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次動亂,已經過了兩月有餘,蘇青染起先以為随着動亂後那段時期,可以憑着內亂趁亂離開這個地方,誰知,雖然宮主易位,但是南燼似乎早有準備,全教上下竟然沒有任何異樣,整個青懸宮依舊固若金湯。
蘇青染便也只得靜下心來繼續研習醫術。
這一日,鄧姑姑讓他去後山一處山坡叢林處采摘連翹,連翹喜陽,所結果實必須在陽光中采摘,少一分未熟,過一分嫌老,一分一毫之差也會傷了藥性。
因此聽聞連翹成熟,即便是烈日灼灼,蘇青染也急急忙忙背着竹簍,換上一身窄袖束身的衣飾便出了浮屠觀趕往後山。
夏日的申時,太陽雖不如正午兇猛,可是也像火焰灼人。
蘇青染用手覆着額頭,臉頰沁着細汗,眉頭微蹙,倒不是為了這炎熱,而是被高高的連翹給難住了。
這一片的連翹長在山坡叢林上,高大的樹叢密密匝匝,褪去豔黃的花蕊,結出一叢叢的果實,無奈,這果實結的實在有些高。
蘇青染似乎已經适應了自己只是個手腳孱弱的普通人,也不再自怨自艾自己遭受的磨難,可是眼前的困境卻還是讓他失落起來。
呆了片刻,蘇青染長呼一口氣,從背後竹簍裏拿出鐮刀,費勁慢慢爬上小山坡,一邊用鐮刀勾了高處的樹枝,一面用另一只手勉力一枚枚地摘了果實送進背着的竹簍裏。
不一時,這顆樹上的果實已被采摘幹淨,蘇青染抹了抹額頭的汗珠子,準備往左邊更高一處的連翹行進。
原本就不甚有力的雙腳卻因為剛才保持一個動作過久,不動時沒有感覺,一動頓時腳一陣抽筋麻木,蘇青染連忙企圖用鐮刀勾住樹枝,免得自己掉下坡去,無奈如今的身手非但沒有了敏捷,反而累贅無力。
還未勾到樹枝,人就要連着坡滾下去。
卻道說時遲那時快,下一刻,蘇青染感受到一只強有力的手一把攬住了自己的腰身,衣袂飛揚間已把他帶離小山坡,飛升躍上一顆大樹,樹枝繁茂,如一柄大傘,遮住了這烈日炎炎,頓覺清涼舒爽。
待看清來人是南燼時,蘇青染眼角跳了跳,下意識地退開了點,拉遠兩人的距離,換上一副連瞎子都看得出的戒備厭惡的神色。心下忍不住抱怨,為何這人老是喜歡把自己往大樹上帶。
南燼眼色一暗轉瞬即逝,靜靜看着他,有一剎那的晃神,眼前的人,因着天氣炎熱且被曬了這許多時,雙頰微紅,額角透着細細密密的汗珠子,因為驚吓微微張着嘴喘着氣,一雙沉靜溫和的眸子略微藏着些許慌亂,此刻這雙眼裏的厭惡卻被南燼十分任性地忽略了。南燼只覺得心裏酸酸軟軟被擊了一拳似的。
南燼收了收心神,不自覺地有點唾棄自己,從小,自己想要什麽想得到什麽權勢,便不管不顧不擇手段也要得手,哪管得了顧忌他人的感受,可是如今對着這人,自己寸步難以行,寸尺不得進,小心翼翼又毫無章法,可是這人卻當自己是洪水猛獸江湖下九流,這無邊的隔閡如天塹不可跨越。難道真的要自己不管不顧地強要了來,只怕這人烈起來給自己來個玉石俱焚……名門正派的做派自己一向嗤之以鼻又無法理解那種近乎愚蠢的固執……
南燼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裏,蘇青染也在默默觀察眼前的人,一時琢磨不透眼前這人是不是又有什麽居心,又有什麽折磨人的法子出來,在他的認知裏,眼前的人的确就是洪水猛獸,就是手段殘忍不講任何道義的魔頭,真是悲哀啊,想他堂堂雪劍山莊的少莊主,如今天天活在朝不保夕的忐忑中。
一時間兩人都靜靜不語。
南燼面上恢複了一貫的冷峻,看着這夏日炎炎,問道,“為何不等黃昏後去了暑熱再采摘這草藥?”
“因為這連翹的果實,一旦成熟需及時采摘,否則老了會傷藥性。”蘇青染不懂這人為什麽會問這種問題,難道魔教宮主很閑嗎?
“你喜歡學醫嗎?”
“不喜歡”蘇青染懶得敷衍這人,既然這人問起來,就回答,反正自己也沒有反抗的能力,蘇青染說着眼裏閃過一絲傷痛一絲無奈。但南燼也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也許學醫可以治愈自己,可以嘗試着生筋續脈吧。
南燼被他眼裏的傷痛灼痛,突然開口道,“你不必難受,其實……”話未說完,他卻不打算再繼續下去。
蘇青染眼裏燃起希望,難道他的意思是他可以幫我恢複?
“你有辦法?真有辦法可以恢複如初嗎?”
南燼頓了頓,還未來得及說話,蘇青染又怕這人反悔一樣,連忙補了一句,“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我……我不會白白受你好處的。”
南燼眼色一寒,自己至少現在并沒有什麽辦法,可是說出的話卻是,“別說我沒什麽辦法,即便有,你現在這樣又有什麽可以來償還的?嗯?”笨拙的南燼權且當這話語是“調笑”?恐怕聽在別人耳裏斷然不會是這個意思吧
果然,蘇青染還未捕捉到前半句的意思,就被後半句話噎得胸膛起伏說不出話來,眼裏的光芒還未完全綻放就偃旗息鼓,被滿腔的憤怒占據。
蘇青染在心裏唾罵自己無數遍,是白癡嗎?對着魔頭問出這種傻問題!
南燼自毀失言,也不知如何補救,感覺自己不管說什麽最後都只是讓這人更厭惡自己,這種認知讓堂堂的青懸宮宮主挫敗不已。
他竟又鬼使神差地問道,“你不喜歡這裏嗎?”
蘇青染那雙表面看上去沉靜溫和的雙眼忍無可忍地抖了抖,這人不是當自己是傻子,就是他自己是個傻子,但卻順着他的話接了下去,“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不喜歡你還能放了我回去?”
南燼這下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回答得快速堅定又霸道,“不會。”
蘇青染聽了卻警兆叢生,到底這人打得什麽主意,到底把自己困在這裏還有什麽企圖?難道打得是我雪劍山莊的主意?可是過了這麽久了,也沒看到青懸宮對雪劍山莊出手,自己甚至從沒有聽到一點雪劍山莊和青懸宮之間的蛛絲馬跡。
蘇青染畢竟也只是個初涉江湖的小少年,雖然被這段時間的劫難逼着成長不少,此刻擔憂起雪劍山莊來,也不覺喃喃憂心,當時的自己,被爹爹娘親管教得太多,從來也不曾真正來到過這江湖,仗着自己的武功很是驕傲。誰知,江湖給我上了如此沉重的一課。這試劍江湖的心意卻沒那麽灼熱了。
只是,父親娘親叔伯們,看着我失蹤這麽久,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光景。也不知二叔當時弄丢了我,現在是怎樣愧疚擔心的場景了。
南燼不忍看他眼裏的失落,心裏卻并不曾想放他回去,張了張嘴還是說不出話。
樹上知了聲聲,兩人坐在落錯的樹枝間,一副寧和美好的畫面,誰能想到兩人的心境卻是這般模樣。
南燼吸了口氣,仿佛續了很久的耐心,“我也有我想要守護的東西有我應盡的責任,我……”
蘇青染聽了這話頓時竄起一股火來,抑制不住地企圖拍案而起,“南宮主說的恁般冠冕堂皇,真不虧是魔教作風,我雖然年輕不涉江湖,卻也知道,你們抓了我,要麽是魔教乖張草芥人命的作風,要麽是為了某些龌龊目的不擇手段。”
說話間,卻忘了自己是在搖搖晃晃的樹上,動作太大,一個不穩竟跌落了下去,蘇青染來不及驚呼。
南燼眼看着眼前的人如此憤怒,心緒有剎那遲疑,然而動作卻毫不猶豫,猛的一把攬了他,飛身躍下,然而眼裏一絲幾不可聞的緊張被蘇青染穩穩地收入眼裏,蘇青染眼角一抽,剛才自己看到了什麽?一時也忘了掙紮,任他帶着自己穩穩落在地上。
蘇青染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淡淡道,“南宮主請回吧,小的還要去采摘這剩下的連翹。”
說罷,也不等南燼反應,徑自朝那小山坡走去。
南燼苦笑一聲,也慢慢離去,心道,“你怎麽生氣也好,即便不是為了這青懸宮,為了我自己,我也不會放你離去。不管怎樣,你待在這裏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