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成執

第 27 章 彷徨

蘇青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逃離那裏的,心中隐隐約約好像明白了南燼今天早上暴虐的緣由,可是又急急忙忙地斬斷自己的想法,那是一種自己都說不清的躲避,一直以來南燼在自己心中都是乖張暴虐喜怒無常的,即便他為了自己……那也定然理由不是為了護着自己,或許……作為他的……玩物,總還不能過早夭折吧,蘇青染艱難地想明白了。

定是如此,蘇青染想清楚了,便又有了動力,擡頭望天,仲夏的日頭已經漸漸毒辣起來,蘇青染這半日幾度動蕩心緒,又粒米未進滴水未喝,此刻忽冷忽熱經歷一場,不覺身體也漸漸虛脫乏力起來,頂着日頭身上又黏膩了一身汗漬。

不知不覺竟走回了院子,罷了罷了,自己又有什麽權利鬧脾氣,茫茫天地間,此刻自己的容身之所也不過就是這方小小院落,進了院門,蘇青染朝南燼的居室望了一眼,頓了片刻,還是擡腳朝自己的居室走了去。

一走進居室,蘇青染頓覺一陣清涼,蘇青染環顧四周一圈,發現自己居室均是熟悉的模樣,不曾有什麽改變,倒是地上的地板,仿佛被動了手腳,蘇青染心中一動,驚疑暗道,誰敢擅自動我的居室。

這時,一個內務堂的小厮躬着身子進了來,對着蘇青染行了一禮,蘇青染認得此人,此人一直是伺候南燼起居的,只是南燼不慣人近身伺候,且以往有阿複跟随左右,如今有自己和阿蘿,因此此人便一直在外邊伺候着。

此刻進來,對着蘇青染恭敬地回禀道,“大總管,這地板是這幾日宮主命人改建的,怕大總管夏日難避暑氣,宮主召集了大理最具手藝的能工巧匠,從屋後沿着地基在地底下挖了個大水池子,又連着屋後面引了活水進來,屋底下和屋後面的人工鑿的水池子皆蓄滿了冷水,又在居室內的水晶地板上鑿了九個圓形的大孔,再在上面覆了镂空刻着江南女戲蓮紋的銀盤,這樣地底下的冷氣便透過這镂空的銀盤覆蓋整個居室,暑氣便漸漸消了,若是過了夏日,将那續着的冷水一一釋放了便也罷了。”

蘇青染擰着眉聽他絮絮叨叨地解釋着,心下一陣道不明說不清的惱怒,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

那小厮卻渾不察覺蘇青染的異樣,又巴巴地引着蘇青染透過雕花窗子朝屋後看,只見屋後的兩側,沿着屋檐流下,宛若水晶雨簾,不覺側目,一副賞心悅目景象,真當是“琥珀盞紅疑漏雨,水晶簾瑩更通風。”

小厮依舊緊趕着讨好解釋着,“原本呢,宮主是要前後四周屋檐都蓄着冷水,形成雨簾而下的,不過,一來屋前不好蓄起冷水池子有礙觀瞻,一來又怕溫度下降過多,怕大總管身子吃不消反受其累,才想着就屋後挂水簾,這一番可花了好大功夫,又是制作精巧機械将水從冷水池子裏送到屋頂,又要改造屋頂裝一個大池子,緊趕慢趕的總算在宮主吩咐的期限內完成了呢。”

蘇青染腦子亂的很,耳邊聽着那小厮一路絮叨,只覺得腦殼突突地疼起來,便揮了揮手讓他住口,卻見那小厮一副未領到獎賞誇贊反而一副惴惴模樣,耐下性子正準備說什麽,卻發現自己進來這麽久了,都未曾見到南燼,便随手賞了那小厮一些玩意,打算問他南燼在何處。

這時門外傳來叩門聲,卻是風影堂堂主葉不問,葉不問進來握拳見禮,随後開口道,“宮主今日午後傳我等四堂堂主議事,宮主吩咐他需閉關月餘,參悟武道,這期間的青懸宮諸事……全由大總管代掌,本堂主從旁相佐。”

蘇青染聽罷怔怔,也不應答葉不問,只過了半晌,只等得葉不問快要耐心用盡,心下更是懷疑宮主的決策果不其然很是有問題,蘇青染才低低地含糊應了聲,“知道了。”葉不問見蘇青染再沒話吩咐,便抱拳行了禮退出居室。

蘇青染又累又餓,叫了幾聲阿蘿,卻并不聽到回應,才後知後覺地記起來,阿蘿定是留在浮屠觀照顧鄧姑姑,罷了罷了,便走到床榻前,和衣便倒着睡了過去,身上雖黏膩,但空氣中傳來的絲絲清涼卻是讓他份外舒爽。

待蘇青染轉醒的時候,覺得自己頭疼欲裂,鼻息難以呼吸,咽喉火辣辣的疼痛感,略動一動身子便如慣了山西老陳醋一樣酸軟乏力,不由輕聲□□,蘇青染自嘲輕笑,敢情自己是得了傷寒之症了。

卻見阿蘿聽到響動,踩着小碎步急急奔至窗前,手裏端着杯熱水,在床前堪堪定住,猶疑不前,一雙依舊紅腫的俏眼又怕又愧地悄悄看蘇青染,不知該如何把熱水遞給蘇青染,蘇青染看了一陣不忍,擡手朝阿蘿招了招手,讓她靠近些。

阿蘿看到蘇青染依舊溫和親近的樣子,眼裏頓時蒙起水霧,抽抽搭搭地靠近,帶着哭腔,“阿青,阿蘿知錯了,阿蘿……阿蘿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嗚嗚嗚……我……我早上……”

蘇青染笑開來,眼看向那熱水,帶着一絲撒嬌,“阿蘿姐姐,我都渴死啦。”阿蘿連忙把手裏的熱水遞了過去,正想繼續說話。

蘇青染雙手摩挲着茶杯,因傷寒聲音低啞卻更溫和地說道,“阿蘿,什麽都別說了,事情都過去了,我只知道阿蘿是這個青懸宮最值得我相信的人便夠了。”

阿蘿聽了,直難受得眼淚如玉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蘇青染止都止不住,只的輕嘆一聲,又想起鄧姑姑,便問起鄧姑姑如何了。

阿蘿一聽到鄧姑姑,便更委屈起來,一面難受地說道,“我……我都還沒說再也不理姑姑了,姑姑醒來後卻……卻把我轟了出來,說……說什麽緣分已盡了,再不要……不要湊一起的話。”

蘇青染哞色一暗,想明白了這事情的前因後果,倒對鄧姑姑少了些許感念,原本他來到這青懸宮,也早已不是一個多心善的人,只是對鄧姑姑和蒼落之間的事情,到底是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可惜,原也不過是可憐人罷了,情之一事,到底讓多少世間男女迷了心智毀了終生。

說了這一會子話,蘇青染愈發覺得難受,這新建的避暑居室倒催的自己得了傷寒,反倒不利于自己了,向來醫者不自醫,蘇青染心下恹恹,不覺沉沉嘆氣,阿蘿卻打量着這居室,擔憂道,“阿青,我看你定是着涼了,宮主也真是的,改造了這房間後又不管着你了,聽說去閉關了,只是這居室涼的很很不适合你養病呢。”

蘇青染不置可否,看了眼屋外早已擦黑的天空,淡淡地說道,“無妨,你把櫃子裏那秋日蓋的薄雲絲被給我蓋上便好了,我身子不礙事兒,不過想喝阿蘿煮的梨粥了。”阿蘿聽罷拿了被子後便跑着出去自去小廚房煮起了梨粥。

南燼靜坐在石室寒冰床上,這千年寒冰床一向是南燼修煉迦魔心經內功心法的最佳輔助,南燼年紀輕輕已修煉到了第八層,那是他的爹終極一生達到的最高境界,不過以前南燼執着于武學,那是因為在這個青懸宮但凡自己實力不夠便會為人魚肉,不得不拼盡全力去提升自己的武力值,而如今已練到了第八層,放眼江湖也難有敵手了。

然而,南燼那一日傷痛難忍,一顆心被淩遲得七七八八,更不知如何再去面對蘇青染怨恨厭惡的眼神,心下沖動,安排一應教務後,便把自己鎖在石室裏閉關了。

只是這第九層心法卻實在是難以攻克,一連半月來盡是毫無長進,不覺便更執着了幾分。

南燼靜坐在寒冰床上,五心向天,慢慢入定,頭頂依稀升起絲絲縷縷煙霧,南燼口中默念:

盤坐寧心,松靜自然。唇齒輕合,呼吸緩錦。

手須握固,眼須平視,收聚神光,達于天心。

進入泥丸,降至氣穴。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丹田氣暖,腎如湯煎。氣行帶脈,煉己功全。

按照迦魔心經的口訣再一次寧氣調身修煉起來,不知不覺已過去一個時辰,漸漸發現身體抵擋不住那股亂沖的真氣流動,更覺兩腎火熱如湯煎,一口濁氣直沖咽喉,南燼立時收心吸氣,雙手運氣至前胸交疊,待真氣平複,呼出一口重氣,眉心跳躍,一陣心悸。

南燼不知為何,突然想自己的爹便是練第九層的時候,用筋脈逆轉的方式以求突破,最終走火入魔,南燼不禁拿着經卷琢磨起來,難道筋脈逆轉真是一種途徑?否則以自己的爹那一世精明做派怎會輕易嘗試,可是這整部心經裏并無任何這方面的暗示,南燼苦心思索一番,終是不敢輕易嘗試……

苦苦思索這麽多天,還是毫無門路,南燼一陣惱怒,擡手猛地出掌,一道勁光隐約閃過,丈餘外遠的青石小幾頓時碎成一地,卻不知這南燼惱怒的是悟道未果,還是其他這些天被他刻意壓下的什麽……恐怕他自己也說不清。

看來還是自己沒有悟到真正的門道,南燼明白這并不急不來,更不可操之過急用什麽極端的手段,走了他老爹的老路就後悔莫及了,此番閉關既然不成,他便也不做停留,當下便從石室裏退了出來。

一打開石室千金石門,感受到陽光射入眼睛的那一刻,南燼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懷念那個人的氣息,他正如這漫天漫地直直灌入自己心中的陽光,照亮了這麽多年來的陰霾。

南燼不覺笑起來,正打算回去找蘇青染,擡頭卻見天空中飛過熟悉的白鴿,正是自己放出去的那只,當下傳出特別的一聲長嘯,那鴿子如有靈性感知到主人的召喚,當下吵着南燼而來,穩穩落在他的肩頭。

南燼隐隐克制住心底的激動,穩了穩手打開了鴿子腳上綁着的信條,看完上面的消息忍不住眉角眼梢揚起來,合下信條,也趕不及回去整理行囊,當下便立刻決定出教前往西疆一趟,反正青懸宮的商號銀莊遍布江湖,倒也不擔心路上行囊盤纏的問題。趁着衆人還當自己在閉關,立時便走,倒少了安排吩咐一衆教衆。

不知不覺已過了兩月,蘇青染的醫術不說已臻化境 ,至少也是算得上杏林好手了,可是或許是醫者不自醫又或者是因為其他什麽原因,那病盡然時好時壞的,纏綿到現在才好盡。

這一日,蘇青染身上還蓋着薄薄雲絲被,手裏捧着葉不問遞進來的這幾日青懸宮的教務,正看到安南國的內政已處理的差不多了,一切都照着青懸宮所想的那樣三王子繼位,派出駐在安南國王城的青懸宮精良們也在回程途中,蘇青染不覺微微笑了笑,想起南燼看到這結果,估計會很滿意的……

這時,突然窗臺上落了只翠鳥下來,正尋着主人的氣息呆呆地張望着,小嘴還不停地啄着不知怎的散落在窗臺上的碎谷粒子。蘇青染神色一緊,這麽多時日來,他和衛冥之間的聯系可以說是少之又少,這青懸宮重重機關步步營防,要是不小心暴露了,恐怕是滅頂之災,難道說是有什麽重大變故?

想罷,蘇青染口中吹了個輕輕的短哨,翠鳥聽得動靜,抖起小翅膀撲棱棱朝蘇青染懷裏飛去。

蘇青染眉頭緊蹙,手指握了又松開,信中說道那事得加快辦,雪劍山莊休養了這些時日,又重新攻向青懸宮之打算,這對蘇青染來講卻是十分擔憂的,他比誰都清楚,即便以前全盛時期的雪劍山莊都不一定是青懸宮之對手,何況現在?

思罷,蘇青染快步走到書案前,展開一張防水書娟,寫道,“此務必勞兄竭阻之,另一大計,餘自當安之,勿急勿急。”

南燼風塵仆仆從青懸宮外回來,一路長亭更短亭,終于切切實實明白了歸心似箭的感受,直到了青懸宮內仍舊縱馬疾馳,也不管一路上教衆詫異的眼光,短短近在眼前的路卻更讓人覺得漫長。

匆匆回到居室院門的時候,便看到一只伶俐的翠鳥依稀尋着高空飛去,在染着紅霞的天空下顯得靜谧悠然,紅霞下的院門旁,伫立着一個颀長的人影,那臉被晚霞印得分外柔和,蒙上了一層暖光,那人微仰着脖頸,望着遠處,好像……好像便是那臨窗依門盼君歸的人兒……南燼的心窩子便突然被輕輕鈍鈍地錘了一錘子般,酸酸的軟軟的一陣柔軟……

南燼下馬走近他,十分自然地牽起他的手,他的手依舊軟軟涼涼的,南燼心道,哎,瘦了……

蘇青染卻盯着那翠鳥遠去未回神,手便被人捉了去,心下急急忙忙收起情緒,暗道自己這幾日愈發懶散粗心,連人靠近自己都沒察覺,那被南燼捉去手的那檔子事竟然沒空去理會了,呆呆地被人直牽回了居室,兩人竟然十分默契地不再提起那日之事,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倒是南燼一進入蘇青染的居室,一股清涼感撲面而來,南燼不自覺地露出一股笑意,扭頭問蘇青染,“喜歡嗎?”蘇青染點了點頭,別別扭扭地輕抽了被南燼握了一路的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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