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喻原地站了一會兒,忍不住跟了過去。他看到付晨山進了衛生間,撲到隔間的馬桶前面,開始劇烈嘔吐,那兩個人跟在他身後,又是遞水又是拿紙巾。
何喻站在衛生間門口,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付晨山顯然是喝多了,身子都有些搖搖晃晃站不穩的樣子,而且吐得那麽厲害,肯定是不好受的。
何喻靜靜站了一會兒,最終沒有過去,而是返身往回走去,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他突然想起了付晨山還有一張信用卡在自己這裏,得抽時間還給他。
回到包間裏,幾個大男人還在熱鬧地唱歌。其實唱歌只是調劑,主要還是能聚在一起,暢快地喝幾杯,盡情地釋放一下壓力。
馬天本來說要開車,堅持不肯喝的,最後也被歐韻嘉勸動了,歐韻嘉說給他老婆打電話,讓他老婆打車過來,等會兒接着他把車子開回去。
這一動搖,馬天就已經一瓶啤酒下肚了。
馬天喝多了,不免更加啰嗦,一手搭在何喻的肩膀上,不停的說,一是說他這些年來老婆孩子買車買房,一大家人的不容易;一是為何喻不值,說還在學校就聽過何喻名字,剛進公司的時候也覺得他前途敞亮,實在是可惜了。後來又不免提起付晨山,馬天顯然很不滿意,語帶不屑。
何喻默默抽着煙,不時附和兩聲。
這時候,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了。因為馬天拉着他一只手,他不方便出去接電話,就直接坐在沙發上掏出電話來接。沒想到喬慕冬遠比他預料的來得迅速,說是已經開車到樓下了。
他一早從喬慕冬家裏離開,喬慕冬也沒了心情繼續留在家裏。後來回了一趟淩雲整理資料,給何喻打電話的時候,喬慕冬是以為何喻在食有味的,他實在想不到何喻還能去什麽別的地方。沒想到對方遠比自己以為的要逍遙許多,喬慕冬憋了一肚子氣,直接從淩雲開車來了聲色雲影。
何喻聽到電話那邊喬慕冬說:“到了,你出來。”同時,歐韻嘉大聲招呼他,“何喻,這首歌給你點的,快來唱。”
何喻知道這個時候說要走的話,肯定是會壞了別人興致的,他當然不會不識趣。于是捂着話筒,對歐韻嘉道:“歐哥,我先接個電話,你幫我把歌切了,等會兒我重新點來唱。”
歐韻嘉伸手,比了一個OK。
何喻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對喬慕冬說:“你等等,我現在下來。”
他是打算下去勸喬慕冬先回家,自己晚些回去。他并沒有想過要讓喬慕冬上來,他和喬慕冬并不是普通朋友的關系,即使別人不知道,也難免在相處之中看出些什麽來,更何況還有個馬天是知道喬慕冬身份的。何喻早已是破罐子破摔不在乎別人對自己怎麽看了,但是也沒有把自己性向到處宣揚的興趣。
可是剛剛打開包間門的瞬間,隔壁的包間門也開了,兩個男人駕着付晨山從裏面走出來,大概是想要送付晨山離開。
何喻沒辦法再躲回去,那兩個扶着付晨山的男人之中有一個是淩雲的老員工,他認識何喻,何喻也認識他。在見到何喻時候,那人有些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看了何喻很久,卻不敢開口打招呼。
還是何喻先沖他點了點頭。
沒想到,付晨山這個時候掙紮着要朝何喻的方向走過來。
其中一個年輕人有些奇怪,問道:“付經理,怎麽了?”
另外那個人知道付晨山和何喻是老朋友,所以沒有攔着,仍是攙扶着付晨山,任由他走到了何喻面前。
何喻身後是包間門,隔着一道門還能聽到裏面歐韻嘉撕心裂肺的吼聲,他避無可避,只能眼睜睜看着付晨山走到他面前,突然擡起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喊了一聲:“小喻。”
何喻看到付晨山神情有些恍惚,眼神也暧昧不清,忽然開始擔心他會亂說些什麽,不由心裏一緊,說道:“晨山,怎麽會這麽巧?你喝多了吧?”
付晨山牢牢将目光鎖在他身上。
何喻忍不住想要後退,心裏焦躁地想着怎麽能不刺激到付晨山的情況下脫身走開。
扶着他的那兩個人并沒有急着要将付晨山拉開,那個和何喻相識的人甚至還跟何喻打起了招呼,“何喻,原來真的是你。”
何喻勉強笑了一下。
這時,走廊轉角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
何喻轉過頭去,便見到喬慕冬站在走廊盡頭轉角,見到他們幾個身形一頓,随即疾步沖了過來。
何喻根本來不及阻止,喬慕冬沖過來一把抓過付晨山肩膀,一拳重重打在他下颌。
付晨山本來就重心不穩,被他一拳打得往後連退兩步,撞到牆壁後滑坐在地上。
這一下變故來得太快,幾個人都反應不過來。
何喻最先想要去扶付晨山,被喬慕冬抓住手臂牢牢桎梏在身邊,不許他過去。
另外兩個人先是看到喬慕冬,怔怔喊了一句:“副總?”随後才想起來要去扶付晨山。
附近幾個包間的人都被驚動了,付晨山剛才出來的那個包間門打開,裏面全部是淩雲的員工,一時間都目瞪口呆看着喬慕冬氣勢洶洶對上跌坐在地上的付晨山。
何喻身後的包間門也打開了,歐韻嘉本還擔心何喻出了事,卻聽到跟着出來的馬天愣愣喊了一聲:“喬先生?”
喬慕冬根本不顧那麽多人的目光,險些一腳又踢到付晨山的肩膀上,被何喻死死拉住了。
喬慕冬指了付晨山,狠狠道:“付晨山,要是再讓我看到你纏着何喻,你以後在淩家別想有好日子過!”
何喻拼了命去拉住喬慕冬,咬牙低聲道:“你瘋了嗎?!”
一時間,走廊裏只聽到從包間裏飄出來的音樂聲,那麽多圍觀的人,竟沒有一個人說話。或許是不敢在喬慕冬和付晨山面前說些什麽,又或許是實在太震驚了,無話可說。
KTV的服務員和保安趕了過來,這才開始變得嘲雜起來,有人去扶付晨山,有人開始勸喬慕冬。
付晨山醉得實在厲害,何喻都擔心他一覺睡醒可能會不記得今天的事情,他催促着之前那兩個人快些将付晨山送走,自己牢牢抓住喬慕冬的手不讓他再有動作。
隔壁包間的人不敢留下來看副總經理的熱鬧,紛紛退了回去,至于還有沒有人貼在門上的玻璃往外看就不得而知了。
何喻也對歐韻嘉道:“歐哥,沒事了,這是我朋友,我先送他回去。”
歐韻嘉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喬慕冬,馬天在他身後偷偷拉他,對何喻說:“那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何喻對馬天點點頭。
歐韻嘉于是也就拍了拍何喻肩膀,“有空出來再聊聊。”
何喻連忙應好。
于是歐韻嘉幾個人也回去了自己包間。
走廊上只剩下喬慕冬跟何喻,還有一臉緊張害怕喬慕冬鬧事的服務員和保安。
突然,喬慕冬揮開何喻的手,頭也不回地朝着走廊盡頭走去。
何喻站在原地喊了一聲:“喬慕冬!”
喬慕冬并沒有停下來,甚至也沒有回頭,他已經走到了走廊的拐角,忽然一股力道從身後撞上來。何喻已經追了過來,從後面伸手緊緊抱住他胸口,将他埋在他後背,說道:“別鬧了,我們回去吧。”
喬慕冬停了下來,原地站了幾秒,抓住何喻手臂回過身來将他按進自己懷裏,一手拉着他頭發逼得他的頭往後仰去,接下來重重親在他嘴上。
一旁的服務生和保安頓時目瞪口呆,本來擔心的毆鬥沒有發生,現在變成了兩個男人在走廊上熱吻,他們是上去阻止也不好不阻止也不好,頓時都愣在了當場。
一吻結束,何喻喘着氣将臉埋在喬慕冬胸口,雙手仍緊緊抱住他不放。喬慕冬擡起手來,揉了揉他的頭發,然後拉着他的手,語氣平靜說道:“走了。”
坐進車裏,喬慕冬先抽了一根煙,才發動汽車離開。香煙的氣味在車廂裏久久沒有散去,何喻手肘靠在車門上,撐着下颌,望向窗外發愣,他在想現在是不是一個合适的契機,來重新考慮他和喬慕冬之間的關系,還有和付晨山之間的糾葛。
車廂裏太安靜,喬慕冬伸手打開了收音機,裏面傳出來的是個有些聒噪的年輕女聲,先通報市區路況信息,然後又開始聊近郊的旅游景點。
何喻聽到一切都像是背景音樂,從耳邊一閃而逝,沒有留下痕跡,直到收音機裏面開始放歌,那是一首老歌,辛曉琪的《領悟》。以前何喻讀書的時候就曾聽過這首歌,許久過去,還記得調子,歌詞都淡忘了。
可是時隔多年,再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沒想到每一句歌詞都重重敲打在了何喻心上。
“……被愛是奢侈的幸福,可惜你從來不在乎……多麽痛的領悟你曾是我的全部,只是我回首來時路的每一步,都走的好孤獨……”
何喻将頭抵在車窗玻璃上,他沒有哭,只是靜靜閉上了眼睛。後悔嗎?不知道。也許人生再也不會有下一個十年,這麽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愛上一個人了。可是結束就是結束,事到如今,誰也沒有了回頭的餘地。
忽然很想把自己的傷疤大力的揭開,讓它暴露在陽光底下,即使腐敗流膿,終會逐漸散去最終愈合。但是前提是,那個看到他傷疤的人,願意留在他的身邊,為他療傷嗎?
要不要賭一把?何喻問,随後又否定了自己,明明一開始想好的,只是和他在一起陪他玩,等他玩夠了自己就抽身。如果現在要這麽奮不顧身的陷進去,等到喬慕冬抽身離開的那一天,自己是不是又再一次無路可退。
辛曉琪的歌聲已經停止了,但是餘音一直在何喻腦袋裏盤旋不去,他忽然想,自己又有什麽可怕的呢?還有什麽是他不能失去的?人家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相比喬慕冬,他的顧忌顯然要更少。哪怕今天喬慕冬摟着他親親抱抱,明天就把他掃地出門,他也沒什麽可在乎的吧?
何喻突然擡起頭,看向喬慕冬,說道:“我從初中開始暗戀付晨山,喜歡他喜歡了快十年吧。”
喬慕冬神色不變,只是雙手緊緊捏住了方向盤。
何喻繼續說道:“可是他從來沒給過我回應,我也放棄了,無所謂了。”
喬慕冬猛然踩了油門,汽車呼嘯着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