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韻絮絮叨叨地翻着自己的老底,把那些陳年往事都剖開放在緋色笙眼前。
這些往事都很瑣碎,有的甚至有些孩子氣的幼稚,像什麽東山上的狼妖和她玩的過家家;西山上的竹妖三百歲就有了相好的;五池裏的蛙精有個喜歡糾纏過往書生的癖好……
瑾韻的那個小腦袋在桌子上蹭來蹭去,緋色笙将手伸過去墊在她的腦袋下。
得了緋色笙一只手的瑾韻心滿意足地把腦袋靠在那手上,繼續道:“不過他們有相好就有吧,偏偏就喜歡炫耀,還一定要到我面前炫耀……”
瑾韻委屈巴巴的聲音像一雙不安分的小手,不斷撥弄着緋色笙的心弦。
“唔……還說像我這種不解風情的和田玉只有孤老終生的命……”
“雖然他們說的過分了……但是好像我真的是孤老終生的命吧……都四千歲了……都沒有個伴……”
緋色笙失笑,沒想到在半夢半醒之間的瑾韻還挺有自知之明。
不過啊,瑾韻,你很幸運,還好你在你四千歲時遇到了我,否則你可能真的要孤老終生了。
緋色笙就這樣一直看着瑾韻,而瑾韻也安靜地枕着他的手睡的安穩。
細風拂過,夏蟬鳴鳴,歲月靜好。
多麽美好的畫面,如果不是瑾韻迷迷糊糊中說了一些煞風景的話就會更加美好了。
“那……那個什麽楠玺,說當初在蘇川城裏……的行為是我的本願……”
破碎的話語盡數傳入緋色笙的耳中,他目光倏的變冷,本來安分的靈力也開始暴漲,連帶着墊在瑾韻腦袋下的手也僵硬起來。
本來緋色笙的手就是修長削瘦、骨節分明的,只不過剛才墊在瑾韻腦袋下時刻意柔軟下來,現在被瑾韻的話一激,那柔軟也變成僵硬,咯的瑾韻直皺眉頭。
緋色笙見狀,強壓住怒火,讓那只手重新變的柔軟。
在哄騙瑾韻繼續沉醉于半夢半醒之間後,緋色笙開始誘導瑾韻把關于楠玺的來龍去脈說出來。
緋色笙的誘導與重組的手段很高明,一來二去之下,瑾韻吐出的那些瑣碎細節都被合理地排成了一串因果聯系。
原來如此。
緋色笙眸光微沉,神色複雜。
看來得找個時間去會會楠玺這位老朋友了――将他封印了五千年的大天玺。
套完話後,緋色笙慢慢地把手抽了回來,然後用靈力點醒瑾韻。
瑾韻在蘇醒過來後,一睜眼就看到了笑眯眯的緋色笙。
那種柔和的笑讓瑾韻還想再睡一會兒,但是七晏衆妖準備完成的宴席不允許她繼續睡下去了。
瑾韻頂着一個昏昏沉沉的腦袋,在緋色笙的攙扶下進入了宴席。
這一進宴席,那些妖怪就像事先商量好似的輪流開始敬起瑾韻酒來。
而且他們敬的酒就是剛才讓瑾韻一杯倒的酒。
瑾韻的眉毛抽了兩下,剛才她就一杯倒了,現在來這麽多,她若是一一接下,那得睡到猴年馬月去。
瑾韻頂着衆妖火辣辣的目光,推辭道:“不勝酒力,恕難從命。”
本來瑾韻以為他們一定不會就此罷休,畢竟那些妖怪中有些酒徒乃是勸酒高手,是定定然不會這麽輕易地放過她的。
但是沒有想到,那些妖怪聽了她推辭的話後,就沒有睡再說勸酒的話了。
剛才還在起哄的妖怪們一下子安靜下來,整個宴席都變得死氣沉沉的。
瑾韻味同嚼蠟地吃着一片竹筍,是她掃了他們的興嗎?
以前一起在桦玺手下當差時他們所有人會溜到人間去喝上幾杯,然後劃拳猜迷,好不痛快。
所以不論他們在哪裏吃的酒,就算是路邊的小攤他們也照樣能夠熱火朝天,烘出春風得意意氣飛揚的氣氛。
可以說,這是瑾韻有記憶以來同這些曾經的夥伴吃過的最安靜的飯。
這宴席的氣氛真當是差到極致了,所有妖怪都悶頭吃飯,參差不齊的咀嚼聲彼此碰撞,壓抑着瑾韻的心。
他們的冷淡與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被激到了的瑾韻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緋色笙,後者則對她微微點頭,示意不用太在意。
瑾韻扒拉着玉碗裏的飯,象牙筷在品質上乘的玉碗底部刮了幾下。
她怎麽可能不在意啊。
在這種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說是尴尬萬分的處境中,她真的做不到雲淡風輕。
真希望有人出來講幾句話。
瑾韻這樣想到,然後,她的願望實現了。
白老鼠在猛飲了一杯酒後,借着酒意,大聲問道:“瑾韻,你是不是不敢喝這酒?”
作為當事人的瑾韻還沒有反應過來,坐在白老鼠旁邊的妖怪們已經頭皮發麻,恨不得封住白老鼠那張不知所謂的嘴。
哪有這麽問的!
黃鼠狼尴尬地笑着,想開口打個圓場,但是白老鼠酒後發瘋,不給他這個機會:“瑾韻,這酒對于千年以上的妖怪來說就是一杯荼,你現在應該有四千歲了吧,敢不敢當着大家夥的面喝一杯?”
瑾韻臉色發白,目光躲閃。
而緋色笙手中的酒杯已經被他捏出了裂縫。
剛才是他太過仁慈了,什麽不用在意,這群妖怪也太咄咄逼人了!
這邊緋色笙就要發作,那邊白老鼠還發着酒瘋。
宴席上的氣氛一下子降到了零點,緋色笙的殺意已經開始蔓延,只需一點時間就會徹底爆發。
就在這時,瑾韻放下碗筷,擡頭直面白老鼠,一字一句道:“我被人下了套,損了三千九百年的修為。”
酒氣上頭的白老鼠聞言一怔,随後發狂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瑾韻你告訴我他的名字,我去幫你報仇!”
說完,白老鼠祭出了他的本命武器,硬生生地掙脫開旁邊兩個妖怪的阻攔 ,眼看就要沖出去了。
關鍵時刻還是平日裏與白老鼠拌嘴的黃鼠狼眼疾手快,用靈力把發狂的白老鼠拖了回來,綁在椅子上。
等白老鼠清明一點後,黃鼠狼嚴肅地問道:“瑾韻,你仔細說說,到底是誰能夠害的了你。”
“北長野夜市中有一處府邸,我在裏面遇到了溫鞅,是他給我下的套。”
瑾韻就重避輕,把緋色笙他們都一并省去了。
其中一個妖怪想了一會道:“前幾日我聽一個來吃飯的妖怪說起過,本來那妖怪拿着顆夜明珠想去北長野夜市的神秘府邸問問題,但是沒想到到了那裏後被告知那府邸早在八年前就消失不見了。”
“這個我也聽別的妖怪提起過。”
……
一時間,衆說紛纭,到後來就成了你一句我一句的雜談會,但是得出來的信息只有一條:那個府邸已經消失多年了。
在嘈雜聲中,一直默默無言的鯉魚精道:“瑾韻,你說的溫鞅,大概已經死了。”
清脆的聲音一下子把其他聲音都鎮下,瑾韻忙把目光投給鯉魚精:“你……剛才說什麽?”
“瑾韻,我說那溫鞅大概死了。前兩年輪到我去外面采購食物時路過濟州,發現那裏鬧鬼鬧的厲害,我一時興起就去瞧了瞧,發現其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鬧鬼,只不過是衆多妖怪慘死後的怨念所形成的怨靈。後來經過我的調查發現,那裏有一個大坑,裏面有上百具妖怪的屍體,他們的死相都很慘,最可怕的是其中有一個男子是被撕成幾十塊然後還被抽去本體了的。”
“你何以斷定那裏有溫鞅的屍體?”
“在那個大坑的邊緣有一塊玉玦,上面刻着“溫鞅”二字,而且這玉玦上有抽取本體之術殘留下的氣息,所以我才斷定那死後被撕成數十塊的男子就是溫鞅。”
瑾韻聽完後很久沒有說話,她在蘇醒後也想過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報仇,但是當從鯉魚精口中聽到了溫鞅慘死後她沒有什麽大仇得報的喜悅,只是有些感嘆天道輪回的威力。
只不過,這天道輪回有些摻假。
瑾韻轉頭望向緋色笙,後者正不緊不慢地品着酒。
此別人口中聽說了自己幹的好事還能夠這麽平靜,從某種角度來說,緋色笙實在可怕。
但是瑾韻覺得,面對緋色笙,她用不着怕。
想到這裏,瑾韻笑了笑,然後就看到緋色笙也跟着她在笑。
一笑間,便是春暖花開。
後來的事就很順理成章了,經過鯉魚精生動形象的描述後,那場宴席自然不會太美好,瑾韻懷着謝意與和昔日夥伴重逢的喜悅離開了七晏。
衆妖們在依依不舍的告別後才猛地想起有一件事忘記問瑾韻了。
他們不知道瑾韻有沒有從桦玺大人手中拿回自己的契約書,或者說瑾韻知不知道自己還有契約書在桦玺大人那裏。
“我覺得瑾韻應該知道契約書的事吧。”
“那可不一定,以瑾韻那古板的性格也許真的不知道。”
他們細碎的讨論被掩埋在妖市喧嚣的風中。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溫鞅被追殺的情節會在番外裏寫到,這裏求收藏評論啊