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慕冬這副打扮,大概更适合坐在高級大酒店裏面與人觥籌交錯,又或者是西餐廳的燭光下面與女伴飲紅酒,反正就是不該坐在這個彌漫着油煙的嘈雜小飯店裏,用一根勺子吃炒飯。
夏小霞一邊收錢,一邊不停地用眼角餘光看向喬慕冬。何喻猜她大概已經忘記付晨山了。
何喻擡頭看了看牆上的鐘,現在才六點半,到九點還有兩個半小時。
喬慕冬吃飯速度很快,是在監獄裏養成的習慣,這個習慣何喻也有。他面前的盤子已經空了,但是仍然端正坐着,沒有要給錢離開的意思。他大概是要在這裏等到九點鐘何喻下班。
喬慕冬面朝裏坐着,何喻站在門口,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發怔。
黎唐站在何喻身後,說道:“怎麽?何少爺無心工作了啊?”
何喻有些無奈,回過頭道:“我一直在認真做事。”
黎唐也打量了一會兒喬慕冬的背影,問道:“你今天說的那個人就是他?”
何喻沒有說話。
黎唐又問了一句:“你說他叫什麽名字?”
何喻道:“喬慕冬。”
“喬慕冬……”黎唐若有所思,一手撫着下巴,道,“這名字我好像聽過。”
何喻驚訝看向他。
黎唐拍拍他肩膀,示意他放松,“以前聽說的,記不清楚了,大概是有些背景沒錯的。”
何喻輕聲道:“就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在淩雲。”
黎唐道:“你問他不就知道了!不過提醒你,你跟這種人來往我管不着,不過要是影響了我生意,你趁早收拾東西走人吧。”
何喻說道:“黎哥,你放心,我有分寸。”
八點過,看到店裏已經沒什麽客人了,黎唐招呼大家吃晚飯。
喬慕冬依然坐在原來的位置,瞪着何喻吃飯。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默。
夏小霞本來坐在何喻斜對面,剛好擋住了喬慕冬看向何喻的視線,她一直覺得後背涼飕飕的,終于忍不住挪了挪位置,将何喻的側臉空了出來。
何喻本來不介意喬慕冬的目光,可是見到大家都有些不自在,于是心裏也有些動了氣,把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
其他人被吓了一跳。
黎唐伸筷子敲敲何喻的碗,“好好吃飯。”
何喻這才慢慢端起碗來,狠狠扒了一口飯進去。
吃完飯,何喻站起來幫着收碗。
黎唐捧着茶杯伸個懶腰,對何喻說:“你可以走了。”
何喻擡起頭來看了看時間,“還沒到關門時間,再等等吧。”
黎唐道:“算了,你住得遠,要是路上又被搶了被砍了,我這個老板豈不是又要準你的假?”
喬慕冬顯然聽到了黎唐的話,已經站了起來,對何喻道:“可以走了?”
何喻只得跟黎唐說了聲“多謝黎哥”,然後拿起挂在酒櫃後面的外套,披在身上,對喬慕冬說:“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從餐館裏面出來。
這個時候正是打烊的時間,整條街的餐廳飯館都開始收拾,準備關門。對面小店的老板娘端着一桶油膩的髒水往街上潑。
何喻下意識将喬慕冬往旁邊拉。
喬慕冬随着他的動作,靠緊了他的身邊,然後道:“先去取車。”
何喻停下腳步,仰起頭問他:“去哪兒?”
喬慕冬反問道:“你想去哪裏?”
何喻舒展雙手,懶洋洋道:“我累了,想回家休息。”
喬慕冬陰沉着臉,聞言說道:“走吧。”
何喻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喬慕冬到底聽沒聽懂他的話。可是自己已經答應了對方,九點之後就有空跟他走,到了現在,就不好食言了。
喬慕冬的車停在淩雲的地下停車場。
以前何喻在淩雲工作的時候,還沒錢買車,付晨山那時候也沒車,所以下到停車場的機會很少,只有那麽一、兩次搭同事的車回家。
這時候已經晚了,停車場裏大部分汽車已經開走了,所以喬慕冬那輛越野顯得尤其顯眼。
何喻随着喬慕冬走到停車的地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車頭,嘆道:“一百多萬的車吧?”
喬慕冬斜眼瞄他,“你懂嗎?”
何喻忍不住心裏翻個白眼,告訴自己別和暴發戶計較,走向副駕駛,拉開了車門。
喬慕冬慢慢将車駛出停車場。
外面夜色濃重,不知是氣候原因還是空氣污濁,竟然微微有點起霧,整個城市朦朦胧胧,燈光渲染開光暈,灑向車廂裏,映得兩個人的臉也朦胧起來。
何喻的手一直抓着安全帶,在許久的沉默之後,開口問道:“你怎麽會在淩雲?”
喬慕冬哼了一聲。
這一聲聽來意味不明,何喻無心去猜測他的意思,于是繼續問道:“你不是還有一年刑期?”
喬慕冬總算是側眼看了看他,說道:“想出來還不容易,老頭子一直在找人跑關系,想給我辦保外就醫,你以為呢?”
何喻道:“我沒什麽好以為的。”頓了一下,又問道:“老頭子是誰?”
喬慕冬擡眼看了看前面的天橋,冷聲道:“淩強。”
果然是淩強,何喻心想,喬慕冬能在淩雲有這種地位,必然是通過淩強了的。
何喻問:“淩強……是你什麽人?”
喬慕冬忽然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盤,“你羅裏吧嗦問個沒完了是吧?”
何喻本來并沒有打算刨根問底,這時候反而被激得脾氣上來了,湊近了問道:“怎麽?惱羞成怒啊?淩強難不成是你爹?”
喬慕冬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冷峻的直線。
何喻有些吃驚,難道自己真的猜中了。
就在何喻猶豫要不要繼續問下去順便惹惱喬慕冬的時候,喬慕冬終于開口說道:“我是他私生子。”
何喻暗自驚訝,沉默着等喬慕冬繼續說下去。
喬慕冬說道:“也是他唯一的兒子。”
淩強只有一個女兒淩芷露,這是衆所周知的。何喻進淩雲時,資歷太低,沒有機會與淩強這個人有過正面接觸,但是他曾聽人說過:淩強是個個性傳統的人,就算淩芷露有本事有能力撐得起淩雲,淩強也未必願意把淩雲交到女兒手上,在他眼裏,畢竟那是個女人,是該在家生孩子做飯的;何況淩芷露根本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罷了,根本無法接手淩雲,所以,淩雲到了最後,多半是要交給淩芷露的丈夫,淩家的姑爺手上的。
可是再怎麽說是淩家的姑爺,哪怕是生了孩子以後跟淩姓,也不過是個外人。跟淩強突然從天而降的私生子比起來,還是差得太遠了。喬慕冬哪怕現在不姓淩,他骨子裏流淌的血液也是姓淩的,恐怕只要他願意,淩雲随時都可能是他的。
何喻突然又想起了付晨山。付晨山今天跟在喬慕冬身後,當時何喻沒有注意,現在回想起來,神情大概還是恭敬的。付晨山也知道,喬慕冬是淩強的兒子,是自己的舅子,相比起來,自己在淩雲的地位還是不如喬慕冬的。
可惜了付晨山辛辛苦苦把淩芷露哄到手,一番苦心滿腔期盼到時候怕是要打水漂了。
何喻沉默着,腦袋裏一直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等回過神來,發現喬慕冬已經将車開進了一個小區。
眼看着汽車往地下停車場開去,何喻按下車窗往外望,“你不是送我回家嗎?這是哪裏?”
喬慕冬道:“我怎麽知道你家在哪裏?這是我家。”
何喻回頭看他,問:“到你家幹嘛?”
喬慕冬沉聲道:“幹你!”
何喻頓時變了臉色,擡手去扳車門,“放我下去。”
喬慕冬絲毫不為所動,穩穩将車滑入了自己的停車位,這才解開車鎖。
何喻用力打開車門,跳了下去,沿着來時的方向快步走去。
喬慕冬也下車來,跟在他身後,他人高腿長,兩步跨到了何喻身後,拉着他回轉身來,“跟我上去。”
何喻用力掙了一下沒能掙開,擡腿便要踢喬慕冬下身。
喬慕冬罵道:“操,還來!”這回卻反應快了許多,擡手抓住了何喻腿彎處,然後擡高他的腿,将他用力往後壓去。
何喻的後背撞到一輛汽車,再無路可退,而前面喬慕冬壓着他一條腿,身體緊緊貼上來,便要吻住他的嘴。
突然,有人站在停車場入口處,朝着裏面大聲喝問:“什麽人?”
兩個人都不由一怔。
原來是停車場的監控驚動了小區的保安,立即讓在附近巡邏的人過去看看,正好看到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