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了。
韓府大門打開的時候，韓揚看見了坐在臺階上的蘇綠蟻。對方穿着素色的長衫，肩上背着一小包袱，一見他出來，撲溜溜跑到他跟前說：“咱們的那四個隊員聽到你被韓家除籍的風聲都跑啦。”
韓揚心想：誰說古代訊息傳遞不發達，看這風聲走漏的速度比實心球落地都快。
他默默吐槽完，看着蘇綠蟻跟個沒事人一樣，稀奇問：“你不走啊？”
蘇綠蟻也稀奇地問他：“走哪？”
韓揚哭笑不得地說：“我現在可不是什麽世家将軍了，或許過不了幾天還會因為敗壞敵地方與地方間的政治交往而變成京中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你跟着我只有苦頭吃。”
蘇綠蟻卻笑笑，一臉的輕描淡寫：“跟着你怎麽會吃苦呢？給你看個東西。”他說完，神神秘秘地打開背着的包袱，從裏面拿出一柄沉甸甸的物什，迫不及待地遞給他看。
那是一座金光閃閃的獎杯。
“韓郎，我們可是贏家诶，”蘇綠蟻的面色別有些驕傲，“有你在，有獎杯在，我才不苦呢。”
韓揚看着獎杯，又看看對方的笑臉，覺得渾身都熱起來，眼眶有點濕潤。
蘇綠蟻看他苦瓜似的一張臉，把獎杯放他手裏，哄他道：“別難過啦。”
“如果京中容不下你，我們就去外州；外州容不下你，我們就去江湖，去萬水千山、天涯海角，有什麽關系？”
他說既然他們贏了比賽，他們便應該像呼吸每一寸風那樣呼吸每一寸榮譽。
韓揚聽了，抽抽鼻梁，一把将他抱住了。
“你真是我的神。”他對他說。
蘇綠蟻微揚唇角，回抱了他，對他說：“那現在你的神明命令你跟他一起去流浪，你肯不肯？”
韓揚微驚，問他是不是不回百豔樓了。
蘇綠蟻說無所謂回不回，那裏本就不是他的家。
他做出噤聲的手勢，拉着他的手說：“我們快走。”他說他的确是偷偷跑出來的。
韓揚目光一轉，牽了他的手說：“既然你沒有家，我也沒有家，那就不用再在這京城呆着，走，我們離開！”
兩個人決意私奔，說走就走，什麽也顧不上。韓揚經過城南馬場的時候買了一匹馬，帶着蘇綠蟻一路奔到京畿的郊外，卻不料被一行人從後面追上。
他本以為那是韓府派來的人，一問才知并非如此，原來是百豔樓專請的力夫，來抓蘇綠蟻回去的。
韓揚拍馬揚鞭一路急奔，後頭那群力夫緊追不舍，雙方追趕拉扯，形勢膠着。
韓揚見這樣不是辦法，停下馬來，沖力夫們喊話。他說自己身上尚有些銀兩，可以都拿出來分給他們，只要他們不再相追，不再耗費彼此力氣。
但為首的力夫卻說碎銀幾兩擔待不起，勢必要捉蘇綠蟻回去交差。
韓揚便知百豔樓那老鸨給他們的辛苦費不少。
他譏诮地看過那群力夫，對身前的小郎倌道：“這能稱錢的就是寶貝，蘇綠蟻，你現在比我值錢！”他哈哈大笑，抽出佩劍翻身下馬，落地便與敵人鬥了起來。
論單打獨鬥那群力夫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但現下是十幾個人合力對付他一個，韓揚雙拳難敵四手，久而久之，漸漸地落了下風。蘇綠蟻不願他受傷，也惶恐這荒郊野外發生流血死人的沖突，最終主動地妥協。
兩個人被五花大綁地押回京中，押回百豔樓，押到了老鸨的房內。
蘇綠蟻一見嬷嬷，哭泣不止地向她認錯，想要祈換一點憐憫。
那老鸨是市儈的商人，并不講責備的虛話，卻叫人把他的名牌從落灰的櫃架上拿過來，用絲巾擦拭幹淨了挂到櫃案顯眼的位置，與其他郎倌的擺到一處，供客人挑點。
韓揚見狀，知道老鸨是要讓蘇綠蟻接客，心頭一駭，說她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扒皮鬼，是落井下石的活羅剎。
“之前老子砸到這樓裏的利惠好處你十年八年都吃不完，現在轉個背就敢讓他接客，你忒有點良心！”
老鸨一聽，并不愠怒，只說：“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将軍如今既已不是将軍，綠蟻也便做不了曾經的綠蟻……以他的姿貌，與其做您的獨池鯉，終歸還是做我百豔樓的臺柱子更合适些。”
“嬷嬷，我不做臺柱子，”蘇綠蟻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您就是讓我在樓裏做個燒火砍柴、端茶倒水下苦力的雜工奴我也甘願，可我不要做什麽臺柱子，求嬷嬷可憐可憐綠蟻，放綠蟻一馬吧……”
老鸨掃他一眼，眼中有些冷淡，卻故作憐惜地把他扶起來，替他擦拭眼淚。
“若讓你打雜，這樓裏的人該笑話我暴殄天物妄蒸哀梨了呀……”
蘇綠蟻恨恨道出一句：“嬷嬷想要我做搖錢樹，就不怕這樹是棵死樹麽……”
老鸨聽出他的威脅，瞄了一眼他身旁的韓揚，又對他說：“你心有挂牽，哪這麽容易會做傻事。你且好好想想我為什麽費盡心思要捉你們兩個人回來，而不單單只捉你一個。”
蘇綠蟻面色一驚，不敢再口出造次，那老鸨叫人把他帶下去，替他換了上好的廂房，吩咐人好生梳洗，小心伺候。
韓揚知道她目的，也曉得她只看錢面不看人面，心思急轉一會兒，眼神一定。他斂了脾氣，只問對方：
“如果我能拿我的專長替你賺到更多的錢，你是不是就能放過蘇綠蟻？”
他拿自己之前在賭坊裏遇到邱十三時看到的賭戲為例，同她商量起一樁生意，提議她在百豔樓裏開一方專門的賭臺，賭電競游戲的輸贏。
“嬷嬷也知道，賺花客的錢可不如賺賭徒的錢輕松，”他說，“在這方面，我有經驗、有實力、有人脈，既可以做參與游戲的選手，也可以做攢集賭局的推手……”
“只要您肯放過蘇綠蟻，我可以放棄所有的酬勞，到時候不管是比賽贏的錢還是下注贏的錢，我分文不取，您悉數拿去，這樣如何？嬷嬷要是踩在我背上去摘金元寶，省力省心，豈不值得？”
這幾句話是直戳在老鸨的心尖上，叫她大為驚喜，笑逐顏開了。
“到底是世家大族的貴公子，是醒事的大人才，”她扶起韓揚，叫人松了綁，替他撣擦衣上的塵灰，“您口裏吐出的碎金屑，絕抵過綠蟻方才那一筐淚珍珠。”
于是在南樓裏私設賭局的事便就此敲定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