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
簡瑜出來的時候，用手背貼了一下雙臉，燙得她默默戴上了口罩加以掩飾。
【“如果可以，我希望剛才不是胡言亂語。”】
這句話，如同魔音一般，從會議結束，就開始在她腦子裏繞來繞去，揮散不去。
是不是，她聽錯了？
他為什麽，為什麽呢？
簡瑜側過身子，讓迎面走來的兩個德國女士先過去，那兩人笑着感謝“Danke.”時，她才愣愣地反應過來，下意識地露出微笑說了一個“Bitte，bitte.”
這麽一說話，加上突然襲來的一陣風，人瞬間清醒了些。
她好像很開心，心裏雀躍一般。
可她臉上凝重極了，像個小心翼翼的信徒，面對着剛才的一切，不敢有任何回應。
她怕她伸出手了，攥住的，只有空氣。
就如同幾年前一般，她隔着人潮，卻始終對不上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
不該有奢望的吧，無論他說了什麽。
或許，只是剛才自己情緒太激動了，他只是想暫時穩住自己;又或許，他也沖動說錯了罷……
簡瑜啊，你在希望什麽？
不是說好，放下了嗎……
她人已經到了大廳，腳步匆忙，心裏亂作一團，甚至都看不清周圍的人。
“Frau Jian！我們想要你的聯系方式，你今天的表現很精彩！”
恰巧，一個說着有些生疏中文的主辦方中的德國男人臉上滿是笑容，從一側的樓梯口大踏步走了出來，突然看到簡瑜一下子人像開花了一樣，迎了過來。
簡瑜正懵着，禮貌性地把耳邊的垂發別起來，整理了一下儀表，然後很快地勉強把所有情緒一股腦壓下去，下意識笑着和這個德國男人交流起來。就在她俯身留下聯系方式的時候，一擡眸，那個雲淡風輕又帶着些随性灑脫的男人的笑容一下子突兀的闖進了視線！
他甚至放下酒杯，很莊重地轉過身子，朝她揮了揮手。
西裝革履，金絲眼眶，卻意外的清爽。
酒店大廳的金輝撒在他身上，明明那麽貴氣不可接近，她卻有那一瞬間的錯愕，在那裏，穿過時光，又看到了那個穿着格子襯衫沐浴在初晨陽光下的趙宇琛。
“Herr Hoffmann！”
她還愣着，趙宇琛卻已經走了過來，明明喊的是對面德國男人的名字，人卻走到了簡瑜前面，将簡瑜擋了個嚴嚴實實。
德國人人均一米九，面前的德國男人少說也有187，然而卻比不過常年健身，身高氣場逼人的趙宇琛，他那樣的內斂儒雅，又那樣的不怒自威。
她垂下眼，不敢動彈，甚至都沒敢呼氣。他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可不管怎樣，都有着特殊的魔力。
她抵抗過了，成效不大。
默默地，聽着兩人的對話，簡瑜向後淺淺退了兩步。
這個德國男人确實是主辦方那邊的，但趙宇琛過來，肯定不是因為這個。
甚至按權重來說，應該是對面主動去找趙宇琛。
過了一會兒，那男人變了臉色，陪笑着離開了。
趙宇琛皮笑肉不笑，一臉老狐貍樣，欠了吧唧，又沒人惹得起。
一時間，氣氛有點尴尬。
趙宇琛回頭時，臉上欠欠的表情瞬間收了回去。
簡瑜還是沒擡頭，盯着他裁剪整齊的褲腿，獨自攥着衣角，嘆口氣，“幸好我剛才給他随便寫的號碼……我差點就以為……我專業能力得到肯定了。”
“說什麽呢，你翻得很好啊。”
簡瑜心裏一跳，聽着對面好似漫不經心的接話。
“謝謝”還沒說出來，對面就一句“哎呦，哭得妝都花了，小瑜現在是小花貓了。”把她的話給堵住了。
她一心急擡頭習慣性地瞪了他一眼，趙宇琛不要臉賤兮兮地笑起來，胡茬性感又精致，瞬間把她看呆了。
他還是喜歡逗她。
看着簡瑜呆愣愣的模樣，趙宇琛也沒想到自己會止不住笑意。
想到這兒，他反而一反常态地嚴肅起來，眼底情緒深沉，反倒讓簡瑜猛地意識到，他真的不是以前那個趙宇琛了，而是一個集團的大領導了。
這麽想着，心裏突然有些發堵，兩人間的氛圍在她這裏單方面回到了尴尬。
很難說，有種想義無反顧沖一次的想法，但是理智和其他情感在糾纏中生生把她困在原地，不敢前進。
她甚至不敢去看趙宇琛，生怕一個無法克制而把所有在她看來不堪的迷戀與欲望給活生生剝開裸露在他面前。
她覺得很窒息，又很難過。
趙宇琛只看她一眼，就連她眉毛無意間的小幅度變化都看進了眼底。他知道她心情突然變差了。
像只失落小狗。
他現在的不知所措其實沒比簡瑜少多少，只是比簡瑜豐富了不知多少的經驗讓他很好地掩飾住了。
可是，他第一次發現，有些事情比工作難處理多了。
按照他的分析來看，簡瑜喜歡他，是的，簡瑜喜歡他。
但是這個想法湧上心頭，加上上午那個清泠的重複那句“我有喜歡的人了”的聲音，他猛地覺得一陣清風拂過，嘴角不自覺上揚。
然而他不像在工作上那樣雷厲風行了，越是在意，越是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逾矩。
尤其是他想到兩人間複雜的關系和過往的一切，他便第一次覺得，他不該沾染一個單存又美麗的女孩兒。或許把她當做妹妹，可以肆無忌憚地對她好，不必有任何顧忌，這是他所希望的。
可他怎麽能做到完全規避自己的一切心思呢？他做不到的。
于是，趙宇琛發覺自己處在一個很被動的狀态，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跨過橋去，只在原地，看着對岸的風景就好了。
可真的能這樣嗎？
他想把選擇權交給簡瑜。
他終于發覺自己的心意了，更确切地說，他不想再選擇逃避了。
這樣想着，他擡頭去看簡瑜，發現後者又困又疲憊的模樣，眼角因為哭過還泛着紅。他很清楚，同傳時高度緊張的狀态有多麽可怕，即便中途會換人。
簡瑜喉嚨有些發澀，不知道該說什麽，良久，才憋出一句：
“我有些困了，我想回，回酒店，再，再見……”後面幾乎沒有聲音了。
“走吧，我送你。”
趙宇琛沒有戳穿隔在兩人間的窗戶紙，只是默許着簡瑜想要的一切。
他不知道，或許簡瑜只是太小了，或許她只是把依賴，或者其他的什麽好感，當成了喜歡。他需要給她時間，如果有一天，她發現自己真實的感情了，她發現自己其實不喜歡這個都快35的老男人了，自己能沉默地離開，而不是讓她感到苦惱麻煩。
簡瑜沒有拒絕，當她坐到車裏，離開大廳裏那絢麗的燈光，突然闖入眼裏的迷蒙夜色讓她昏昏欲睡，腦袋裏卻一遍遍重複着上午那極其尴尬壯烈的場景。
“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有喜歡的人了……”
還有她一瞬間拿着電話小心地望着趙宇琛的錯愕神情……
她覺得有必要好好談談，可又害怕一切說開了，他的回應只有拒絕。
好像不去回憶，不去想，就這樣保持着一種仍舊是她幻想中的似有非無的暧昧，就已經是一種獎賞了，至少她察覺到身旁有那個熟悉的氣息，就覺得浸入糖罐似的甜蜜。
可惡啊，簡瑜，為什麽偏偏就要動心呢？
人啊，唾棄着什麽，卻還是走在追求它的路上，邊罵邊要。
你現在就是這個非常可惡的狀态。
關車門聲響起，簡瑜被驚醒一樣掉頭，沒有發覺自己坐到車上的那三秒裏竟然想到了這麽多東西，呆呆地看着趙宇琛。
車燈亮起，原本藏在黑暗裏顯得柔和又帶着致命吸引力的臉龐在那一瞬，被光影打得棱角分明，簡瑜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長而濃密的睫毛給吸引，接着是高挺的鼻梁，再往下，是輕薄性感的嘴唇。趙宇琛的側顏就在那一明一滅間，徹底勾住了她的魂。
簡瑜強迫自己回過身子，三下五除二系好安全帶，扶額，不明顯地嘆氣。
怕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車還沒開。
密閉狹窄的空間裏，趙宇琛身上的香味和汽車裏面淡淡的香氛味道就這樣一縷一縷地浸入鼻腔，簡瑜覺得自己會喜歡趙宇琛，他身上這種相當平穩沁人的味道有很大原因。于是她試圖把這種她覺得不應該的喜歡，歸結于某種物，以沖刷沒由來的罪惡感。
就是在她愣神的時候，她沒注意到，自己眼睛看向的地方，放着一盒巧克力。
“自己拿，我騰不出手。”
趙宇琛車上總有一盒巧克力，好像是從他有車以來，就有這個習慣了。他知道，為什麽準備巧克力，因為有個人很愛吃。不過好像每次都會擺着過期，然後扔掉，然後再擺。有些浪費，他是批評過自己的。不過他太有錢了，可以在別的地方捐一些，但是巧克力，是一定要擺的，并且一擺就擺了六年。然而這卻是第一次，他的巧克力等到自己的主人，并實現不被扔掉的理想。
簡瑜纖長的睫毛在夜色裏撲閃兩下，那雙黑而包裹着一層冰晶殼似的眼睛在光下更明亮得仿若繁星。她聽了身旁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話語，好像這車都是她的一樣，才看到正前方的一盒包裝精致的巧克力。
“我能吃嗎？”
簡瑜很小心翼翼地問。
“我又不吃。”
趙宇琛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樣子，反而這種語氣一下去驅趕走了簡瑜的拘謹。
可是簡瑜卻遲遲沒有伸出手。
趙宇琛在車內後視鏡裏看到了她的模樣，不惹人注意地捏了捏手，攥得緊了一些，喉嚨幹澀地問：
“你不愛吃巧克力了嗎？”
“是給我準備的嗎？”
不知道是困了，還是怎麽的，簡瑜在車裏的聲音總是弱弱的，帶着一點沙啞，沒有一點氣勢，但是莫名讓人覺得有些憐愛，好像欺負了小動物一樣。
趙宇琛立馬就明白了她的反問。
然後腦袋裏閃現出一個不太清晰了的臉，雖然他不想承認是自己太過無情，還是什麽其他的原因，但他前妻的臉他是真記不清了。
“你說唐語馠？”
簡瑜沒做聲，然而這沉默已是答複。
這好像是兩個人，第一次談到這個名字。
趙宇琛發覺了簡瑜的不自在與低落，一邊專心開車，一邊帶着反思深沉的聲音認真回道，“我不知道，她應該不愛吃巧克力吧。”
他沒有多說，雖然因為簡瑜某種程度上的反應他覺得有些欣喜，可他也不想詳細地展開。他不想有什麽解釋，因為他總覺得在簡瑜這裏沒有任何正當的身份去解釋。
不過這簡短的回話，已然告訴了簡瑜答案。
她內心猛地顫動，突然産生的可怕想法讓她覺得相當迷惘且不敢輕易勸服自己。
世界上愛吃巧克力的人多了去了，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可能，卻也讓她心底生出小花似的，甜蜜了許久。
她再次想壓制，但把巧克力包裝紙一點點扯開的時候，卻突然大逆不道地想到，為什麽她要壓制開心？
虛假，這她清楚地知道。可快樂與甜蜜的感覺是實打實的，既然如此，她沉溺在這短暫的快樂裏，不傷害他人，也救贖自己，有什麽不可以。
好像有什麽事情突然想通了一樣，巧克力融化的那一刻，她嘴角好久沒有不受控制地上揚了，臉頰處淺淺地陷下去一個梨渦，說不出的清甜蠱惑。
酒心巧克力，說不出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反正她是吃了，即便沒吃多少，但還是有了醉意。
她本來就困，醉意上頭，直接靠着座椅睡着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車上，趙宇琛甚至貼心地把椅背給調了。只是身上多了件西服外套，怪不得她做夢夢到抱住趙宇琛了……
“嗯？”
簡瑜想起身，理了下頭發，還有些不清醒，前面景色都看得暈染在一起。
這是哪兒啊？怎麽五光十色的？
到酒店了？
就幾塊巧克力啊，怎麽能醉成這樣？
她唇齒間還彌漫着清甜醉人的酒氣，眯着眼笨拙地起身，發現趙宇琛在旁邊安靜地打游戲。
“醒了？”
“啊，嗯，這是哪兒？”
“你們酒店的停車場，你睡着了，我就沒叫你。”
簡瑜迷迷糊糊地把手從做工精良的西服下抽出來，看了眼手表，她睡了快三個小時！！這都半夜2點了！！
也就是說，趙宇琛在旁邊坐着等了她快兩個小時五十分鐘！！
……
簡瑜錘了下腦袋，小心地把他衣服從自己身上拿開，生怕一個失手給弄壞。她可賠不起，雖然趙宇琛可能直接扔了也不用她賠。
有點冷……
“我，對不起，我是豬，我馬上下車……”
簡瑜雙手合十非常抱歉，慌亂地去解安全帶，一個轉頭感覺腦子糊了吧唧的，暈死她了。
糟糕的是，這豪車第一次坐，她不敢亂動，弄了半天，安全帶都沒解開……
他沒看我吧？千萬別看我啊，救命，簡瑜別慌，你能解開，就是一個安全帶而已，你能扣上……你怎麽解不開啊救命！！
“別動，它鎖死了。”
突然靠近的低沉嗓音讓簡瑜瞬間感覺人都激靈了，愣愣地仿佛受了什麽魔力一樣，乖乖靠在椅背上。
趙宇琛笑了一下，本來旁觀了一會兒她那無措的可愛模樣，還想讓她再嘗試一會兒的。但想想她肯定着急死了，還是幫幫忙吧。
“行了——”……
車停在很空曠的地方，是專門的vip空位，外面燈光也是柔和的，然而在這狹窄的車裏，卻是昏暗一片。
仿佛暗流湧動，簡瑜輕閃的睫毛就這樣因為突然地起身而蹭過趙宇琛的臉頰，他甚至能察覺到她微微顫抖的氣息，一下一下，在他的脖間，卻刺撓着他的心。
甚至連那酒氣，也在逼仄的空間裏彌漫開來，就是同一瞬間，趙宇琛本想退後，卻因為簡瑜的一個擡頭而愣在原地。
那雙浸濕了水一樣的眼睛，帶着朦胧的醉意，慌張而不知所錯。
她仿佛是被下了蠱一樣，就看着離自己不到五厘米的人，感覺到了一種致命的吸引。
趙宇琛因為卡在車前身與簡瑜中間沒有動，低頭一時亂了呼吸。
他手動了動，最後卻攥成拳頭，徹底打算打破這局面，卻因為脖間帶着不經意的猶豫與試探攀上來的手臂而停了動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