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來的梅花釀?”南燼有點跟不上蘇青染的思路。
蘇青染卻并不理會,徑自走到左邊的海棠樹下,吃力地用那柄絕世名劍挖起土來,不一時挖出一壇子酒來。
這壇子并不像江南人家那些精致美酒的樣子,素色的壇子,粗狂的封泥,蘇青染捧着壇子轉身去了廚房,拿出兩個淺口瓷碗來,一把坐在了滿是海棠花瓣的石榻上,用力拍開封泥,倒了滿滿兩碗。蘇青染做這幾個動作的時候并不如往常那樣雲淡風輕或者說是漠然,那是一臉肅然的決然又夾雜着莫名的痛楚,一雙珠玉般的眼睛此刻倒黑沉沉讓人看不分明起來。
卻見南燼還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蘇青染半眯着眼看向南燼,眼裏煙霧缭繞的直教人看不到底,蘇青染嘴角似乎抹出一把笑來,蠱惑地示意南燼過來飲酒。
南燼挨着蘇青染坐下,石榻微涼,梅花釀冷香馥郁,混着蘇青染身上亦漸漸濃郁起來的泛着清苦的藥香,讓人沉淪迷疊起來,南燼不自覺地好笑起來,“還沒飲酒便已醉了嗎?”
南燼端起碗來,并不講究中原溫克的飲酒禮儀,端起便朝嘴裏灌了一大口,梅花釀的馥郁濃香便猝不及防地噴湧而進,酒氣穿喉的時候,蘇青染立馬察覺到南燼的眉皺了起來,還未反應過來,伴随而來的是南燼被酒液嗆到的聲聲咳嗽。
南燼的臉騰的燒紅起來,不知是被這梅花釀熏的被熱烈的咳嗽激得還是莫名的羞赧,他慌張地用手拭去殘留唇邊的酒液,艱難地吐出一句話,“阿染,我……我并不會飲酒。”
蘇青染端着酒碗的手便微抖了抖,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愣怔半晌便朗聲大笑起來,那笑容散去了臉上晦暗不明的陰霾,仿佛剛才并沒有發生讓他不愉快的任何事情,仿佛面前的人笨拙飲酒的動作成功取悅了他,可是笑着笑着卻漸漸更決絕堅定了幾分。
蘇青染突然仰起脖子,往嘴裏灌了一口酒,一手攬過一臉錯愕的南燼,微閉了眼,用嘴哺過去一口梅花釀。蘇青染柔軟微涼的唇貼上南燼的薄唇的剎那,南燼仿佛被灼痛般不自覺地往後躲,那是一種怎樣的夢幻場景。
南燼早就習慣了追逐蘇青染的身影渴求蘇青染的情感,單方面的锲而不舍的遙不可及的……即便是床底之間,蘇青染都是冷漠的、不配合的、木然的……鮮有回應的時候,即便偶爾在過程中抑制不住地情動疊起,也是帶着傲慢含着屈辱的,總之,不會是這樣清醒地甚至霸道地主動纏上自己的唇。這一刻,南燼竟然有種近鄉情更怯的倉皇感和長久的夙願終于猝不及防圓滿的受寵若驚感。
蘇青染卻在南燼下意識地閃躲下升起一絲不快,一雙無力的手此刻卻像是力貫千斤穩穩地扣住了南燼的後腦,靈巧的舌帶着酒意撬開了南燼的唇齒,甜膩馨香的梅花釀穿腸而過,直漫全身,南燼瞪大了雙眼看向蘇青染,可是穿越過那羽扇一樣的長睫,南燼還未從倉皇驚喜中回味過來,卻又在那黑沉沉望不到底的水霧眸裏感受到了從不曾見過的隐晦哀戚,南燼對于這一莫名的認知騰的燒起心口來,他如一只幼獸一樣敏感地捕捉到了些什麽。
南燼閉了眼,原本光芒四耀的雙眸黑漆漆地沉了下去,也掩去了眼裏那突如其來的視死如歸般的悲壯,反客為主,雙手猛地扣住了蘇青染瘦削的雙肩,攻城略地地加深加濃了這場吻,直到蘇青染雙頰染滿紅暈,呼吸不暢幾近暈厥,南燼才意猶未盡地放過他。
蘇青染手抵着心口,回過一口氣來,微喘着笑開,平添無數魅惑,嘶啞着聲音說道,“宮主,可學會飲梅花釀了?”
南燼低低地笑了起來,一副輕松迷醉模樣,擡手摸過那被蘇青染唇舌卷過的薄唇,好似上面還留着蘇青染的痕跡,“阿染這樣教我飲酒,怕是此生我都學不會如何飲了。”
蘇青染聽罷,又仰頭灌了一口酒,又低頭直直地喂了過去,直至小半壇子酒皆落入兩人口中,還沒灌倒不會飲酒的南燼,蘇青染自己卻漸漸迷醉起來,南燼一把推開石桌上的酒壇子,翻了個身将蘇青染壓在了身下,兩人的衣衫早已微濕熨帖着肌膚,南燼眸色深沉,一手便探進衣內,雙唇隔着薄衫猛地含住了蘇青染胸前小豆……
蘇青染猛地拱起身來,睜開一雙迷離的霧眼,低低暗罵,“呵……混蛋!”腰肢卻直直地往上迎了迎,雙腿奇跡般地纏了上去……
夜色越發深沉起來,蘇青染水霧珠玉般的眼眸眨了眨,不動聲色地動了動酸軟無力的腰身,沉凝片刻,推開了不斷傳來溫暖體溫的南燼,自來不飲酒的南燼根本擋不住溫和甜膩的梅花釀的後勁,魚水歡愛後早已沉沉睡過去。
蘇青染靠着冰涼的石榻,毫不憐惜地撣去紛亂落在肩頭胸口的海棠花瓣,水霧剪眸靜靜望着熟睡的南燼,眼裏的情感太過複雜,那裏有着這麽久以來兩人糾葛不清的莫名情愫,也有着時時算計步步為營的心機百變,也有着塵歸塵土歸土的決絕冷漠……
蘇青染俏俏地無聲地笑起來,笑裏含着三分藥的清苦,得逞後的感覺似乎并不那麽純粹和輕松,想起剛才兩人唇齒相依,四肢交纏時候套問南燼時的場景。
喝了梅花釀的南燼,漸漸神思渙散起來,仿佛已徹底沉醉在無邊情海裏,只有蘇青染知道,那是腐心丸和長久以來被南燼聞着的自己身上的牽絲香産生了藥效,蘇青染想起這幾個月來,南燼總是喜歡擁着自己,說自己身上有好聞的藥香。
蘇青染放縱地抓起南燼那把散亂在石桌上的緞發輕輕摩挲着,蘇青染很少這樣遵從本心地放縱自己做出這樣的動作,內心繼續嗤笑着,那才不是好聞的藥香,那是為了彌補腐心丸的缺陷而研制出來的另一味藥,原本腐心丸的藥效對于有內力的人并無任何作用,蘇青染潛心研究,終于配出一味相佐之藥牽絲香,不過此香有一味藥引實在可遇不可求,罷了這種藥若不是萬不得已,他也不想用,原也沒想着将這類下九流的藥保留傳承下去,否則武林中人恐怕人人趨之若鹜。
蘇青染回味着南燼剛才的答複,仍覺得不可思議,堂堂的中原武林盟主世家河南衛家竟然一直受制于青懸宮,竟然是青懸宮正大光明紮根在中原武林最大的暗莊,想來上百年來青懸宮屹立不倒,這一線閣衛家功不可沒,原來黑道白道背後的勢力竟然都是青懸宮。這背後的牽連便是歷任衛家家主都需每三年服下青懸宮賜的“解藥”,蘇青染此刻倒不知還該不該叫它“解藥”呢。
江湖傳言,一線閣衛家的《一線訣》卓越不群,歷代家主謹遵祖宗家規,《一線訣》最高一層武學心法只有歷任繼承人才能研習承繼,但是江湖中沒人知道為何危衛家會定下這樣的家規,難道不是整個家族幫派人人武藝卓越才是世家安生立命的保證嗎?
但是聽了南燼的答複,蘇青染終于終于明白了, 《一線訣》若不練到最高一層,便達不到傲然武林的武力,便無法有相當的實力一代代連任中原武林盟主,但若是練到最高一層,那麽修煉者的身體便會被這套神奇又詭異的武功秘籍所牽制或者說腐蝕,便需要每三年服用青懸宮賜的三春厄,至死方休。這是一代代相傳的略顯殘酷的難題,不過在傲然神功和滔天權勢面前,這麽大一個家族裏面總會有人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甚至還會有很多人争着去,畢竟除了丢棄掉良知和人性自由外,得到的是神功和盟主之位。
蘇青染想起那個面容平凡透着些許親近感的衛冥,當時便是他救了麻痹在溪邊的自己,還留給了自己一只翠鳥,那他當年又是懷着怎樣的目的當上衛家家主的呢,那人總是淳淳善誘的,像兄長像益友,或許在人性這個複雜的問題上,向來不是非黑即白的,而自己因緣巧合之下所做的事情或許對得起這個浩浩武林。
幾番飛鳥傳信下來,兩人便達成了共識,衛冥幫忙照拂雪劍山莊幫助自己離開青懸宮,但要獲得助自己離開的能力便是要蘇青染取得三春厄的解藥,否則一線閣和天下武林永遠只能掌控在青懸宮之下,覆巢之下無完卵,即便僥幸逃離青懸宮,滄海茫茫也無蘇青染躲避之處,甚至只會給雪劍山莊招惹滅門之禍,到時候衛家自然也無法庇護雪劍山莊。
這麽多時日來,蘇青染原本企圖通過自己的手段找尋解藥,甚至暗暗搜查了浮屠觀,令人奇怪的是青懸宮上下南燼居室裏外根本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
卻原來這青懸宮裏并沒有□□存在也沒有解藥存在,更沒有任何配方存在,因為這藥不過三年制一枚,南燼的習慣便是臨到期限便制出一枚,而兩種藥的配方,更是被南燼一把火燒了,這些都只存在南燼的腦子裏。
蘇青染閉上眼,又把南燼剛才說的配方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三春厄的配方簡直是簡單粗暴的佷,以天下至毒的斑蝥、苦蠪、蜈蚣、蠍子、銀環蛇為主,又佐以天下至毒的草本半夏、鈎吻、蔓陀羅、雪上一枝蒿、見血封喉,十味天下至毒以一定的配例和先後順序依次入藥,劇毒之間相克相輔,又結合《一線訣》錯綜複雜的武功套路,最後制成這味三春厄,真不知當時制出這藥的人醫術武學均是如何的通天。
更奇妙的是,這三春厄的解藥三春渡,并無需另尋藥引,僅需要再按一定的配例按相反的順序将這十味天下至毒依次入藥便可制成,若是按平常方式尋覓配制解藥很可能永遠配不出藥方來,而解毒的過程也堪稱一奇,服藥者曾每三年服了幾次三春厄,便需要繼續每隔三年服幾次三春渡,方可徹底解了。
夜色愈發濃烈起來,子夜的春風并不會吹面不寒,反倒如冰淩子紮着皮膚,又和冬日裏粗野的西北風不同,這深夜的春風仿佛沾着水汽蒙蒙,穿越衣衫細細地如牛毛針鑽入骨髓深處,蘇青染感受到南燼幾不可聞地打了個冷戰,手腳自發地朝蘇青染依偎過去,如一只無害的幼畜。
蘇青染霧森森的眼裏看不清情緒,那只無力的手試探般的向南燼脖頸處伸去,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南燼微熱的肌膚,南燼下意識地瑟縮了下,蘇青染漸漸收緊了五指,指下卻傳來這人清晰有力的脈搏,越是收緊越是有力,撲通撲通撲通……一下下敲擊在蘇青染的心尖,又如一根粗粝的鐵杵,一下下碾磨着脆弱的皮肉,鈍疼鈍疼……
蘇青染猛地收回手來,感覺到那鐵杵從胸腔處從裏向外捅了出來,撕拉拉地牽扯着五髒六腑糾疼起來,蘇青染猛地呼出口懸在嗓子口的濁氣,握了握手掌,內心自我解釋起來,“還不到殺他的時候,否則我自己又如何全身而退”。
于是一面想着配制解藥倒也不難,這幾味毒物找起來需費一番功夫,配制的話倒是可以在院落裏的小書房裏進行,那個書房是南燼特意劃出來給自己研醫用的,藥物和刀劍一樣無眼,所以平時阿蘿和南燼并不會進入。一面又從石榻上扶起沉睡的南燼進了屋裏。
複又出門來,那柄泛着藍光劍氣凜然的承影劍孤單單半埋在泥裏,蘇青染默默走過去,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來,視若珍寶,用衣袖仔細擦拭幹淨,捧着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