,這就跟游泳裏的跳水項目一樣,靠空中技巧取勝。我國在技巧類滑雪項目上也還取得過不錯的成績,只可惜競速……

男隊那邊還出國一個世錦賽冠軍丁俊亞,女隊這邊一直以來就沒幾個人拿到過參賽資格。當初宋詩意橫空出世,還叫教練們看到了一絲希望,哪知道也是昙花一現。

……

郝佳倒是習慣了,心态好得不行,畢竟滑不進及格線就是滑不進,急也沒辦法嘛。

她沖教練們吐了吐舌頭,一眼瞧見不遠處的紅衣少年,二話不說滑了過去。

“你就是程亦川?”她笑嘻嘻湊上前,上下打量一番,“喲,近看也挺好的。”

程亦川滑下來後,趁休息時間坐在雪板上,懶洋洋看着山腰上挨個往下滑的人。談得來的陳曉春和薛同都是隔壁自由式滑雪的隊員,競速隊這邊,他已經自動把自己納入孤狼範疇了。

被郝佳一打岔,他收回視線:“你是……?”

“我叫郝佳。”

“哦,郝師姐。”

郝佳撲哧一聲笑出來,大大咧咧伸手推他一下:“叫名字就成。叫什麽郝師姐啊?怪色情的!”

程亦川:“……”

這位師姐的思維很有跳躍性。

郝佳自來熟,老早就認可了程亦川的皮囊,剛才又被他的速度給震驚了,幾句話功夫就熟絡起來。回頭瞥見不遠處龇牙咧嘴揉腳踝的盧金元,那家夥見她和程亦川走得近,還在四目相對時狠狠剜了她一眼。

她湊過來:“哎,我問你,那盧金元是不是不太待見你?”

程亦川冷笑:“我用不着他待見。”

聽聽這語氣!

“那就是不待見了。”郝佳嘿嘿一笑,坐他旁邊,“這麽說來,你可得好好感謝宋師姐了,她剛才幫你出了口氣。”

宋師姐?怎麽又是她?

程亦川倏地側頭看着她:“出什麽氣?”

“那家夥背後說你壞話呢,宋師姐狠狠刺激了他,把他搞得心神大亂,要不怎麽屁滾尿流滾過終點的?”

郝佳哈哈笑着,把剛才的情形說給他聽。

程亦川頓了頓,看她兩眼:“為什麽跟我說這個?”

她聳聳肩:“去年我剛來隊裏,也受過氣,只有宋師姐對我好。她跟我說,初來乍到,又比其他人多了點天賦,受點挫是正常的。現在我看到你,就像看到當初的我,可不就琢磨着表達一下師姐情,鼓勵鼓勵你嘛。”

程亦川眉頭一皺:“我們倆哪裏像了?你連及格線都沒滑進啊。”

郝佳:“…………”

這個人是怎麽回事!

她難道不是在安慰他嗎???

郝佳目瞪口呆看着這個耿直boy,後者卻把目光轉向山腰處,那裏,一身藍裝的宋詩意已經準備就緒。

接下來郝佳說了什麽,程亦川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是目不轉睛觀看宋詩意的速降全程。

世界亞軍就是世界亞軍,姿态标準,動作漂亮。她的起步堪稱完美。

可奇怪的是,完美的僅僅是起步。

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到了速度提升階段,她很快就卡在了一個極限速度,再也上不去,該沖刺時少了點什麽,該加速的加不起來,最終就這麽一路平穩地抵達終點。

……簡直平庸至極。

程亦川皺眉看着那個停在終點處的人,說不失望是不可能。

她就是靠這樣的表現滑進世錦賽的?

這個水平別說世界亞軍了,甚至還不如剛才的郝佳。

當年那個橫空出世、驚豔世界的人,到底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

他看着她脫下雪板,走向教練,那群人嚴肅地對她說着什麽,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麽好聽的話。

她全程點頭,末了還含笑沖教練道謝,就像今早在食堂裏一樣,仿佛沒什麽能擊垮她,始終帶着波瀾不驚的面具。

對,就是面具。

程亦川皺着眉頭,猛地從雪地裏跳起來,拍拍屁股。

郝佳叫住他:“哎,上哪兒去?”

程亦川頭也沒回,朝宋詩意一指,随口敷衍說:“道謝去。”

作者有話要說:

程亦川:怪我過分美麗,她才總是背地裏為我默默付出,暗裏着迷。

師姐:你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産幻到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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